按照一般學生的觀點,現在已經屬於放學時間了。
但對於許多積極奮進的好孩子,讀書的時間纔剛剛開始。
這裡是書山館。
第一大學九有學府的圖書館。
高大的玻璃牆後面,每張桌子前都坐着認真讀書自習的好學生。也只有九有學府的圖書館纔會有這樣的氛圍。
就像巫師界所流傳的一句諺語:
“人們總能在圖書館找到九有的學生,總能在休息室看到阿爾法的社團,總能在醫院遇到星空的傷者,總能在神祇雕像下聽到亞特拉斯在祈禱。”
尼古拉斯思索着這句諺語,沿着陽光在館內投射下的陰影,悄無聲息的遊走在迴廊深處。
有的時候他總在懷疑學校的花名冊出現了問題,讓自己這樣與九有氛圍格格不入的學生走進了學府。
在他看來,不論是阿爾法堡還是星空魔方,都是一個比九有學府更令人嚮往的去處。
上一次進入書山館是什麼時候,他已經沒有了確切的記憶。
也許是第一年踏入第一大學,進入學府後的第一天?
那個時候,他的心底還懷揣着憧憬,夢想着在這片巫師的殿堂成就一番事業,告慰母親的在天之靈。
然後呢?
他晃了晃腦袋,記憶在這裡有些模糊。
隱約只記得接連不斷的噴嚏、大笑、污漬的書籍、還有圖書管理員怒不可遏的喊聲。
尼古拉斯打了個寒顫,將自己行走的路線向陰影更深處縮了縮。
雖然擁有月下生物的血脈,但他並沒有大部分月下生物都罹患的陽光過敏症。行走在陰影中,一方面僅是天性使然,另一方面則是他不希望其他人注意到自己。
作爲一個留級兩次的超級吊尾車,如果在圖書館這麼神聖的地方與自己高年級的‘同學’相遇,無論如何,都是一件令人尷尬的事情。
他的鼻翼微微翕動。
濃郁的書香從四面八方襲來,讓他略微有些不適。
對於一名混血狼人,即便嗅覺方面的天賦能力已經被極大削弱,卻依舊比一般巫師要靈敏許多。
讓許多人沉醉的書香,在他的鼻腔裡,只是一些灰塵、油墨、乾枯的蟲屍與腐朽的木頭混合後的怪味。
聞在鼻子裡,總讓他有種打噴嚏的衝動。
這也是入校三年,他基本沒有在圖書館自習的原因之一。
而現在,他打破了自己對自己的桎梏。
爲了學業、爲了妹妹、爲了內心深處那遙不可及的夢想。
尼古拉斯用力吸了一口氣,忍住發癢的鼻孔,仔細從一堆雜亂的氣味裡尋找那抹清香。
那抹屬於她的味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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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菲菲趴在書桌上,面前擺放着一本《魔法的哲學》。
但她的心思完全不在書本間。
傍晚的餘暉穿過高大的落地窗,溫柔的籠罩在她身上,彷彿給她披上了一層輕軟的薄紗。
她出神的盯着面前的一張試卷,不知發現了什麼,忍不住發出吃吃的笑聲。
“真笨。”她嘟囔着:“這都能答錯!”
然後她猛然驚醒,紅着臉,捂着嘴,小心翼翼的看向四周。
還好,沒有其他人注意到自己的失態。
她選擇的這張書桌位於書山館二層一處拐角的落地窗旁。目之所及,四周都是高大的書架。僅在書架與牆角的縫隙間擺放了兩張書桌。
另一張桌子距離與她之間還隔着一段探出頭的書架,只能露出小半的身影。
那張桌子後面似乎也坐了兩個學生,只不過他們一直在壓低聲音激烈的爭論着什麼,完全忽視了自己。
忽視。
劉菲菲臉上忽然掛起了幾絲悵然,稍稍有些走神。
也許就是因爲同樣的孤獨感,所以自己才能與他有更多的共同語言,同意這件事吧。
她是一個遺腹子,母親也在她很小的時候消失不見。從小到大的記憶中,最深刻的印象就是祖母那碩大的鷹鉤鼻子。
孫女,還剋死了自家兒子,老祖母對於這個導致自家血脈斷絕的女孩深惡痛絕,在她面前從來沒有過好臉色。
五歲那年,她就被趕出家門,與山上獨居的太奶奶住在了一起。
山上沒有鄰居,太奶奶的耳朵也很背,往往她說三五句,太奶奶才能大聲答應一下。
沒有同齡的玩伴兒,沒有人說話,她漸漸習慣了與房前屋後的小動物們聊天。
稍大一點後,太奶奶給她喝了一碗藥。
她仍舊記得爲了讓她喝下那碗腥臭的藥湯,太奶奶挪動着小腳,驅趕着好多隻大白鵝才把她堵在了屋子裡。
如果讓她再選一次,她仍舊無法接受那道藥湯的味道。
但她會想辦法給藥湯里加許多糖與蜂蜜,讓它不那麼難以入口。
畢竟,那是一碗啓蒙湯。
直到進入第一大學,她才慢慢知道了那碗藥湯的珍貴。
而在當時,她只記得自己一夜之間腦子裡多了許多東西。文字、數字、咒語、魔法,一個巨大的嶄新世界出現了她的眼前。
以後的日子就輕鬆了許多。
她每天白天幫太奶奶去山上採藥草,晚上蹭着太奶奶的油燈翻看那些發黴的舊書。
直到她接到第一大學的錄取通知書。
直到她第一次踏足學府。
直到她遇見他。
她沒有上過巫師的學校,也沒有太多與其他巫師打交道的經歷,更沒有接受過其他人無私的援手。
所以,當尼古拉斯爲了她施展咒語,而毀掉一本法書的時候,她非常害怕。
“不要緊,不要緊。”在她提出要賠書的時候,那個身材瘦削、皮膚暗黃、眼球總是不由自主顫抖的男生這樣安慰她:“是我的施法水平不夠,跟你沒關係。”
“但是,”劉菲菲鼓起勇氣,歉意的看着他:“我總要補償你的。太奶奶說,巫師不能夠在心底虧欠別人。”
男生猶豫了幾秒鐘。
“你是公費生,學習一定很好。”他誠懇的看着女生,問道:“能幫我補習功課嗎?”
劉菲菲並沒有猶豫,立刻認真點了點頭。
“就這麼說定了,”她握住他的手,用力晃了晃。
現在。
尼古拉斯已經開始後悔自己的提議了。
他穿過幾排高大的紅木書架,小心翼翼的探頭看了一眼。
“看什麼,快來!”落地窗前的書桌後,女生輕聲叫道:“你的課本呢?”
“在包裡。”這位大一老生不安的揪了揪衣角,眼神只敢落在女生的袍腳。
他側過頭,隱約看見不遠處那張桌子後坐着兩個有些眼熟的身影。
“要不我們換個地方吧。”他的鞋子不安的在地上蹭了蹭,小聲說道:“那邊好像有我們班的人……”
“爲什麼!”女生撩了撩頭髮,擡起頭看着他:“圖書館的位子一向緊張,我能佔下這個位置還多虧了公費生的那個名頭……我們只是看書學習,就算別人看見有什麼關係?”
“我怕你丟臉。”這位在貝塔鎮非常有名的混血狼人發現自己在女生面前總是很難鼓起勇氣,他嚅囁着:“別人看見你跟我在一起,對你不好。”
陽光落在女生臉上,那些細小的絨毛顯得格外清晰。
女生的睫毛微微抖動,她心底原本不滿的情緒瞬間消失一空。
“沒關係。”她低下頭,嘩啦啦的翻着書本:“別人不舒服,那是他們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