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森林深處,有灰雀與負鼠同穴,居於石山。”
“鳥鼠同穴之山,西南三百六十步,有土丘,上有紅木,狀若耄耋老人,結紅果;土丘之北有美石,其色玄黃;土丘之南臥靈龜,額前生角。”
“此龜神異,百歲而色白,千歲背生毛,萬載能與人語。”
“取百歲白龜之甲,殺龜以卜,算無遺策。”
“取千歲毛龜之甲,火炙搗服,盡一具,延壽百歲。”
“遇萬年靈龜,焚香禱告,祈福求緣,無有不驗。”
杜澤姆博士一邊唸叨着,一邊從書桌下搬出一隻長毛老龜,放在兩位年輕巫師面前。
這頭老龜背殼崎嶇不平,上面長滿了灰白色長毛,頭足俱縮在殼內,粗看去,彷彿一塊發黴的木頭。
“這就是您剛剛提到的千歲靈龜嗎?”鄭清略帶敬畏的看着面前這塊‘木頭’,恭敬的問道。
這是他第一次近距離接觸壽逾千載的生命。
僅僅在一旁看着,內心就能感受到一股厚重的歷史氣息。
令人敬畏。
博士微微頷首,屈指扣了扣老龜的背殼。
“鐺、鐺、鐺。”
敲擊聲彷彿金石交加,悅耳清脆。
龜殼抖了抖,繼而傳出咔啦咔啦的摩擦聲。
老烏龜的腦袋與四足慢慢探出了龜殼。
一根狀若酒盅,皎潔如月的粗短獨角率先出現在衆人眼前。
“既然你不要‘賢者之粉’,那麼我就多辛苦一些,給你配幾副‘餘元靈散’。”在等待老龜慢悠悠探頭的間隙,杜澤姆博士拍拍手,對鄭清說道:“這道方子就出自剛剛我提及的那個典故。千歲靈龜的背甲中蘊含着充沛的生命能量,在很多起死回生的靈藥中都是非常重要的主藥。”
說話間,趴在書桌上的靈龜遲緩的探出腦袋與四足。
它緩慢的眨眨眼,抖落眼皮上的浮塵與蛛網,張開嘴,無聲的抻了抻脖子,擡起頭,看向博士。
杜澤姆博士瞟了它一眼,沒有說話,而是從工具箱中取出一支短柄銀質小刀,用絲巾慢慢擦拭着。
“您打算殺龜取殼嗎?”蔣玉忽然上前幾步,伸手擋在龜殼上方,稍稍提高聲音:“我不能讓你們這麼做。”
鄭清一愣,既而恍然,連連擺手,也反對道:“我也不同意,我也不同意。”
爲了一羣小精靈去殘害一頭無辜的生命,這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的。
“我可以選擇‘賢者之粉’,大不了向流浪法師借點玉幣週轉。”鄭清擔憂的看着博士手中的短刀,飛快的說道:“爲了救命而殺命,這種事情非常不好。”
蔣玉轉頭看着他,露出燦爛的笑臉,舉起自己的坤包:“我可以借你錢,免息的!”
“咚!”書桌一聲重響將兩個年輕巫師的注意力重新吸引回去。
杜澤姆博士雙手撐着桌子,睜着黑洞洞的眼眶,樣子非常恐怖,聲音比蔣玉還要高出一階:“殺龜取殼?我看上去有那麼蠢嗎?”
伸着脖子的老烏龜也扭過頭,眨着綠豆大的小眼睛,嘲笑的看向兩個年輕巫師。
鄭清從來沒想過,一隻烏龜也能擠出這麼豐富的面部表情。
不愧是千年王八吶,他在心底暗自嘀咕。
“但是,”蔣玉漲紅了臉,伸出的手臂慢慢縮了回去,小聲說道:“但是,您剛剛不是說要殺一整隻龜,取殼後,還要搗碎了用火烤什麼的嗎。”
鄭清在旁邊飛快的點着頭,表示自己也聽到了。
“現在的孩子,理解能力就這麼差嗎?”杜澤姆博士低下頭,一臉無奈的看向老烏龜。
他的眼眶裡又淌出一絲血漿。
老烏龜飛快的彈出脖子,伸長舌頭,把那絲血漿吸進嘴裡。
然後它縮回脖子,咂咂嘴,慢吞吞的搖了搖頭。
“取千歲毛龜之甲,火炙搗服,盡一具,延壽百歲——是這句話嗎?”博士又從工具箱裡取出一柄玉剪,用絲布細細擦拭,拉長嗓音問道。
兩個年輕巫師飛快的點着腦袋。
“你們倆,誰給翻譯一下?”
蔣玉看了鄭清一眼,以目視之,讓他開口。
鄭清清了清嗓子,簡單的意譯道:“就是說,千年烏龜甲殼,用火烘烤搗碎,一整隻烏龜的背甲,能延長壽命一百年。”
“現在的年輕人,就是這麼不嚴謹。”博士搖着頭,連連嘆氣:“如果想要準確理解一段古語的本意,一定要直譯,不要意譯……意譯向來容易出現缺漏。”
老烏龜也拱着腦袋,連連點頭,一副贊同的模樣。
“我只是給你的小精靈延壽一兩個星期,需要一整具烏龜殼嗎?動動腦子!”杜澤姆博士伸出食指,用力戳着腦袋,反問道:“換個思路,延壽一百年的靈藥,我會只收一粒金豆子的費用嗎?”
鄭清與蔣玉同時漲紅了臉。
杜澤姆博士頓了頓,沒有繼續教訓兩個年輕人,只是補充道:“那段文字來自於一位古老的大巫師。延壽百歲自然也是針對大巫師那種級別的人物……一羣小精靈的消耗,能比得上大巫師的一根指頭嗎?”
“衆生平等。”鄭清小聲嘟囔道。
“什麼?”博士提高聲音問道。
“他是說,我們應該怎麼做。”蔣玉無奈又出來打圓場,她瞪了鄭清一眼,對博士說道:“您配這方藥大概需要多久,我們就在這裡等着嗎?”
“不用多久,不用多久。”博士擺擺手,猶豫了一下,補充道:“不過,的確有需要用到你們的地方。”
鄭清聞言,振奮起精神,挽起袖子看向靠牆的那座試驗檯,臉上露出躍躍欲試的表情。
“你們兩個,不要靠近試驗檯。”博士挪了一步,擋在鄭清眼前,面無表情的指向窗外:“你們去院子裡,從那株老桑樹上剪十二枚枝頭嫩葉,要帶果實的葉子……這是工具,用玉剪裁、瓷盤託,注意,不要沾手、不要枯枝上的葉子、不要老桑葉的果子。”
鄭清垂頭喪氣的接過玉剪與瓷盤,跟着蔣玉向院子裡走去。
他真的想看看博士是如何配這副藥的。
如果能搭把手就更好了。
看着兩個年輕人走出書房,杜澤姆博士低下頭,又數了一遍紙箱裡的小精靈,轉頭看向靈龜。
“老鬼,打個商量,”他笑眯眯的搓着手:“借我十二根背毫怎麼樣?”
老烏龜昂起腦袋,張大嘴巴,恐嚇的看着博士,堅定的搖搖頭。
“就十二根,一會兒送你一粒‘賢者之粉’搓的藥丸。”博士大手一壓,毫不客氣的從龜背上薅下一把灰白色長毛:“又沒揭了你的龜殼,不要這麼小氣。”
“啊……”靈龜用腦袋用力拱着他的手,喉嚨間發出氣憤的嘶吼。
“呀,多了幾根……沒關係,就當是優惠吧。”博士睜着黑洞洞的眼睛,笑呵呵的捻着指間的灰毛。
老僕人康斯坦丁不知什麼時候重新站在書房裡。
他擔憂的看了靈龜一眼,輕聲詢問道:“少爺,午飯時間到了。”
“客人還沒走,一會兒再吃,一會兒再吃!”杜澤姆博士連連擺手,遲疑了片刻,又吩咐道:“把我的眼球拿過來……今天泡的時間好像有點長。”
說着,他拿起手邊的銀製短刀,開始將那把龜背上薅下來的灰白長毛細細剁碎。
書桌上,老烏龜不懷好意的盯着杯子裡那兩顆在液體中起伏的眼球,嘴巴張了張,最終又氣咻咻的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