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夢婷坐在車上,一臉凝重。八面佛露面了,這是讓她着實沒有想到的。八面佛消失四個月,這四個月,他去幹了些什麼?紫荊的犧牲是否與他有關?紫荊是副隊長陸瀟的摯愛,也是她的姐妹,她們曾經並肩戰鬥,互相都是過命的交情。
“老大,怎麼了?”陳振武扭頭問。
“回去再說。”賀夢婷閉上眼,揮了揮手。
一路上,賀夢婷思緒萬千。
“先審王曉琳,以最快的速度把她拿下,再審陳彪,最後審莊季。”賀夢婷雙臂環抱。
“可以。王曉琳交給芷薇和趙欣,速度要快,只要拿下,我和毅然立刻開始審問陳彪。”陳振武回答。
趙欣點頭,帶着審訊記錄本,跟着李芷薇走進審訊室。
“說說吧。”李芷薇雙臂環抱,靠在椅子上。
“說什麼?”王曉琳的聲音聽上去很是疲倦。
“沒有充足的證據,我們不會抓你的,”李芷薇盯着她的眼睛。
“我跟他真的沒有關係。”王曉琳矢口否認。
“那你在第一醫院照顧的那名老人是誰?心血管科病房人滿爲患,平均一名護士要照顧五六名患者,你卻只在1223病房工作,說你跟他沒關係,你覺得我們會信嗎?”李芷薇冷笑道。
王曉琳低下頭,抿着嘴不說話。
“我想你肯定也知道莊季和陳彪在做些什麼,如果你能如實供述,就算是將功補過,法律最終會給你一個公平的審判,”李芷薇站起來,在王曉琳面前踱步,“但是,如果你不肯配合我們,那你作爲毒販的幫兇,會得到什麼樣的結果,你肯定很清楚。都是女人,我也不想爲難你。”
王曉琳咬着嘴脣,身體縮成一團,雙手不停地揉搓。李芷薇注意到她的動作,給趙欣使了個眼色。
“沒事,你還有時間考慮,我們可以等,”李芷薇在旁補刀,“但是,我們的耐心也是有限度的。”
王曉琳沒有說話,依然是低頭緊咬嘴脣。
李芷薇嘴角微微上揚。她知道王曉琳還心存僥倖,但內心已經開始動搖。這個時候,她只要拿出最有力的證據,王曉琳的心理防線就會一觸即潰。
“我沒有明說,不代表我們不知道。你協助陳彪兩人轉運毒品的事情瞞不住的,到時候,運毒、販毒、藏毒、私藏槍支數罪併罰,你覺得你能承受得了嗎?”李芷薇目光炯炯地盯着王曉琳。
這番話是陳振武教李芷薇說的。但其實誰都沒有把握,毒蜂沒有掌握確鑿的證據,這僅僅是陳振武的推理。但是,就是這短短的一段話,徹底攻破了王曉琳的心理防線。
“我是被逼無奈的,真的,”王曉琳擡頭,眼中閃着淚光,“是陳彪逼我這麼做的!我是真的沒有辦法才幫他做這些的!”
“我知道我知道,”李芷薇點頭,“你先冷靜。講一下細節。”
王曉琳一五一十地道出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李芷薇點頭,對身後的兩名警員使了個眼色:“把她帶走吧。”
王曉琳出門後,李芷薇扭頭問趙欣:“都記下來了嗎?”
“放心。”趙欣點頭。
賀夢婷在反光玻璃後看着一切。
“開始審陳彪吧。”
陳振武點頭,帶着武毅然走了出去。
“陳彪,知道爲什麼把你抓回來嗎?”陳振武帶着幾分戲謔的笑容看着眼前這個年輕男子。說他年輕,因爲陳彪跟他們年齡相仿。可惜了這麼一個帥氣的小夥子,走上了一條不歸路。
“這我哪知道,”陳彪笑了笑,吸一下鼻子,“你們條子就知道亂抓人。”
“沒有充足的證據,我們條子不會隨便抓人,”陳振武笑着搖搖頭,“陳彪,不要負隅頑抗了。”
“我都不知道我犯了什麼事,何談負隅頑抗?”
陳振武低頭,微微一笑。
“既然你不肯承認,那我給你看一樣東西。”
說着,他把王曉琳的審訊錄像放在陳彪眼前。
“你女朋友都把你賣了,你又何必如此執着呢?說出來,對你好,對她也好。更何況,你們之間最基本的信任已經沒有了。”
“你他媽騙人!”陳彪咆哮着說,“曉琳不會出賣我!”
“可事實就是如此,”陳振武聳肩,“我們沒有必要做一段假視頻來糊弄你。我們沒那麼多時間和精力浪費在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上面。”
陳彪低下頭。
陳振武旁敲側擊:“更何況,雖然莊季燒燬了他車上的毒品,但是你車上的那十二公斤貨,可是實打實的證據。你要怎麼跟我們解釋你運毒的經過?就算我們沒有掌握你製毒販毒的證據,你運毒的罪行已經是板上釘釘,一樣重判。至於我有沒有在嚇唬你,你自己也很清楚。我現在給你充足的時間考慮,是承認你自己的罪行,還是繼續頑抗。哪個結果對你更有利,不用我多說。”
陳振武說完就回到位置上坐下,雙臂環抱,開始閉目養神。
審訊室內死一般的寂靜。
五分鐘後,陳彪猛地擡頭,咬牙道:“你們想知道什麼?”
陳振武內心一陣狂喜,表情卻波瀾不驚:“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們。”
“招了,”賀夢婷揮手,“陸瀟,你跟我去審莊吧。這是個硬茬,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是。”
“莊季,祖籍四川省達州市,三十四歲,曾經做過貨車司機、包工頭等,後來在別人的唆使下走上了不歸路,”賀夢婷笑道,“我說得對嗎?”
莊季懶懶地翻了下眼皮:“你們是誰?”
“你猜。”賀夢婷回答。
莊季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番:“迷彩服?你們是武警?還是軍方的人?”
“你還沒到那種級別。我們是彬江市公安局禁毒支隊的。”賀夢婷輕描淡寫地回答。
“你們是條子?”莊季不相信。
“警銜和軍銜分不清嗎?”賀夢婷指了指領口。
莊季看了一眼,一條白槓加三個菱形。他曾經見過這個警銜,感覺應該是挺高的官。
“一個女娃娃,居然是緝毒警,”莊季嗤笑道,“看不出來啊。靠關係的吧?”
賀夢婷笑了。她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有趣的審訊對象,一上來就先問了她兩個問題。陸瀟也沒忍住,笑出聲來。
“不管男警察女警察,能抓毒販的就是好警察。對你的抓捕計劃就是我提出來的。請你正確地理解‘女性’這個詞。”
莊季啞口無言。他知道警方不可能隨便找個女孩子來審訊他,眼前這個嬉皮笑臉的女警,身份應該不一般。
“說說吧,你自己都幹了些啥。”賀夢婷看着他。
“幹了啥?我啥都沒幹啊。”莊季皺起眉頭,一臉無辜的樣子。
賀夢婷撇嘴,對陸瀟說:“你看,跟陳彪和王曉琳一樣的貨色。”
陸瀟笑着點頭,表示同意。
莊季心裡一驚,身體前傾:“你剛剛說什麼?”
“啊?”賀夢婷故意愣了兩秒鐘,“我說你跟陳彪和王曉琳是一路貨色啊。”
“你的意思,他倆都被抓了?”莊季死死地盯着賀夢婷。
“對啊,”賀夢婷回答,“你別這樣盯着我,我有點害怕。”
莊季瞪着血紅的眼睛:“他們倆都招了?”
“可不咋的。”賀夢婷回答。
審訊室裡陷入沉默。
“莊季,你就算不考慮自己,也得爲你老婆孩子考慮一下吧。你什麼時候能跟他們團聚,取決於你自己配不配合。”賀夢婷看着他。
“跟我打感情牌?”莊季獰笑着舔了舔嘴脣,“老子在上道之前就已經和他們徹底斷絕關係了。”
“沒離婚吧?沒離婚,夫妻關係就仍然具有法律效力。”
“你們到底想幹什麼?”莊季像一頭不受控制的野獸,咆哮起來。
“莊季,我們抓過不少毒販,其中不乏有比你更嘴硬的,最後都屈服了,你有什麼可豪橫的?”賀夢婷嘲諷道。
“有證據嗎?”莊季邪魅地一笑。
“沒證據就定不了你的罪?你在道上混了這麼多年,沒聽說過零口供定罪?更何況,我們已經掌握了人證,你要真想進去好好待幾年,我現在也不跟你廢話,我會把我所知道的一切如實向上級領導彙報。到時候,你從這裡走出去,法院會怎麼判你,我就無能爲力了。”賀夢婷威逼利誘。
“莊季,不要試圖挑戰法律的尊嚴。我們是緝毒警察,是法律的執行者,也是法律的捍衛者。當你落網的那一刻,就已經沒有別的路可以走了,供認你的犯罪事實,是你唯一的出路。”陸瀟在旁邊插了一句。對莊季的審訊,陸瀟沒有做審訊筆錄,一是因爲攝像機全程錄像,二是因爲,他要觀察莊季的表情。
“我不可能告訴你們的。”莊季一臉冷靜。
陸瀟眯起眼。莊季挺直了上半身,微微前傾,雙臂環抱看着賀夢婷。這是個防禦動作,表明莊季對他們的戒備心很強,因爲他已經感覺到危險了。
陸瀟在桌下輕輕戳了一下賀夢婷,賀夢婷會意,示意警員把莊季帶出審訊室。
目送着莊季走出審訊室,陸瀟收拾東西起身,賀夢婷卻沒有離開的意思。
“老大?”
賀夢婷“啪”地一下關掉攝像機,轉身看着陸瀟:“先別走,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陸瀟點頭,又回到位置上坐下。
“老大,什麼事?你說吧。”
“這件事,只有大隊長、你和我知道,不可以告訴任何人。”
陸瀟皺眉:“什麼事這麼嚴重?”
賀夢婷嘆口氣:“桑託露面了。大隊長告訴我的。”
“你說什麼?”陸瀟猛地站了起來。
“陸瀟,冷靜!你聽我說,我理解你現在的心情,但你也應該知道桑託是什麼樣的人。紫荊犧牲了我也很難過,我也想替她報仇,但是,在沒有充分地準備之前,我們不能貿然行動。”
“沒有充分準備?我們之前準備得還不夠充分嗎?但儘管如此,不只有紫荊,還有其他的臥底在桑託手上犧牲。他們都是我們的戰友,我們卻不能給他們一個交代,甚至開追悼會都不能公開他們的身份!老大,你是毒蜂的隊長,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賀夢婷閉上眼深吸一口氣:“陸瀟,桑託突然出現,這事兒誰也沒想到,他失蹤了四個月,甚至連ICPO都把他從紅色通緝令中除名了,你能知道他這四個月去幹什麼了嗎?我們要以什麼理由發起行動?你是副隊長,跨境抓捕行動有多難申請,你不是不知道。再說,你怎麼知道他逃到哪裡?萬一這個國家沒有和我們簽訂引渡條約怎麼辦?不管行動成功還是失敗,都會上升到政治層面,我國必須要向聯合國以及有關國家作出合理解釋。這個局面你能控制得了嗎?”
陸瀟無話可說。當年的湄公河慘案就是一個例子。他握緊的雙拳又放鬆下來。
“這樣吧,我把莊季交給段宏他們去審,桑託這邊,我們再跟大隊長商量一下應該怎麼辦。可以嗎?”
“跨境行動?”李振榮挑眉,“陸瀟,誰給你的勇氣誰讓你說出這樣的話?”
陸瀟低下頭,不說話。
“九年前的湄公河慘案,就是一個沉痛的教訓。當時我們爲了派出警員,做足了工作,還得看人家的臉色行事。外籍僱傭兵槍殺十三名中國船員,緬甸、老撾、泰國互相推諉扯皮,搞得四個國家人心惶惶。糯康最後是罪有應得,但是你能說每次都將目標抓捕歸案嗎?湄公河慘案犧牲了多少警員?
“那是十三名中國公民啊,就這麼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湄公河上。在金三角,利益至上,什麼法律條文,在那兒統統不起作用。真正想要穩定金三角的秩序,只能用暴力解決。但我們是法律的捍衛者,我們必須確保我們走的每一步,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合理合法的。
“夢婷說得對,當然你的初衷是沒錯的,但是你的情緒過激了。緝毒警察一定要控制好自己的情緒,波瀾不驚,保持冷靜的頭腦,之後才能做決定。”
陸瀟點點頭:“大隊長,我知道了。那現在應該怎麼辦?”
“根據我們安插在那邊的臥底提供的情報,桑託這次的出現,應該是跟他正在研究的新式毒品有關。同時,我們還掌握了情報,桑託在中國發展了一些線人,甚至我們禁毒支隊內部,很可能就有他的‘保護傘’。”
賀夢婷反問道:“所以……您的意思是,先挖出桑託的‘保護傘’,纔有利於我們下一步的行動,對吧?”
“挖?怎麼挖?人家又不會把‘保護傘’三個字寫在臉上。”李振榮笑着說。
“那咋辦?”賀夢婷沒轍了。
“我們照葫蘆畫瓢。”李振榮微微一笑。
“黑色線人?”陸瀟反應過來。
“對,”李振榮點頭,“你們平常也抓了不少小毒販,這樣的資源要利用起來。”
“但是,黑色線人也及其容易被收買。”賀夢婷反駁。
“收集證據,對他們來說應該不是什麼難事吧?他們跟我們警方只是簡單的生意關係,被收買的可能性比較小。”李振榮提醒道。
“然後通過收集過來的證據,推斷出毒品的來源,就能知道桑託的製毒工廠在哪裡。”陸瀟接過話頭。
“對。只有打掉了製毒工廠,才能遏制新式毒品的研發。”賀夢婷表示贊同。
WWW ▲тt kΛn ▲C〇 “在這之前先做一件事,”李振榮喝了一口水,“先去選一批人,然後把其中跟桑託有直接或間接交易關係的刪掉,最後留下三四個人,讓他們去收集情報。”
“可是,大隊長,這事兒可是違法啊,要是被支隊長或者局長髮現了,罪過可就大了。”陸瀟猶豫了。
“我們有多少兄弟在抓捕他們的時候犧牲了?這時候你怎麼不說了?”李振榮皺眉。
陸瀟點點頭,沒有說話。
“陸瀟,紫荊是你的摯愛,是毒蜂小隊的一員,也是我的學生。她犧牲在桑託手上,我們都想早日把桑託抓捕歸案,但是我們爲此付出的代價太慘痛了,以至於我們每一次的行動,都要仔細斟酌。”李振榮看着陸瀟。
“怎麼說呢,”陸瀟長嘆一口氣,低聲回答,“我等這一天實在是等得太久了。我眼睜睜看着我的兄弟、戰友,還有我在乎的人一個個犧牲,我的心裡很不好受啊。”
陸瀟的眼眶紅了。
李振榮看着他,點了點頭:“我這邊會努力幫你們爭取。抓捕桑託的行動,市局應該會早日提上日程。只要時機成熟,你們可以隨時行動。”
“謝謝大隊長。”陸瀟敬了個禮,然後跟賀夢婷一起走了出去。
“保護傘……”賀夢婷喃喃道。
“老大,今天的談話,真的不告訴他們嗎?”陸瀟問道。
“暫時不要,”賀夢婷搖頭,“如果我們內部真的有桑託的眼線,那我們現在的對話都是危險的。”
“你自己帶出來的的隊伍都不信任?”
“我們出生入死這麼多年,當然都是過命的交情。但是你覺得信任在利益面前,牢固嗎?”
陸瀟沉默了。
“不是我不信任你們,這就是現實。我們幹最辛苦最危險的工作,卻拿着最少的工資,一輩子默默無聞,連家人都不清楚我們到底在幹些什麼,你覺得你這個時候拿信任說事,可靠嗎?
“我知道你肯定你想說,我們當初都是爲了信仰而加入緝毒警察的隊伍,可是在大把大把的鈔票面前,信仰又算什麼東西?能當飯吃嗎?
“捫心自問,如果是我,我經不住利益的誘惑。所以我們每個人都可能成爲‘保護傘’,如果不能自證清白,督察組可能就會介入調查。因爲每個人都無法解釋桑託這四個月到底做了些什麼、藏到哪裡去了,這四個月的時間裡,禁毒支隊內部有沒有人跟他有過接觸。
“作爲公安隊伍中的一員,我自然是不希望這種情況出現在身邊,但是這是不可避免的。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只有明哲保身,並且在證明自己清白的同時,幫助其他隊員證明,他們和八面佛沒有交集,這樣,才能保全毒蜂的戰鬥力。
“但最讓我受不了的是,我活在同事的猜忌和質疑中,還要接受同事無休止的調查,最後得到的解釋卻只有‘例行公事’這幾個字。
“我從未抱怨,因爲這是我自己選擇的路。所以你看,信任有時候就是這麼脆弱。”
賀夢婷無奈地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