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庫洛洛輕車熟路的穿過不太寬敞的街道, 希壬回頭望了眼背後高聳的懸崖，它以完美的直角斷裂，鋒利的裂口好像刀削的一般。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這樣的懸崖, 想想剛纔和庫洛洛跳下來的過程希壬還有點腿軟。
能看出來庫洛洛對這裡的環境很熟悉, 希壬早就被左轉右拐的小路溜到頭暈, 庫洛洛卻連腳步都不頓一下, 似乎是早就有目的地了。希壬一邊走一邊仔細觀察這個地方, 發現除了剛進來的垃圾山和把整個城市與外面隔開的懸崖之外，再無什麼特別之處。
希壬不曾知道流星街在外面的世人眼中是怎麼樣的。
垃圾山，丟棄的廢物, 沒有人居住，這樣幾點就足以形容人們對流星街的全部印象。可事實似乎不盡相同, 唯一符合的地方也許就只有流星街確實建立在收容廢物的垃圾山之上這一點。
至少希壬看到的流星街, 和外面的城鎮是很相似的。
那爲什麼庫洛洛要帶他來這樣一個地方？
疑惑着, 卻沒有再過問，庫洛洛的神情看上去有些凝重, 於是希壬拿出全部的耐心等待，應該告訴他的，時機到了庫洛洛自然會說。
穿過了一個路口之後路面忽然變寬，眼前一棟比剛纔見過的房子氣派很多的宅邸出現，庫洛洛走過去自然的推開了大門, 那扇門上並沒有上鎖, 他就這樣輕易的走了進去。希壬來不及發愣, 趕緊也追了進去。
進入內室之後心裡的違和感漸漸難以再壓制了, 希壬真的很想叫住庫洛洛問他, 這裡究竟是怎麼回事？爲什麼看起來明明是一座正常的城市，卻一個人都沒有。
從跳下懸崖一直到走進宅邸, 希壬一路上一個人都沒有見過，而除了沒有人以外一切又都太過正常，所以才格外顯得詭異。
庫洛洛一路上都一句話不說，惹得希壬有些手無足措。小時候聽的那些鬼故事多多少少浮現在腦海裡，以至於庫洛洛每開一扇門，他都要心驚膽戰一下。
路過一個樓梯口的時候希壬才注意到牆上有很多長方形的印記，似乎是那裡曾經掛着相片或者是畫之類的東西，可它們全都被摘了下來，不知道哪裡去了。
越來越不對勁了，簡直，就像一座鬼城。
終於庫洛洛當庫洛洛再次推開一扇大門時，眼前豁然開朗。
從這裡望去，彷彿到了另一個世界。這似乎是宅邸的後院，可不知爲爲什麼卻格外荒涼，寸草不生。太陽還在一點點落山，餘輝並未完全消散。土地上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碎石，希壬覺得這裡也許曾經發生過什麼爭鬥，碎石像是那時留下的痕跡。
不只是這個院子裡，似乎以這座宅邸爲分界線，正面雖然稱不上光鮮靚麗，但至少也有城市的樣子，而從這扇門後開始，一片荒蕪。遠處曾經房屋的遺留裡倒歪斜的插在地上，映着黃昏組成一幅末日般的光景。
庫洛洛就站在這片荒蕪中間，臉上的表情比起剛纔卻明顯的柔和了下來。
“這是旅團成立的地方。”他語氣平淡，卻帶着點難以察覺的懷念。
每到這種時候，希壬都會格外的覺得，庫洛洛也是一個普通的人類，他只是把關於他的一切埋得更深，一種隱隱的距離感讓希壬縮了縮脖子。
旅團成立的地方，這幾個字裡蘊含了希壬參與不了的過去。他只能仔細觀察着這片景色，揣摩着庫洛洛與平時幾乎無異的表情，盡力想象幾年前這裡曾經發生過的故事。
那是庫洛洛的過去，希壬從未觸碰過的地方，現在庫洛洛似乎給了他觸及這片過去的機會。希壬知道庫洛洛永遠不會把自己攤開坦率的接受另一個人，但現在他站在那裡，默許着希壬的靠近，這樣對希壬來說就已經足夠，甚至已經比他原本以爲可以得到的更多。
庫洛洛的事，他想要了解更多。包括曾經發生在庫洛洛身上的一切，即使其中已經沒有讓他參與的空間，希壬依舊想要以一種聆聽者的位置擁有。這種感覺希壬自己都覺得有些病態，甚至於庫洛洛曾經到過的每一個地方，他都想要用自己的眼睛看看，庫洛洛踩過的每一寸土地，他都想要在同樣的位置印上自己的腳步。
那個人的過去，未來，都想要一併擁有，這是惡魔的貪婪。
走到庫洛洛身邊，希壬安靜的站在那裡，心裡靜靜的出現了一種莫名的期待，似乎隱約察覺到了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卻又抱着一種僥倖的心態。
“覺得很奇怪嗎？流星街這個地方。”
希壬點點頭。
“這裡曾經是有人居住的，只是外面的世界沒有人知道而已。旅團裡很多人都來自這裡，從小在這座‘城市’長大。”
多少覺得有些嫉妒那些團員，他們從那麼久以前開始就和庫洛洛分享着相同的過去。同時希壬也很明白，想要留在庫洛洛身邊，就必須接受屬於旅團的一切，因爲旅團就像是庫洛洛的一部分，是絕對不可能抹去的東西。雖然庫洛洛似乎是旅團的主心骨，但還有一種特別的價值觀和信念凝結着整個旅團，庫洛洛和每一個團員一樣，都被那種羈絆聯繫在一起，在最初的團員之間有一些相似的東西，是希壬不能插足進去的。
“剛纔看到的垃圾山包裹着整個流星街外圍，這裡的人就靠那些垃圾生存。流星街分爲13區，每一區都有着這樣一棟建築，在流星街裡這棟宅邸裡住的人就是絕對的權利，操縱着‘城市’的走向，甚至是生殺大權。”
聽到這裡希壬突然有了一種預感，這一區沒有人生活，一定和庫洛洛或者說幻影旅團有着什麼關係。旅團的強大和胡作非爲的本性也來自於這裡，這片和外面完全隔離的土地也許超乎了他對‘城市’的理解，或者是對‘人類’這種生物的理解。
庫洛洛接下來的話剛好驗證了他的預感。
“這一區的人在我們離開流星街的時候全部殺掉了。”
雖然早有準備，心還是猛的揪緊了一下。
“這不是你們故鄉嗎？”希壬這樣問到。
對於希壬會提出這種問題庫洛洛並不奇怪。從剛見面不久，庫洛洛就意識到了希壬和旅團有着相似的地方，卻也有着絕對的不同，幻影旅團裡的其他人不會有這樣的疑問。
希壬更在乎別人的感受，即使帶着和旅團相似的格格不入和孤獨感，他卻還是會用一種柔軟的態度接受身邊的一切。如果不是遇到了庫洛洛，他是絕不會成爲無法無天的通緝犯的。對於希壬的這種似是優柔寡斷的性格庫洛洛開始並不喜歡，卻漸漸的發現他的包容並不懦弱。
“流星街是我們的故鄉，這裡不是。”
這句話聽起來像是自相矛盾，希壬沉默了一會後卻點了點頭。
庫洛洛知道希壬一定聽懂了他的意思，“你問我爲什麼帶你來這，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因爲這是我曾經結束一切、再開始一切的地方。”
看着庫洛洛漆黑的眼睛，希壬覺得好像整個人都要被吸進去了，眼神完全不能從庫洛洛身上抽離。
“我有事情，一定要在這裡才能告訴你。”
因爲曾經有一個庫洛洛•魯西魯在這裡死去，然後同幻影旅團一起在這裡重生。在這裡一切都有可能發生，只有在這，一切都會迴歸最初、最本質的樣子。
有什麼在庫洛洛的眼睛裡一閃而過，希壬一瞬間察覺到了什麼，菱形的瞳孔猛地縮緊，他伸手上去想要按住庫洛洛的嘴，卻在半空中就被對方抓住了手腕。
“別說、不準說，庫洛洛！”
驚慌的想要甩開庫洛洛抓着他的手，希壬用盡了全部力氣卻還是掙扎不開。惡魔的力氣在庫洛洛面前似乎從來都排不上用場，但他隨即明白庫洛洛也是真的用上了力氣，這種時候庫洛洛是絕對不可能改變主意的，於是希壬掙扎的更加厲害。如果這對庫洛洛來說是必須要傳遞的事情，那對希壬來說，這很可能會是他最渴望、卻也最不想得知的事情。
“希壬，”
這聲呼喚和過去的都不相同，好像一直緊關着的什麼被釋放了出來。希壬有一瞬間的失神，然後甩甩頭趁庫洛洛放開手的時候一把捂住了自己的耳朵。庫洛洛無奈的看着希壬這種決不妥協的反應，把他輕輕圈進了手臂裡，彎下腰，額頭靠在了一起。
這種單純而又輕柔的碰觸讓希壬抿起了嘴脣。
“這樣太狡猾了。”希壬說。
“希壬。”
不要叫我，我不想聽見。
“放開手，”
希壬用力的搖頭。他從庫洛洛的聲音裡聽出了一種熟悉的東西，熟悉到他不需要去思考就可以明白那是什麼。
庫洛洛。
每次他呼喚這個名字的時候，他的聲音裡也帶着相同的東西。
這個認知讓希壬強硬的態度整個蔫了下來，他帶着近乎於乞求的視線擡眼看庫洛洛的臉。
只是幾分鐘而已最後的陽光也散去，天已經黑透了。流星街的天空，竟然能看到星星。
“別說，”希壬沒有放下捂住耳朵的手，“庫洛洛，只要你渴望的，我都會做到，所以不要說，”他強扯出一個不太好看的笑，眼睛眯了起來，變得不能看清庫洛洛近在咫尺的臉，“惡魔的話、可以做到很多事情的，所以、”
我會做一隻有用的惡魔的，所以不要說那句話，把現在的我留在身邊不好嗎？
一隻手搭在了希壬臉上，希壬隱隱約約看到庫洛洛也笑了。不是那種虛情假意的笑臉，而是很乾淨的笑，庫洛洛俊秀的臉上露出這種表情很好看。這也許是第一次，缺乏美感的惡魔覺得，原來世界上有人只是微微勾起嘴角，就可以美麗的讓自己捨不得眨眼。
“我渴望的你都會做到？”
那個帶着磁性的聲音有着一種讓人難以抗拒的誘惑，希壬用力的點頭，這時耳朵上的雙手被庫洛洛輕輕拿開，庫洛洛清冷的嗓音不再有阻礙，帶着細微的震動直接穿過希壬的耳膜。
“我現在渴望的，只是把我的心情傳遞給一隻惡魔而已。”希壬覺得眼眶開始酸了起來，庫洛洛顫動的雙脣在眼前模糊，聲音卻更加清晰，“你說我渴望的你都會做到吧？那就讓那隻惡魔不要再逃避，乖乖的聽我說。”
滾燙的液體開始在眼睛裡打轉，希壬一直覺得他可以冷靜的接受很多東西，可現在他卻發現自己無能爲力。他就像庫洛洛幾天前說的那樣，其實一直沒變，完全沒有長大，還會像個孩子一樣需要別人安慰，可需要承擔的人現在並不是他，比起會被留下的那個人，他沒有權利哭泣。
用袖子抹了一把臉，希壬擡起了頭，他現在應該做的並不是等待。
“嗯，我會做到。”
夜晚的風很涼，察覺到希壬不再抵抗，庫洛洛靠着一顆巨石坐下，然後把希壬圈進了自己懷裡，像在阿納西城的那一晚一樣。
希壬背靠在庫洛洛溫暖的胸口上，能感覺到那裡傳來一下一下均勻有力的跳動，他向後仰頭靠在庫洛洛肩上，眼前滿是閃爍的星星，他卻更喜歡那一晚庫洛洛閃着光的眸子，那纔是他的鑽石。
“希壬，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你並不適合留在我身邊。”庫洛洛淡淡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希壬一動不動，只是默默的聽着。
“因爲是你，所以我再給你一次選擇的機會。”
所以不想從你身上奪走任何東西。
“我利用過你，傷害過你，這就是幻影旅團的團長庫洛洛•魯西魯，我不能否定，也不能承諾相似的事情以後不會再發生。但只有一件事，現在我終於可以很確定的告訴你。”
希壬，這是最後一次讓你選擇的機會。
如果你再一次選擇庫洛洛•魯西魯，他也一定不會再放你離開。
“我愛你。”
這一刻希壬才真正理解了得到恍惚之死的惡魔的心情。
最幸福，卻最寂寞，最後匯聚成濃烈的不捨，縈繞在心間不肯散去。
夜晚的風帶着冰涼的溫度穿透了薄衫，感官開始麻痹，似乎下一秒就會帶走他的存在。希壬掙扎着在庫洛洛臂彎裡轉過身，在意識變得模糊前一瞬不瞬的盯着庫洛洛的眼睛。
“庫洛洛，不論多少次，不論你從我的世界裡離開多少次，我都一定會追上你的背影。”
“我一定都還會追逐着你，直到你願意轉過身。”
“一定還會再一次，愛上你。”
我的聖典，只要你渴望，我一定會回到你身邊，再一次，無論多少次。
我都會選擇你。
流星街的夜晚冷冷清清，一隻惡魔在他的聖典懷裡沉睡，夢裡他們站在一片綻放的黑玫瑰前，他擁住了他的聖典，告訴他說，我是爲你而生的惡魔，只爲了你一個人而存在。
下一次，會是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