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漆了警備區總部字樣的黑色直升機, 盤旋而起,沿着快速公路,直接向着天邊飛去。從機艙處俯視下方, 可以看到四處亂閃的警笛, 呼嘯而來的警車, 以及槍聲引起的混亂。
看到俠客進來駕駛室, 取下掛在擋風玻璃前的耳機。夏淺淺走過去, 拍拍他的肩膀:“俠客?”
“是我控制的。”俠客高興地帶上耳機。
“……”果然是這個妖孽!
黑色直升機,就像一個幽靈,大搖大擺地在考愛島特警和聯邦安全局的層層包圍之下, 帶着夏淺淺離開了這座城市,向着西南方向飛了約四十公里, 緩緩地降落到一處簡易停機坪中。
下了直升機之後, 機場派出八臺沒有標誌的黑色轎車, 同時開往各個方向。俠客帶着夏淺淺另外偷了一輛。先用手提電腦接入衛星網,屏蔽聯邦電子網絡的跟蹤。再連續行駛了兩個小時, 到達了考愛島市區金巴蘭海灘後方的臨時落腳點。
從外表看來,這是一座很普通的帶花園獨棟別墅。建在半山坡上。綠樹成蔭。
俠客推門進屋,後面跟着霜打了一樣的夏淺淺。進到客廳。夏淺淺尋到洗手間,走近水池前,用冷水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讓自己憔悴的精神好一點。出來, 就看到俠客朝外打開玻璃窗。從那裡傳來小鳥的鳴叫。
看了一眼院子裡的參天松柏, 夏淺淺走到沙發前坐下。看着山色海景。聽着掠過樹梢的風聲。夏淺淺的心情並沒有放鬆一絲。她在想庫洛洛……
庫洛洛這個人, 就是讓人在恨他的時候又總能想起他的好。要說記恨, 想起他對她做的那種事, 恨得手顫,茶杯拿在手裡都拿不穩, 到這種程度。可,還是會想着他的好,她失明,他守着她,整夜整夜不合眼。知道她念力透支肌肉痠痛,每天都給她按摩。逃出城堡什麼的,也不作聲不作響地默默計劃好了——她可以恨死他,可,永遠不會想他死。
俠客倒了兩杯溫水,在夏淺淺對面的沙發上入座。通宵久坐,這會他覺得自己的腰椎似乎有些鏽了。坐下來的動作顯得有些困難。端着古麗瓷的茶杯,俠客緩緩啜了一口。明明是海景松柏適合下午茶的場景,但因爲夏淺淺的沉寂。空氣裡多了一絲令人不安的氣氛。
“迷路一夜,對你來說比打整整一天架更難熬吧。”俠客打破寧靜。因爲他想要夏淺淺跟他說話。他不想她的思緒跑到他夠不着的地方去。
“嗯。”夏淺淺默默地點頭。接過俠客遞過來的茶杯。隱隱看到他那雙明亮的眼睛裡有疲憊帶來的血絲。“這一晚上,你比我更辛苦吧?安全局什麼的,首長什麼的,費了很多心思吧?”
“沒什麼啦,你安全就好。”俠客沉吟了一下,“那個……昨天,你爲什麼突然跑走?”
“我看到一則新聞,洛洛哥……出事了。”
就猜到是這個原因!俠客擱下茶杯,沉默半晌之後,開口問道:“你跟團長之間,發生了什麼?”
夏淺淺沒有立即回答。她眯着眼睛看着窗外的藍天,似乎在想什麼久遠的事情。看了片刻之後,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和庫洛洛有很親密的身體接觸。”
俠客微微一怔。似乎沒有想到夏淺淺會如此坦白的告訴他。
“當時,我跟他處在生死兩難的境地,洛洛哥這麼做,也是……迫不得已。”
不,對團長來說,沒有什麼迫不得已。團長只是……想這麼做罷了!俠客起身,坐到夏淺淺的身邊。然後一隻手伸出,奪過夏淺淺雙手捧着的溫熱茶杯,另外一隻手把她的手包裹在了掌中。
“你能誠實跟我說,我很高興,但是,我又很難過你的誠實。”
夏淺淺垂下眼眸,凝視他的手。
俠客翠色的雙眼靜靜看着夏淺淺蒼白的脣。望着她,嘴角扯了扯,他的嗓音變得低啞:“小淺淺,我很難過,你說該怎麼辦?”
“不怎麼辦。”夏淺淺一笑,露出雪白的牙齒淡淡說道:“你可以這樣安慰自己。以後在夏淺淺面前多溫柔溫柔,多表現表現。說不定那傢伙會粉心疼我。”
俠客呆了呆。隨即,他可愛的娃娃臉上,揚起一個大大笑容,雙眸清亮如星。“小淺淺,我愛死你了!”
俠客雙臂一伸,給了夏淺淺一個熱力十足的親熱大擁抱。他好用力地抱緊她。有點粗糙的呼吸聲擦着夏淺淺的頭頂,傳到她的耳朵裡。
“小淺淺!我好愛你!怎麼辦?!”
突然的,夏淺淺覺得有點無措緊張。可是她幹嘛要無措緊張啊!
“怎麼辦?!……怎麼辦?!”俠客經過一番天人交戰,很快做出了決定:“嗯……親你一下!我們一起睡個午覺吧!”
“……”夏淺淺連忙推開他,從沙發上彈起來。這才發現他的好紅!特別是臉頰,紅得看着就覺得燙人。不知怎麼的,看着俠客臉紅,夏淺淺的臉也唰的一下,紅成了大柿子。“不行啦!我還要去找庫洛洛!”
“嘛!嘛!你還真是執拗。都說了團長不會有事。你不就是失身給他,你還覺得他的安危還得你負責啊?!”
“可是……,唉……,是我太任性……”
這時俠客坐在沙發上,正對着她。見她吞吞吐吐,突然的,他往前一湊,雙手圈住她的腰,用他的嘴脣堵住了夏淺淺的聲音。
他這個動作十分突然,夏淺淺還沒反應過來,他的脣就壓在了她的脣上。立時,有一粒甜甜的糖果,被他用舌尖頂了過來。甜蜜的外殼融化。那藥物的苦澀遍佈脣舌。當藥丸滾落喉嚨時,夏淺淺氣憤地咬他的舌頭。
俠客腦袋往後一仰。但雙手依然鉗住她的腰。神情有些無奈。時間過去一分鐘不到。夏淺淺又驚又怒:“你給我吃了什麼?!”身體搖搖欲墜。
俠客攙着她的手臂,聲音似從遙遠的地方而來:“我就知道你是不會乖乖休息的。”
視線開始模糊。俠客的臉光線下重影層層。
“不要你扶!”夏淺淺甩開俠客的手。腳一軟。壓着他一起倒在了軟綿綿的大沙發上。朦朧的視線裡俠客那雙清澈見底的碧眸,帶着深深的憂傷。夏淺淺就什麼責備的話也說不出來了。
什麼東西被她壓在脣下。軟軟的,竟是帶着一絲甘甜,還有那熟悉的藥香,衝沒了她心中的怨憤……柔軟的脣瓣,如同質地極好的軟糖,無論怎麼啃咬都帶着最初的彈性,是俠客的味道……特殊的彈性,讓人戀戀不捨。
可是……
黑暗……
襲來……
等到意識恢復——
“夏淺淺,我沒有找到團長……的屍體。對不起。”俠客的聲音,是這樣對她說。
今日夏風和煦,天不算太熱,又不是很悶。清新的海風吹在身上,有一種秋的味道。
夏淺淺坐在沙發上,把頭扭過去吹着海風。她想起十二歲那一年讀過世界上最短的小說。世界上最後一個人坐在房間裡,這時候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可是她與庫洛洛的故事,比這個故事還短。
“無知大概是一種罪過,可是,知道同樣是罪過。如果無論怎麼樣都是罪過,無論選哪一條路都是痛苦……俠客,我可以再任性一次嗎?”
夏淺淺盯着俠客,並在心裡小聲的這樣說。她知道這些話,不能告訴俠客。因爲俠客,絕對不會同意。
從這一天開始,夏淺淺就好像變了一個人。每天,除了吃飯就是睡覺。日睡。夜睡。俠客問她怎麼啦?她只說是累。偶爾清醒的時候。她就坐在花園裡的長椅上,看着天空發呆。
雖然她從來沒有告訴過他,但是俠客知道她睡覺是恢復念力。這麼用力地睡覺,肯定是要去幹什麼危險的事。她不說,他也就不問。
初秋的微風漸起。夏淺淺清醒的時間,越來越長。這天,她像往常一樣,坐在花園裡的休息椅上,望着天空發呆。天藍得發青,空曠溫和,乾淨透明到她有種可以看到宇宙的錯覺。
庫洛洛,已經是秋天了。你人在哪裡?
在幽深海底的角落?
還是在天國吵鬧的街頭花壇?
在我的眼前,還是在我的身後?
而今,你遠在天國,我孤零零的坐在花園裡,一個人想象着那些遺失在光陰中的美好瞬間,突然覺得有些傷感。
我已經能夠坦然接受我們的故事了。
因爲,再難堪的事,時過境遷,回頭過去,好像會變成妙不可言的不捨。
你說,爲什麼呢,我們生命中,總有一個人,一直住在心裡,卻要告別在生活裡……
洛洛哥,我開始想念你了。已經是秋天了。你會感到寒冷嗎。
深夜十一點二十五分。
俠客回到別墅。樓下。樓上。空蕩蕩的。沒有夏淺淺的蹤影。俠客眼睛裡閃過一絲驚慌。很快又消失不見。
是離開了嗎?
最終,還是沒有告訴他。
本來以爲,只要愛得夠深,自然有辦法維持下去,只是沒想到,愛得越深,失落感似乎,也會越強……
夏淺淺!知道你七歲之前一直被人關在小黑屋……我心疼你——心疼得恨不得把整個世界全給你!可是你對我的心疼——僅僅如此嗎?
連告別都想不到要給嗎?
俠客曾經以爲,自己可以爲愛情死。原來愛情死不了人,它只會在最疼的地方紮上一針,然後欲哭無淚,輾轉反側,久病成醫,百鍊成鋼。
這一夜,俠客失眠了。睜着眼睛數了一晚上天花板的格子。還好,習慣了。只是,有點累……
起身,披上衣服,俠客從窗口跳到花園裡,坐在夏淺淺經常發呆的那條休息椅上。時間是五點過後。東面的天空,飄浮着幾朵輪郭清晰的雲。每朵雲都鑲有光邊。光色看上去即像不吉利,又像帶有好意。由於時間推移,顏色每時每刻都在變化。
俠客長長吐出一口氣——
愛上一個人,真的很累呢!
也不知道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愛上夏淺淺的。也許是她打壞師父的收藏品栽贓到他身上的時候,也許是她給他念力時兇悍罵他的時候,也許是她親熱地摟着他的脖子撒嬌的時候,也許是她哈哈哈地笑話他的時候。
她笑起來很漂亮,好像太陽也偏心於她,讓她全身都散發充滿熱力的光。比流星街所有的小丫頭都好看。
當時他想,以後一定要和她這樣的女孩子過一輩子。
可惜她一直把他當成那個是她師弟的小男孩,儘管他很快就長大了。
俠客覺得自己很悲劇,總是以觀望者的姿態看着自己心愛的女孩瘋狂陷入對別人的癡迷。
唉……
夏淺淺,你總是如此輕易拋棄我,我卻……
還是想跟着你的腳步。
找人,真的很累呢!夏淺淺,你有沒有考慮過我的心情……
甦醒過來的晨光,從地際線那頭蔓延過來。灑在俠客身前的綠茵茵的草坪上。細長綠葉託着的露珠,像鑽石般閃閃發亮。俠客長長地嘆息一聲:“浪費一晚上了,要抓緊時間……”
話沒有說完,俠客驚訝地睜大眼睛,不可置信般望着合攏的雕花鐵門。望着鐵門外的瀝青修得坡路。露珠在青青的草葉上滾動。最後悄然無聲地落進泥土裡。門外遠遠的,有一個人的身影,沿着隔壁家爬滿綠藤蔓的圍牆,慢慢走來。她身上穿着他的藍白條紋襯衫,下襬都長到膝蓋了,身形,在晨風裡顯得那樣單薄。
連續睡了二十多天,竟然瘦了……
俠客驚神情訝,繼而恢復平靜,然後,慢慢勾起嘴角,笑成了一朵野百合。那雙清明閃亮的眼睛因他那快樂的笑容而燦燦生輝。
俠客從休息椅上起來,走到門邊,拉開一扇雕花鐵門。他站在那兒,姿勢從站立到靠着鐵門。津津有味地看着夏淺淺像烏龜一樣慢慢邁着步子。風揚起她襯衫的衣襬,還有柔軟的發。
等到夏淺淺驀然擡頭看到他。俠客便皺着眉頭吼她:“喂!誰讓你穿我的襯衫的?”
“噯?是起這麼早?還是剛回來?”夏淺淺驚愕。
“你一個人去哪裡了?”
“睡不着,看到月色正好,就去海邊走了走。”
俠客望着她,頓時笑顏如花:“只是這樣?”
這時的夏淺淺剛越過鐵門。路過俠客身邊,便感到有一隻很溫暖的大手落在她的頭頂。她擡頭便看到俠客,就像拍小狗一樣,輕輕拍她的頭。他臉上說不清是什麼表情,但是綠寶石的眸子裡,似乎有水一樣的溫柔在掙扎着要不要流露出來。
讓人心疼!
夏淺淺故意嚷嚷掩飾自己的心思:“喂!你幹嘛像拍狗一樣拍我?”
“嘻嘻,因爲你可愛嘛~”
“啊!你果然是把我當成寵物來養!”
夏淺淺整個人撲倒俠客的身上,張牙舞爪地拍他:“你這個壞蛋!大壞蛋!!啊啊啊——看我的厲害——”
俠客也不還手,只是一個勁兒地笑。
夏淺淺玩了一會兒,累了。跑進院子。身體往後一倒。攤手攤腳地躺在草坪上。
“哈哈——你襯衫報廢了喔~!”
清晨的風很輕,周圍很靜。沒有遊客喧譁。俠客並排躺在夏淺淺身側。距離很近。夏淺淺不鬧了。俠客少見的沉靜安寧。
“俠客……”夏淺淺懶洋洋地喊他一聲。
“嗯?”
“我要去殺一個人,很可能會丟掉性命,你要不要一起?”
過了好久,夏淺淺都沒有聽到俠客式“好啊”。又過了好久。夏淺淺按捺不住了……她翻身,撲到俠客身上。就見俠客笑得一臉陽光燦爛,兩隻眼睛都彎成月牙兒狀,很滿足地和她對視。甚至還把手交叉背在頭頂上。
“你笑什麼?”夏淺淺氣呼呼地問。
“什麼都沒笑!”俠客一本正經的回答。只是有點享受被壓的感覺啦!
夏淺淺分明被他過分燦爛的笑刺激傻了,竟然跟這個問題較起真來:“胡說,你明明在笑,牙齒都露出來了!”
“喔。”俠客配合的抿上嘴脣。
“聽聲音你還在偷笑。”
隔了一小會兒,夏淺淺發現俠客笑什麼了。他們倆的姿勢是——她非常不淑女的騎在他的身上,雙手還按住他的雙肩。而他的兩隻手本能地放在她腰上……真是有夠曖昧啊!
順着光,夏淺淺看到俠客微翹的睫毛在風中輕顫了一下。然後,他突然說道:“你又打算強吻我嗎?”
“……”夏淺淺臉一下子紅了,“你,你不要拿自己的貞操開玩笑,好不好!”
“我沒有啊。”俠客眨了眨眼睛,“我是喜歡你才讓你吻的啦~”
“喂喂!我跟你說正事啦!”夏淺淺尷尬地打個哈哈,又用豹的矯捷,逃離他一米遠。等一背過臉去,她當即寬海帶淚了——被調-戲了也不敢調-戲回去——難怪兔子不吃窩邊草……太熟不好下手啊!
“俠客!就算你拒絕我,我一個人,也會硬幹!”
“我高興還不及呢,哪裡會拒絕,你這個笨蛋!”
“啊啊啊——你纔是!你纔是蛋!”夏淺淺當場翻臉,狠狠給了俠客一記手肘!看着他雙手捂着肚子,在草地上滾在滾去。眼眶裡頓時又有了熱烘烘的感覺。邀請——這纔是俠客笑的原因!他的自信……已經被她折磨成只剩這麼一丁點了麼?!
俠客,我欠你的,或許不止一輩子……
一個人在一生中會愛上多少個人,有多少人能夠和自己的愛人在一起呢?而最後他們是不是還會幸福生活呢?
夏淺淺不知道。
但是,當一個男人心無芥蒂地將她的身體和凌亂的過往一併擁進懷裡的時候,她知道,這並不尋常,且必須珍而重之,心存感激。
如果生命還有餘下的光陰,夏淺淺想,她會在俠客的懷抱裡終老,慢慢愛上他,再與他一同愛上自己……
她朝逐漸發白的天空展開五指。在高舉的手的指縫間,能夠依稀看到莫愁山的輪廓,以及有着不可思議顏色的天空。
那是開始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