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幾分鍾後。俠客推開門。她還是躺在牀上。俠客問她有沒有東西要整理, 吃過飯,要坐火車出發去往下一個地點。
夏淺淺想了想,當時醒來雙肩揹包已經不知道遺失在哪裡, 也就沒什麼行李。不過, 不過俠客這些天給她買的衣服, 她得全部帶走。
看着被搬空的衣櫥, 夏淺淺突然有些傷感。雖然這艘遊艇只是臨時居所, 但卻已經有了家的感覺。就像流星街的家一樣,這裡的冰箱總是滿的,醒來總有可口的飯菜吃。小時候的俠客和長大了的俠客, 照顧着她的衣食住行,無微不至。現在想想, 若不是真的愛她, 怎會有這麼細心的照料?
收拾好行李, 將飛坦送給她的項鍊裝進盒子放入皮箱後,走出房間, 看到俠客正在廚房忙活。淡金色的陽光,從窗外射進來,照得他上身的紅色無袖T恤泛着一層白光。還有那挺直的鼻尖,和耳廓上的晶毫,清晰可見。
夏淺淺大聲問他:“要不要幫忙?”
俠客笑着說:“不用不用。你看會兒電視吧。”
夏淺淺聽話的跑去客廳, 打開電視機。NKH午間新聞播音員的聲音響了起來。
“29日晚上十一點, 在中野區商業街發生一起爆炸事件, 死傷情況嚴重。一名不願意透露姓名的警方官員對NKH記者說, 基本確定是恐怖襲擊。安全部新聞發言人時下尚未發表評論……”
和最近她身上發生的事情相比, 哪條新聞都平淡至極。夏淺淺摁着遙控器從新聞頻道換到音樂頻道。客廳裡流淌起柏西管弦樂團的《別傻了,女孩!》
夏淺淺坐在沙發上漫不經心地聽着, 回過頭去看廚房裡的俠客。他繫着圍裙在竈臺前炒菜。微微低着頭。長而密的睫毛在陽光下帶着一種淡淡的茶色。夏淺淺在客廳裡一點一點地偷望過去,一瞬間,竟然有了無邊的愧疚。
所有人當中,她最不想傷害的就是俠客,可她一直傷害的,也是俠客。
忽然,她覺得很難過。爲俠客難過,爲自己難過。她跳起來,跑進廚房,從俠客身後,一把將他抱住。
俠客輕聲呵她:“別鬧。”
“嗯”。
夏淺淺應了一聲,卻沒有動。
俠客無奈地任她抱着,朝煎鍋裡的牛肉,撒胡椒及各種佐料。隔了一會兒,他又說:“別鬧啦。”
夏淺淺依然用短短的鼻音回答他,並未放開他。她閉着眼睛,把頭埋在他寬厚的背上,聲音悶悶地說道:“等確認了庫洛洛的安全,我們去挖遺蹟,好不好?”
俠客沒有應。
“那,一起去旅行嗎?”
忽的,俠客拿着木鏟的手停住了,夏淺淺感覺到了他身體的僵硬。
下一刻,他放下木鏟,兩隻大手覆在她手背上,開心地笑了:“好。”
吃完午飯離開時,夏淺淺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豪華遊艇。它在藍天碧海之間,破浪而去,然後,砰的一聲,變成一團紅豔的火光,慢慢被一片瓦藍瓦藍的大海吞沒。俠客牽過她的手:“走啦!”
火車票是下午二點十分的。候車廳熱鬧至極。電子屏幕里正播放整點新聞。在排隊檢票的時間裡,夏淺淺和俠客無聊地盯着屏幕看。
“今天下午一點,在金巴蘭海灘發現一具男性屍體,身上佈滿被利器割傷的痕跡,警方疑爲兇殺。兇案偵查組正對男子的身份進行調查……唯一證明被害人身份的東西,是在被海潮淋溼的筆記本背面,寫着一行化開的字——【拼命祈禱明天能夠活下來,因爲,我想要,爲你計劃將來……”
“啪!”
一隻揹包突然掉在地上。夏淺淺突然停下腳步,啞然盯着電子屏幕,表情惶恐。俠客詫異的垂眸,看到她的胸,那微微隆起的部位,隨着呼吸,如波紋急促起伏。俠客覺得自己似乎能聽到夏淺淺內心神經紊亂的聲音。
俠客有點驚訝,她竟然會爲了這樣一則大城市裡司空見慣的新聞失態。
“小淺淺?”
夏淺淺沒有說話。她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屏幕。
排在她身後的乘客不滿了。
“走不走!”
“媽的!不走別擋路!”一名青年男性強行推她。
夏淺淺被推得往前踉蹌一步。俠客面無表情地掃過穿運動服的青年,幾乎同時,這名青年突然從隊伍裡跑了出去,砰一下,硬生生用頭撞碎窗戶玻璃,如同跳崖般毅然決然地從三樓跳了下去。
樓下傳上來列車進站的長鳴和慘叫!
聽到聲音的一瞬間,夏淺淺覺得整個世界,好像都充滿了悲傷。耳邊,傳來火車進站的哀鳴聲。頭頂匍匐的光,霎那晃到眼睛裡,變成了難忍的疼痛。
列車進軌的鳴響開始變得愈加強烈,尖銳的剎車聲刺破人們耳膜。夏淺淺的腦海裡,浮現過沉沒在海底的城堡,自動濾掉了聒噪的聲音,唯有剩下那深藍色的海水。庫洛洛在海水淹沒的城堡裡,一次一次對她叫到“淺淺”……
庫洛洛說:“淺淺,頭髮還沒有幹就睡覺,會感冒的。”
庫洛洛說:“洗了澡再睡,乖!”
他很霸道:“夏淺淺,醒來,不許睡!”
他深情低喃:“淺淺,我愛上你了……”
他還說:“淺淺,如果有一天,我對你做了無法挽回的事,你是不是可以原諒我?”
在新聞中,看着那行海潮淋溼的字跡,她的心開始如刀絞。
庫洛洛說:“我不想出去吹冷風了。”
“別怕。有我”
“淺淺,去死這種話不能隨便亂講。因爲……如果我明天真的死掉了,即使不是你害的,你也會覺得不是滋味吧。”
恍惚間,整個世界出現強烈的搖晃,眼前出現了密集的人羣以及一片片白晃的光。她站在世界的正中央,尋找庫洛洛黑色的身影,只是,那個說要爲她計劃將來的人,已經永遠永遠也無法再來,履行他的承諾了……
人羣裡有人大嚷了一聲,人們開始往窗戶邊擠。期間俠客拉了一下夏淺淺的胳膊。她沒有反應。俠客喊她。她好像也聽不見。然後,俠客看到她泛紅的眼眶滾落下一顆顆重重的液體。他從來沒有見過這樣巨大的悲傷。
忽然,夏淺淺掠上人羣的頭頂,朝着破碎的窗戶疾馳而去,連揹包都顧不得撿。
“夏淺淺!”俠客大聲喊她,沒喊住!一把撈起揹包追了上去。
夏淺淺捂着腦袋,腦海裡漸漸出現了一個黑洞,呈現出她與迎面而來列車頭,撞擊的畫面。不過夏淺淺並沒有減速,奔跑中的她突然一蹬地,躍起兩三米高,而後在火車頭上連踏兩步,上到車頂,而後掠到車尾,飛躍而下,繼續飛速前進。
這時的夏淺淺覺得,真正讓人心痛的不是令人難以割捨的悲歡離合,而是發生在她身邊的真實故事——它在不該結束的時候結束了,只留下空虛的她,作爲一個當事者和敘述者雙重的存在。
追出來的俠客,眼目所及的是冗長的反光的鐵軌。他腦中有一霎那,鐵軌變成了海岸邊的一排排橫木。它們隨着遠處的海流逐近,最終在他和夏淺淺之間,形成一條一生都無法被修復的裂縫。
它將他們隔絕了開來。
他俠客跟丟了夏淺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