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店街。華燈初上。人來人往。
俠客在蒼翠碧綠的棕櫚樹下, 在一個小小的建在街燈下的電話亭裡,給師父打電話。
夏淺淺站在玻璃門外,百無聊賴地打量暮色中的街景, 心不在焉地轉頭, 一下子愣在了那裡。夏淺淺曾想過很多次跟飛坦見面的情景。但都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
即使很久不見, 夏淺淺還是一眼認出了水玲。輕柔如瀑的秀髮。垂在腰間。高挑的身材, 依舊穿着那種乾淨的白棉布長裙。長至腳踝。還有細跟的高跟鞋。
此刻, 水玲站在玩具店的櫥窗外,望着裡面擠成一堆的毛茸茸的泰迪熊。身形像少年一樣瘦削的飛坦,推着玩具店的玻璃門, 出來。右手拎着一隻毛絨熊,憨態可掬。水玲安靜地偏頭看他。動作優雅。
夏淺淺見過這個女孩很多面。但她從來沒有想象過, 飛坦在這個女孩面前, 沒有了那冷漠的笑意, 居然會如此明澈。如此寧靜。
那狹長秀氣的眼眸,漂亮的極爲乾淨。微微勾起的脣角, 去掉那種被壓抑到極致的冷戾,飛坦的笑容,竟然可以如此溫和迷人……這是夏淺淺長這麼大,第一次親眼看見,而且距離如此之近, 似乎觸手可得。
夏淺淺是忽地就想起一首悽豔的絕唱。我見過一場海嘯, 沒看過你的微笑。我撲捉過一隻飛鳥, 沒摸過你的羽毛。
她突然的, 傷心了。
腳下邁不動一步。
因爲——
玩具店那一排櫥窗下面, 種植着千星花一類。水玲抱着飛坦遞給她的毛絨熊,笑容璀璨, 樣子說多可愛就有多可愛,只不過她夏淺淺站在長街這頭快傷心成一頭狗熊。
她就是這樣,毫無準備的,被那甜蜜的笑容刺痛了眼睛,一瞬間有了窒息的楚痛!
人在戀愛中,會懷疑一切,又會相信一切。
夏淺淺固執地相信,飛坦,肯定有什麼隱情。也許是爲了尋找庫洛洛,是不得不敷衍。也許和他前女友水月在一起的時候,與水玲就是這種相處模式。也許……可以想到的也許太多了……
夏淺淺拉低頭上戴着的深色寬檐帽。將黑色的短髮全部藏在帽子裡。寬大的墨鏡將她的臉遮去了三分之二。只露出鼻尖和略顯蒼白的脣。
在潮水般的人羣中,夏淺淺隔着幾十米的空氣向飛坦觀望。飛坦感受到她的視線,眼神瞬間冷酷回視。而她這一身爲了躲避政府追蹤的打扮,竟然成了飛坦認不出她的理由,當真是好笑!
夏淺淺佯裝自己是普通的遊客,視線只是無意中掃過飛坦。她那嘴角勾起三十度的微笑,不知是嘲弄還是悲傷。
水玲嘴脣動了動,說了一句什麼,很自然地挽住了飛坦的肘彎。飛坦半個身體頓時僵直……可是,接着,他們開始在考愛島最浪漫的地帶逛街,就那樣挽着走啊走,像極了一對正陷於熱戀的情侶。夏淺淺收回望向那邊的目光,無力地靠在電話亭上。
在這一刻,不管飛坦因爲什麼原因和水玲在一起,夏淺淺都深深地感覺到了背叛。
她不是那種哭着喊着要上吊,更不是那種死纏爛打的女人。她只是很執着,像石頭一樣執着。她必須要弄明白,飛坦對她的態度是什麼。所以,夏淺淺對着燈光,指尖摩挲手機,最終還是撥通了飛坦的電話。
“喂,別玩了。你又不是庫洛洛,演技不怎麼好,放棄吧。我不知道你那邊有什麼隱情,但我只想告訴你,這招對我不好使。”
電話那頭的飛坦有點莫名其妙:“什麼招?”
夏淺淺的思考迴路一向很短,說話不經過大腦計算。很直接地問出了一個極其愚蠢的問題。
“你和水玲是什麼關係?”
“怎麼突然問起這個?”飛坦微感詫異。
略一停頓,他回答:“要說關係,大概就是水月的妹妹,比較熟的人,這種關係吧。”
夏淺淺突然想笑了。
飛坦又接着問:“你的傷,好得怎麼樣了?”
溫暖的關切之意,清晰地從話筒那頭傳遞過來,又似有轉移話題的味道。夏淺淺怔住了。自然而然地問出了第二個愚蠢的問題。
“你這樣溫柔的敷衍,給過幾個女人?”
沉默。
“我沒有敷衍。”飛坦在話筒那頭稍一沉默,就給出了答案,“而且,我的女人,只有你。”
聽到他這一番話,夏淺淺眼睛一點一點黯淡。然後,她忍住了那第三個愚蠢的問題。
她本來想問——那我們到底現在算什麼?
又或者,還有第四個問題——你愛不愛我?
想了想,她輕輕地對自己說:夏淺淺,不要再自取其辱了。
飛坦似是感覺到了她低落的情緒,一本正經地說道:“水玲只是一個普通熟人,普通交情。夏淺淺你不要吃無端的醋。”
“吃醋?”夏淺淺笑了。
然後她覺得她醒了。說了今晚最聰明,也是最違心的話。
“是我想多了。抱歉。”
在這一刻,夏淺淺終於明白了電視劇裡演過的那些橋段——那些小說裡經常出現的,痛徹心扉的描寫——原來這個世界給你傷口的時候,是真的可以讓時間停止,讓你失去意識以及所有思考的能力。
夜色中商店街燈火輝煌,人來人往。有處可去的人,無處可去的人。有目的的人,無目的人。夏淺淺望了一陣子如此雜亂無章的街頭光景。便漸漸覺得眼前密集的人羣,五彩霓虹燈,變成了無景的畫面。絕望將商店街變成了一條冗長的通道。它每一處都刻滿了飛坦的名字。每一處都逐漸充滿了灰白的絕望。整個世界只剩下那個洶涌流淌的傷口,以及凜冽的疼痛……
直到一隻手取下她臉上的墨鏡,輕輕撥開她帽檐下的頭髮,屈起食指,在她光潔的額頭重重一彈。
“噯!會痛啦!”
“終於回魂啦?”俠客收回手指,“我電話打得有點久。等得不耐煩了吧?”
“沒有啊。”
“喔——?”俠客摘下她的帽子,故意把她的黑髮揉亂,“那幹嘛一臉的鬱悶糾結。看起來慘兮兮的。”
夏淺淺擠出一抹牽強的微笑。她知道她笑得有多醜。
“我只是,有點累。”
俠客微微一愣。然後小心翼翼地彎下腰,將臉湊近她。觀察了兩、三秒,俠客摸着她的頭髮,半蹲下身體。
“上來。我揹你回去。”
“……嗯。”
一個字是迴應,也是感動。夏淺淺紅了眼眶。
“俠客,你真好。”
蜘蛛腦輕輕地笑,揹着她往街另一頭走:“只有你會覺得我好。”
潛文本——我只對你一個人好。
夏淺淺不自覺,雙手圈住俠客的脖子。她是心疼眼前人。嗅着他衣領上的肥皂清香,夏淺淺嘗試深呼吸,將眼淚都藏進每一個空氣泡泡裡。
在後來她的記憶裡,這天的傍晚很虛幻,日光散盡,渡着灰白的色澤。她想,傷痛終會過去。從此以後,丟掉愛情這個包袱,她可以過得更愜意。
其實,夏淺淺轉個頭,就可以看到站在她身後的飛坦。他安靜地看着她。
然後對站在街邊的女孩說:“這下,你滿意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