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江瀚臣也跟昨晚的傅子琛一樣,皺着眉頭注視着她被欺壓得狼狽不堪,卻一言不發。
不怪任何人,怪就怪她自己活該,愛上誰不好,偏偏愛上生性薄情的傅子琛,明知道他不可能會愛上她,她卻還抱着一絲希望飛蛾撲火,現在纔會落得現在這個不堪的下場。
眼淚已經流乾,唐洛然只能苦笑一聲,無視站在她面前的同事跟下屬,繞過他們準備回休息室,手卻突然從身後被拉住。
扭頭,江瀚臣面帶愧色地跟她道歉,“對不起。”
有什麼好道歉的呢?
“沒事,你不過做了一個醫院的副院長最應該做的事情,但願宋佳佳能圓滿完成這個任務。”並沒有諷刺的意思,她不過是實話實說。
但是手就是下意識地從他手中抽開,她轉身,走得很快。
……
在休息室看了十分鐘的檔案,唐洛然還是第一次在醫院裡以坐着的姿態堅持了這麼久。
以往這個時候,她應該是奔波於各個手術室間的纔對。
腰部還在隱隱作痛,唐洛然索性站起身來,想着出外巡房,一轉身,才發現休息室裡空空蕩蕩,只剩下她一個人,同事辦公桌前的轉椅還在慢吞吞地轉動着。
在醫院工作雖然忙碌,但也不至於到每個人都不休不眠的地步。
顯然,他們就是在躲着她,生怕被她的臭名昭著給傳染上。
冷笑一聲,她端着咖啡杯,將杯子湊到嘴邊輕啜一口——咖啡早就涼透了,她旋即皺了眉頭,暗想着連一杯咖啡都來欺負她,一邊走到櫃檯前,將冷掉的咖啡倒在洗手槽裡。
第一次這麼無所事事,感覺還挺有趣。
唐洛然將咖啡杯洗了,冷水將她修長的手指浸溼,指尖微涼。
剛把咖啡杯放在架子上風乾,身後就傳來了電話鈴聲,系統自動播報來電號碼——是從救護車的緊急呼叫系統打來的電話。
二話不說,唐洛然轉身拿起話筒,說得飛快,“出什麼事了?”
“這邊急需一個婦產科主治醫師爲病人進行手術,我們剛接到了一個大出血的產婦,她現在情況危急!”電話那頭的護士說得焦急。
然而現在婦產科待班的主治醫師就只有唐洛然,如果她不願意,沒人能救得了孕婦。
電話那頭傳來滾輪在地上滾動的嘩啦嘩啦聲,夾雜着就是家屬哭喊的聲音,唐洛然知道病人已經被擡下來了。
不容得她遲疑,輕啓薄脣,她淡淡地吐出幾個字,“由我來操刀,請送往b2手術室。”
“是!”
掛斷電話之後,唐洛然頓時有種脫力感。
孕婦躺在擔架上,渾身是血,染紅了她的白裙子,她的臉色卻如紙般蒼白。畫面觸目驚心。
然而這樣的場景,唐洛然幾乎每天都要接觸。
不顧腰間的隱隱痠痛,她一路小跑,直衝下樓,趕在護士將擔架推進來之前上前去幫忙。
“病人今年二十八歲,懷孕滿月,於上午十點左右在家中生產,由於接生婆手法不當,導致產婦大出血。”隨行護士一口氣把病人相關資料都告訴唐洛然,儘可能縮短不必要的時間。
對於病人來說,多出一分一秒,都有可能決定了他們的生死。
唐洛然專心聽着,一邊動作也不含糊,將擔架拖到專供直達手術室的大型電梯裡,按下關門鍵,她纔想起要回應護士的話,“我知道了,你先到各個部門詢問有沒有待班的護士或醫生,讓他們充當助手。”
而她則負責爲病人開刀,作爲手術中的骨幹力量。
還沒動手術,唐洛然就已經在腦海裡形成了框架結構,將病人可能出現的問題都一一列出來,再考慮解決的辦法。
所有不快跟委屈,都被她拋到九霄雲外。
電梯上升的速度很慢,躺在擔架上的孕婦"shen yin"着,說話一字一頓,幾乎是用了吃奶的力氣,“醫生,快救救我跟我的孩子,我不想——”
“你現在少說話,保存體力,放心吧,我會保你們母子平安。”孕婦話音未落,唐洛然就打斷她的話,現在最緊要的還是讓孕婦放輕鬆。
說得那麼輕鬆,其實做起來並不容易。
唐洛然強大的氣場讓孕婦立即噤聲,電梯內安靜下來。
“滴——”電梯門隨之打開,唐洛然先將擔架推出去,誰知一擡頭,就跟江瀚臣迎面碰上。
他的大腿正好抵在擔架的尾部,精緻面容露出一絲驚訝的神色,劍眉微皺,他輕聲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
作爲副院長,他有資格要求她解釋她的行爲。
“這是剛從外面接來的孕婦,她現在大出血,急需要手術,但婦產科部門只有我一個待班的主治醫師。”唐洛然如實以答,她一邊將擔架完全退出電梯中。
現在不是在這裡磨磨蹭蹭的時候,反正今天這個手術除了她以外就沒人能幫的上忙。即便江瀚臣不答應,她也絕對不會罷手。
好在他並沒有說什麼,只是退了幾步,給她騰出一條道,並柔聲說道,“保持注意力集中。”
她點了點頭,投以感激的眼神,旋即跟上護士的腳步。
……
將擔架推至手術室中,助手都已經準備好,把病人從擔架上轉移到手術檯上,此時唐洛然也已經穿戴完備,手握手術刀,她的手微微顫抖。
很快便鎮定下來,此刻她是救人的醫生,而不是一個殺人犯。
“準備麻醉,給我止血鉗,檢查脈搏。”吩咐助手做準備,唐洛然走到孕婦旁邊,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不用擔心,你會沒事的。”
她不能保證有百分百把握,但至少她不會放棄任何一分希望。
她認真的態度讓孕婦感到安心,她總算鎮定下來,擡起手抓住唐洛然的手臂,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她淺笑,“我跟孩子就拜託你了。”
“好。”唐洛然報以微笑,眉眼間都帶着溫柔。
手術過程很漫長,唐洛然繃緊了神經,她用手術刀劃開的每一道切口,她都謹慎對待,不曾有一絲馬虎,直到成功將孩子從子宮中取出並及時止住血,她才終於能喘口氣。
“啊——”孩子在助手懷裡放聲大哭,聽得她心頭一暖,忍不住轉頭看向那個孩子——一個鮮活的生命從她手中得救。
一瞬間,所有的委屈都掃蕩一空。
至始至終,她都不曾在手術過程中分心去想自己的事情,也沒有因爲疲憊而有一絲鬆懈,她並沒有刻意強調,但也沒有撒過半分謊言。
手術室外的家屬已經急不可耐,就差沒衝破大門闖進來將孩子奪在手中,讓助手們啼笑皆非。
“趕緊將孩子抱出去吧。”唐洛然輕笑道,她將沾滿鮮血的手套摘下,轉身走到手術檯旁——病人剛剛醒來,臉色還有些憔悴,助手正爲她做輸血的準備。
麻醉的效果還在,所以病人只能動動嘴皮子,伸出手指去觸碰唐洛然微涼的指尖,“謝謝你,如果不是你,我現在還不知道孩子跟我會怎麼樣呢?”
其實她也只是盡了她的本分,不管對誰,她都一視同仁。
不過唐洛然也有要較真的地方,她驀地瞪大眼睛,迴應道,“既然疼惜孩子,那就不要隨意找不合格的接生婆來接生,最好還是到醫院來。”
那位年輕的母親笑了,她眼含熱淚,不知是聽見了孩子的哭聲,還是因爲聽見了丈夫興奮的笑聲。
當了那麼多年醫生,動過類似的手術無數。
唐洛然卻第一次紅了眼眶,她在想尹姿在十月懷胎後是否也需要一個在門外焦急等候的丈夫,孩子是否需要一個完整的家庭,才能放心地放聲大哭。
哪怕她再不想承認,她都知道,答案是肯定的。
恍惚之際,剛剛晉升爲母親的病人已經被擡到擔架上推了出去,丈夫圍着她又要哭又要笑,弄得助手也跟着一會兒淚眼婆娑,一會兒忍俊不禁。
而唐洛然則在這時,心裡的漣漪都已歸於平靜。
她在手術室裡將手清洗乾淨,用乾毛巾擦乾,旋即伸進白大褂外側口袋中,包裹着休閒褲的長腿大步邁出,她快步走出手術室,想着這下總算能安心地去休息。
誰知一拐彎,就迎面撞上了急匆匆衝過來的助手——長期在她身邊幫忙的護士,兩人的鼻樑碰在一起,唐洛然下意識地往後退了幾步,皺着眉頭,她捂着鼻子輕問,“你這麼着急作甚?”
助手停住腳步,在當機幾秒過後,她才反應過來,情緒隨之變得激動,擡起手抓住唐洛然的肩膀,她飛快地說着,“唐醫生不好了,宋佳佳負責的那個病人出事了!現在現場情況一團糟!”
助手跟在她身邊這麼多年了,從未見過她如此激動過,可見這次的情況真的很嚴重。
唐洛然讓她冷靜下來,把具體情況都告於她知,這樣她才知道應該怎麼做。
“宋佳佳在旁邊亂指使一通,連我看着都看不下去,主治醫師張醫生竟然還傻愣愣地照做,結果病人出血嚴重,嬰兒在子宮裡悶太久已經開始出現缺氧現象,手術外的家屬急得要鬧事!您說這該怎麼辦啊?”
畢竟跟了唐洛然跑上跑下好幾年,宋佳佳的那些做法對不對,助手一眼就能看穿。
宋佳佳到底做了什麼!
“快帶我去手術室!”唐洛然皺緊眉頭,俏麗面容有些蒼白,但她還是二話不說,跟着護士趕到手術室。
說她沒有資格當醫生也好,她技術不夠好也罷,人命關天,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坐視不理。
……
急匆匆地趕到手術室時,在門外等候的病人丈夫差點跟着唐洛然一起衝進手術室,穿堂風在走廊上橫行,病人丈夫卻是滿頭大汗,眼淚不斷從他眼眶中溢出。
他死死地抓着唐洛然的手腕,沒辦法跟着進手術室,至少讓他問清楚,“我的妻子還有孩子有沒有可能安好?”
根據醫院的規則,無論手術風險再小,醫生都不能跟病人百分百保證病人會挺過手術。
但是看着眼前的家屬已經淚流滿面,甚至不顧形象地哀求她拯救他的妻兒,唐洛然想,若她沒辦法讓病人挺過來,那也是她的失職。
攥緊拳頭,她肯定地點點頭,淡然一笑,“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妻子跟孩子都平安無事,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坐下來,想想你以後要爲孩子安排什麼樣的路,又要給辛苦的妻子準備什麼禮物。”
她的話再次讓病人丈夫淚溼眼眶,也讓他鬆開了手,往後退了幾步。
唐洛然旋即轉身踏進手術室中,身後大門立即被助手關上,而手術室裡的一片狼藉讓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沉聲斥責,“你們這是在殺人!”
只見產婦躺在手術檯上,雙眼緊閉,臉色蒼白,下身到處都是血。
而站在一旁的主治醫師跟宋佳佳臉色也鐵青着,被唐洛然的氣勢嚇了一跳,下意識地退了幾步,不敢出言反駁,也無言以對。
“爲病人準備輸血,並做手術準備。”冷冷地吩咐道,唐洛然一邊戴上口罩跟頭套,讓助手爲她穿上消毒過的外衣,動作迅速,沒有半分馬虎。
沒有絲毫遲疑,唐洛然爲病人進行手術,她在短短几分鐘內就確定了接下來要做的事情。
在動手術過程中,她還不忘了教導宋佳佳指出她的錯誤,“你上的專業課有教你在孕婦子宮大出血的時候,還強行要把孩子從"yin dao"口裡扯出來嗎?”
“那是……”宋佳佳想出口辯駁,卻找不到任何的理由。
唐洛然冷笑一聲,視線始終停在她的手術刀跟用手術刀劃開的刀口上,一邊對已經進行麻醉的孕婦喃喃,“你一定要堅強地活着,你的丈夫還在門外等着你,你的孩子還需要母親。”
說着說着,她突然紅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