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唐洛然出現在他眼前的一瞬間,傅子琛還以爲自己又在做夢,不過她一流淚,他就立即清醒過來——這是真真切切的現實。
“洛然……”傅子琛輕喚,聲音嘶啞,若不是他渾身無力,他肯定會擁抱她。
眼前的她由眼睛泛着淚光,再一點點崩潰,最後終於潰不成軍,目光卻還緊緊鎖在他身上,含糊不清地迴應,“我在呢,一直都在。”
若是可以,她真想一直在這裡陪他,奈何情況不允許,她只能儘可能珍惜。
爲了不浪費時間,唐洛然還是勉強地眼淚擦掉,漲紅了臉,使勁擠出一個不算難看的笑容,像煙花一般在臉上綻開,她說話的語氣還在哽咽,卻還是故作堅強,“你感覺怎麼樣了?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他感覺很疼,渾身都疼。
心口的疼痛時刻伴隨,但又怕她擔心,傅子琛還是選擇隱瞞——他搖了搖頭,笑得淡然,“不疼,看到你就不疼了,不過你又是怎麼進來的?”
昏迷了那麼多天,期間他迷迷糊糊醒來好多次,但只有這次纔是真正的清醒,就是眼前的人讓他覺得不真實,像夢境一樣。
掙扎着伸手,好容易觸碰到她垂落下來的髮絲,傅子琛旋即露出燦爛的笑容——他真的不是在做夢。
“我僞裝了一下,還真的矇混過去了。”唐洛然說着自己倒不好意思了,她拉了張椅子在牀邊坐下,手時刻抓着他的手腕,生怕鬆開了他就會在眼前消失。
傅子琛只笑不迴應,氣氛突然間變得有些尷尬,她無所適從,想着找個地方藏起來,又不捨得離開他。
兩手觸摸時,他手心的溫度讓她心安,有種他終於活過來的感覺,讓她徹底地鬆了一口氣。
突然間沉默,又被傅子琛緩緩打破,他將手從她的手心中抽出,轉而觸碰她的臉頰,他說話時柔聲細語,幾近小心翼翼,“你真的都記得嗎?從我們結婚開始還是?”
他一直在意這個問題——滿身是血地躺在搶救車上的時候,唐洛然哭着告訴他的那些真相,在他醒來之後還會是事實嗎?還是說只是他一時的幻想?
他說罷,就見唐洛然臉色一僵,下一秒就漲紅了臉,目光開始閃躲。
這種問題要她怎麼回答?
儘管覺得羞恥,但畢竟做好了百分百的準備,唐洛然猶豫片刻,還是將實際情況都一五一十地告訴他,“對,我說我失憶其實是騙人的,那時候我真是太絕望了,我以爲謊言會讓兩個人都好過一些,卻沒想到讓你如此痛苦。”
說來也奇怪,之前她那麼相信傅子琛深愛着尹姿,無論他怎麼解釋都難以讓她改變想法,但是在他倒地的那一刻,她卻又突然願意相信他的告白,哪怕他什麼都沒有說。
若要說理由,興許是她突然間意識到失去他會有多痛苦,纔會釋懷。
言語所能表達的感情有限,但傅子琛心裡明白,他光是聽到她還記着那些年的記憶,就已經高興得找不着北,怎麼還會介意她的謊言。
“以後別離開我了,不然我真的會死。”說着,他伸手颳了刮她的鼻子,又笑,“不過現在可是無論如何也要活下去,誰讓你說了那麼誘人的話呢?”
她說了什麼話?!
唐洛然囧了臉,過去的記憶不斷在腦海裡穿梭,又突然定格——在傅子琛結束手術的當晚,她陪在他身邊時,確實說了一些情話。
說是情話,其實也就是對未來的承諾——她答應他等他醒過來就把過去五年缺失的東西都逐一補上,然後珍惜未來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刻。
“不——你聽得到那些話嗎!”瞪圓了眼睛盯着他,唐洛然恨不能找個洞鑽起來,她的臉色一陣白一陣紅,臉燙得快可以熱油鍋了。
抱着僥倖的心理等他回答,卻不想這貨居然真的點了點頭,還給她補了一槍,“其實你說的每句話我都聽得到,只是意識一直迷迷糊糊,沒辦法醒過來。”
“如果醒過來的話,我就不會任由你哭了。”笑容從嘴角消失,取而代之是難掩的心疼,傅子琛眯起眼看她,眼前的人一瞬間變得模糊,又在一下子變得非常清晰。
一瞬間,這些天所受的所有委屈都是值得的,好在她也不曾有過抱怨。
漸漸收斂了笑容,唐洛然神情平靜,卻有一種暴風雨席捲之後的安寧,她搖了搖頭,手心覆在他的手背上,確保他是真實存在的。
驀地,她淡然一笑,說得雲淡風輕,“都過去了,以後我不會再欺騙我自己的感情,如果你哪天厭倦我的話,那就連着我的魂把我的人也一起丟到荒郊野外好了,那樣我才能斷了念想,不然我看這輩子是不可能了。”
她是跟定他了。
“我愛你,傅子琛。”努力讓自己保持着清醒的頭腦,而不是一時頭腦發熱才說出這種話,唐洛然說得一字一頓,每個字都是慎重的諾言。
她話一說完,就見傅子琛又是要笑又想抿嘴,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
畢竟他從未聽過她的情話,然而他等這一刻已經等了十年之久。
突然別開臉,傅子琛看向別處,眼睛瞪得老大,話鋒一轉,“等我出院之後我們就再辦一次婚禮吧,還有婚紗照也要換掉……”
知道他是在不好意思,唐洛然也不揭穿,只是跟着笑,眉眼間掩不住甜蜜。
若是能一直這樣下去該有多好,可惜事與願違,她才動了這樣的想法,誰知病房的門會毫無徵兆地從外被拉開,傅母雍容華貴的身影出現在視線範圍中。
毫無疑問,她第一眼看到的自然是醒着的傅子琛,煞是驚喜,“子琛你醒啦!怎麼也不叫我一聲?我一直在門外守着呢,還有護士也真是……唐洛然?!”
顯然,她在把話說到一半時才發現坐在牀邊的人是唐洛然。
被逮個正着,唐洛然索性也不遮遮掩掩了,直接站起身來,畢恭畢敬地點頭問好,“媽,子琛醒了,所以我來看看他。”
說不緊張是騙人的,她的手抓着牀沿上的護欄抓得很緊,指尖微微發白。
“我知道他醒了,問題是你怎麼會在這裡?剛剛的護士呢?”傅母話音剛落,就立即明白過來——一切不過是唐洛然想出來的伎倆,根本就沒有什麼例行檢查!
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眼角的褶皺堆在一起,眯起的眼中燃燒着怒火,快步朝唐洛然走去,一邊還不忘教訓她,“你居然敢騙我!我不是說過了嗎?不允許你再接近我兒子。”
傅母作勢要打人,唐洛然下意識地想往後退,卻又不捨得鬆開傅子琛的手,權衡之下,她還是選擇原地不動,看着傅母繞過牀尾,一走近她就揚起手掌。
“等等!”一聲虛弱的喝止被清脆的聲響掩蓋,唐洛然只覺臉上火辣辣地疼,她還沒反應過來,手就突然被拉住,強行將她拉到一邊,緊貼牀頭櫃,背部咯得生疼。
回過神來,才知道原來是傅子琛竭力護着她,想讓她跟傅母保持一定距離,儘可能貼他近一些。唐洛然心頭一暖,光感動都來不及了,更別說生氣了。
而傅子琛光是坐起身來抓住她的手就已經很是吃力,捂着心口喘氣,一邊還撐開一條細縫,盯着傅母,聲音沙啞,“媽,你不要打洛然,是我讓她進來的。”
怎麼可能呢?
明白過來兒子是在袒護唐洛然,傅母氣極,卻又不知該拿他怎麼辦,只得收了手,嘴上反駁,“你剛醒來,我就不跟你鬥氣了,免得傷了你身體,但是唐洛然,她必須得離開這裡!”
“媽,我就要她陪在我身邊,我說了是我要求她留下來的。”傅子琛還不罷休,竭盡全力維護唐洛然,怎麼也不能讓她受半點委屈。
過去那麼多年裡,她從傅家長輩身上不知受了多少氣,現在他不會再讓她受這種苦,再也不會。
即便他這麼說,傅母的態度還是不改強硬,瞪着唐洛然的眼睛幾乎快要火化,說得咬牙切齒,“你還在袒護這個賤女人!你知不知道她纔是你的災星,三番五次害你受了傷,你還念着這樣的一個女人幹什麼?”
再狠毒的話語,唐洛然都接受,她光是感覺到傅子琛抓着她的手越抓越緊,比她還要害怕失去,有再多的不安都會在一瞬間沉澱下來。
她還有什麼好怕的呢?
“我就要洛然。”傅子琛再三強調,神情堅毅,抱着絕對不會改變想法的決心反駁傅母。
就是再生氣,傅母一時之間也不知該如何反駁,畢竟他的誠意就擺在那兒,忽略不掉。
而唐洛然在旁聽着,自然也是感動在心,只是她現在更擔心的還是傅子琛的身體,他纔剛清醒,三兩句話就已經耗盡了他的氣力,他還跟跟傅母來回對峙一番,這會兒臉色愈發蒼白,強光打在臉上,看上去更加沒有血色。
果不其然,他話音剛落,唐洛然就能明顯感覺到手上的力氣一鬆,轉頭,就見傅子琛喘得厲害,顯然體力已經差不多到了極限。
她連忙替他戴好氧氣罩,一邊柔聲勸告,“我沒事的,你不用擔心我。”
待安撫好他的情緒,唐洛然才起身,看向傅母的目光很是平靜,“要如何處置我,您請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