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洛然看上去疲憊不堪,然而還是強打精神,等着鄭小穎指責她,但鄭小穎怎麼捨得,她紅着眼眶將唐洛然抱住,話語中充滿心疼,“這些天你一定忍得很辛苦吧,連個可以傾訴衷腸的人都沒有。”
不必過問,她也明白唐洛然的選擇——她不再覺得困惑,這次終於能堅定地站在傅子琛這邊,並非出於憐憫,而是發自內心。
既然如此,作爲朋友,鄭小穎自然無條件支持她。
“唐伯父那邊我會幫你跟他解釋,這幾天你就陪在傅子琛身邊吧,要是覺得累了,隨時都可以給我,我替班。”鄭小穎說得爽快,爲了不耽誤唐洛然時間,她主動提出要離開。
唐洛然除了感謝,也別無其他。
等人都走了,她立即回到病牀邊,目光落在他蒼白的面容上,這樣看着,倒像是個經過精心雕琢的塑像,或者說是易碎品,一碰就碎。
小心翼翼地撫上傅子琛的臉頰,唐洛然儘可能貼近他,聽他均勻的氣息,讓她感到安心。
“子琛,你剛剛也聽到了嗎?我可從來沒忘記你啊,不止是五年,與你相識的十年裡發生的事情,我都記得一清二楚。”她喃喃自語,說着自己又忍不住鼻酸。
十年裡,印象最深的就只有第一次相識時,一樣年少的他們緊緊相擁,抱着大不了一死的決心活下去。
前五年,傅子琛跟尹姿戀愛了,而她只能以所謂尹姿的閨蜜的身份與他們同行,明明尹姿的位置是屬於她的,她卻怎麼也得不到。後五年,她強求來的婚姻並不幸福。
但是唐洛然一點都不後悔。
在一片靜謐之中,唐洛然睡意漸濃,她抽回手,轉而雙手緊握他的手,趴在牀邊,神情恍惚地呢喃,“等你醒了,就按照之前你的計劃,我們把五年來錯過的重要日子都重來一遍。
”
說着,她的眼皮越發沉重,最終還是抵不住濃濃睡意,閉上眼睛進入夢鄉中……
忘了睡了多久,唐洛然恍惚中感覺到有人走近她,並在她的肩膀上蓋上了一層厚重的毛毯,隨後又快步離開,並將房門輕輕帶上。
而等她醒來時,一擡眸,就看到傅子琛眉目溫柔地注視着她,氧氣罩下的薄脣露出淡然的笑。
她不是在做夢吧?
“子琛,你醒了?”唐洛然猛地站起身來,驚喜萬分,她一時之間連笑也不知道該如何表達,心情起伏太大,令她難以消化。
而傅子琛半擡眼簾,看上去雖然很疲憊,但看得出來他已經有了意識,甚至能伸手抓住她的袖口,儘管也只是勉強揪住一小塊。
反應過來後,唐洛然纔想起這種時候最應該叫醫生,她連忙拉開他的手,緊張地說道,“你等我,我這就去叫醫生,很快就會回來的。”
說罷,她馬上轉身,卻被他一聲輕喚叫住,“洛然……”微弱的聲音透過氧氣罩變得更小,然而唐洛然就是聽得一清二楚。
她回過頭來重又坐下,對他的一切指令言聽計從,就怕做錯什麼惹他生氣。
“有沒有哪裡不舒服?你現在覺得怎麼樣?還知道我是誰嗎?”唐洛然問得小心翼翼,眉頭緊擰,她忍不住紅了眼眶,卻又不敢在他面前掉眼淚。
傅子琛發不出聲音,只是點了點頭,旋即又閉上眼睛,失去了意識。
等他不睜開眼來看她時,唐洛然才繃不住眼淚,抓着他的手貼在臉頰邊,眼淚順着臉頰刷刷地留下來,說不清是失落還是高興。
但不管怎麼樣,哪怕只有幾秒鐘,只要他能夠醒來那就是好事。
這樣一來,唐洛然也算是安心下來,她坐在病牀邊好一會兒,才起身去浴室匆匆洗漱,然後走出病房,而江瀚臣就在門外,懸在空中的手還沒來得及收回。
“好巧,我正打算找你呢。”江瀚臣收回手,輕笑道,看上去並沒有什麼不自然。
唐洛然將門拉上,把自己跟他隔絕在門外,她也不逃避,主動提出邀約,“現在有空嗎?我們找個地方談談。”
她知道拒絕的時候到了。
跟着江瀚臣上了天台,他們一路無言,奇怪的是,唐洛然也不再覺得尷尬,她已經做好了所有準備,不再有所猶豫。
江瀚臣買了咖啡,他將咖啡遞給她並讓她在長凳上坐下,然後纔跟着坐在她身旁,從這個角度一擡頭,就能將一大片天空納入視線中。
冷風吹拂,她的髮絲微微飄動,唐洛然索性將髮絲挽到耳後,扭頭,對他笑道,“明明我們前不久才見面了,但是感覺完全不一樣了呢。”
以前的慌張跟茫然,都在這短短一天的時間內消失。
“是嗎?我倒是沒什麼感覺。”江瀚臣也跟着低笑,笑容壓抑又勉強,他說話時並不看她,目光流轉,最終落在她的肩膀上。
她給他的感覺一直一樣——拘謹又小心翼翼,偶爾他也會想跟他相處真的那麼不自然嗎?
突然陷入沉默中,讓他們都無所適從,而唐洛然知道這次還是必須由她主動開口,所以她難得沒有再逃避,驀地開口,“我想你也聽到了,有關於傅子琛的事,我都記得。”
這意味着什麼嗎?
心裡感到隱隱的恐慌,卻什麼也做不了,江瀚臣只能苦笑,不得不直視她眼睛,小心翼翼地追問,“你真的都想起來了嗎?包括對他的感情?”
“與其說想起來,不如說我從未忘記過,江瀚臣,我愛他。
”唐洛然沒辦法笑着回答,她現在總是控制不住眼淚,特別是一想到傅子琛,她就追悔莫及。
爲什麼要等到這個時候才清楚地意識到自己離不開傅子琛呢?
就算沒辦法裝作相安無事,至少她也不想讓江瀚臣看出她的脆弱,伸手捂住嘴,她俯身彎腰,蜷成一團,“我到死都不可能忘記他,所以對不起,你的感情我恐怕迴應不了。”
這就是她今天主動約他的目的——拒絕是最痛苦的事情,她不想讓江瀚臣傷心,但總比一直利用他感情好。
原以爲江瀚臣會暴怒,或是乾脆憤然離去,卻不想他的反應要比想象中的平靜得多,可以說近乎沒有動靜,耳邊呼嘯而過的只有冷風的呼呼聲響。
片刻,才聽他用夾雜着笑意的聲音說道,“其實你沒必要這麼快告訴我真相的,讓我再被欺騙久一些多好,至少等傅子琛醒過來再說也不遲啊。”
聽他的語氣,他也是一早就料到會走到今天這一步,畢竟強扭的瓜不甜,感情的事強求不來。
“對不起,我對你有愧於心,這次你能盡力搶救子琛,我也很感激。”唐洛然鬆開手,吸了吸鼻子,她不敢去看他,擡頭看向天空,任由冷風吹在臉上冷得徹骨。
她頓了一下,神情複雜地把話接了下去,“你如果想要什麼報答都可以跟我說,當然,除了愛你以外。”
“你還真是一點情面都不留呢。”江瀚臣輕笑,對她的態度全盤接受。
他不是沒有脾氣,而是終歸還是不捨得跟她生氣,更何況,他早該認識到唐洛然不屬於自己,卻還一直抱着幻想,現在落得這個下場,也是他活該。
在唐洛然再次向他道歉之前,江瀚臣突然站起身來,將咖啡擱在凳子上,獨自走到天台邊緣的護欄網前,透着網格看外面的世界,腦海裡的思緒不斷飄過。
“雖然我不甘心就這麼把你讓給他,但既然這是你的選擇,那我尊重你的選擇。”他說着,臉上的笑容還是繃不住,嘴角塌了下來,精緻面容上難掩失落。
“不過——”他又突然轉身,冷風灌滿他的白大褂,將衣襬吹起,他將手伸進口袋中,像是一副畫,“如果傅子琛對你不好的話,或是你想反悔了,你隨時可以回來找我,我會一直等你。”
他不敢保證能等到什麼時候,至少現在,他還沒有辦法完全放下。
“我知道了,謝謝你。”唐洛然淡然一笑,她從椅子上站起身來,伸手將凌亂的髮絲挽到耳後,又壓住被風吹起來的白大褂衣襬,隔着一段距離與他四目相對,她星眸閃爍,驀地開口,“時候不早了,我們下去吧。”
江瀚臣輕笑,點頭答應。
他們的感情結束得無聲無息,甚至是連開始的界線都是模糊的,說不清楚是從什麼時候開始這段感情,還是說從一開始就是他一廂情願,他已經分不清楚。
若要說一廂情願,他想從第一次在旋轉門裡四目相對時,他就已經一見鍾情,只可惜他們的緣分不允許他們走同一個方向。
下樓時電梯裡的氣氛很安靜,唐洛然也顧不上尷尬,站在江瀚臣身旁,滿腦子卻只想着傅子琛——不知道他有沒有醒過來?醒來之後會不會因爲看不到她而慌張?
眼看着電梯層數一點點減小,江瀚臣躊躇半響,決定還是告訴她,“不知道跟你說這些合不合適,昨天傅子琛中槍之前,他曾經打電話給我,說拜託我好好照顧你。”
可見傅子琛從一開始就做好了如果出事,絕對不能連累她的準備。
“什麼?他真是這麼跟你說的?!”唐洛然瞪大眼睛,顯然對此事並不知情,她原以爲他只是預料到會出事,卻沒想過他會考慮得如此周到。
現在還有隱瞞的必要嗎?
江瀚臣點頭,態度坦然,“大概傅子琛那時已經知道自己要出事了,可他第一個想到的就是害怕你受傷,我想他對你應該也是真情實意,不然也不會拿命來保護你。”
“刺啦——”心像是被硬生生撕開,唐洛然捂着心口,疼得皺眉。
忍不住鼻酸,卻又因爲眼睛過於乾澀而流不出眼淚,她垂頭,一時之間不知道該如何迴應。
而江瀚臣明白她心思,心疼地伸手揉了揉她的髮絲,隨後便匆匆收回,不敢逗留太久。
不然他怕他又會忍不住反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