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佑瀛老奸巨猾,他早就看出李明峰的拉攏之意。雖然他和杜翰一樣,也懷疑李明峰是否有那麼大的本事能夠替他謀得重職,但是焦佑瀛還是抱着投機的心理,先將投效的態度表達出來。
反正他現在孓然一身,能入朝最好,即便李明峰胡吹大話,沒有實際能力,他也沒什麼損失。
杜翰愕然的看着跪在地上的焦佑瀛,愣了許久,也回過味來,苦笑道:“大人若真是能替我二人謀得職位,杜某也定當以大人馬是瞻”
杜翰中過進士,又是咸豐十年大考的主考官,所以爲人卷氣頗濃,雖然現在無權無勢,但也不肯像焦佑瀛一樣自降身價,巴結李明峰。
“兩位不用客氣,將來大家互相扶持便可”李明峰將焦佑瀛扶了起來說道。
衆人又客氣幾句,然後林氏父子又開始講解六部內部的事物。諸如如何坐班,如何理事,每人職權如何,晉升途徑有哪些等等。
正當衆人聊的頗有興致的時候,就聽樓下熙熙攘攘的,不知在做些什麼。
“我去看看”陳星翰十分機靈,看到李明峰眉頭一皺,趕忙起身就往外走。
“大人,是樓下在唱戲,好像是叫什麼三慶班的,下面都站滿了人等着聽戲呢”片刻之後,陳星翰打探回來說道。
“哦,三慶班?”杜翰微笑着道。
“杜大人也聽過這三慶班?”李明峰頗感興趣的問道。
“當然這三慶班班主程長庚在北京城可頗有名氣啊”杜翰語帶興奮的說道,“京內各大戶的紅白喜事都要請這三慶班去唱上幾場,老夫辦過幾次壽宴都是請的他們,唱的確實不錯”
“這三慶班班主程長庚架子很大,一般人家還請不動他。據稱四品以下的官員要請他唱一天戲,起碼要使三千兩銀子”焦佑瀛也附和道。
“哦是程長庚啊這人在下倒也早有耳聞。那咱們也去湊湊熱鬧?”李明峰問。
李明峰知道,程長庚是京劇的祖師爺,今天有機會能聽他唱戲,也算是有耳福了。反正事情基本都談完了,不如就去聽聽戲。
衆人聽了李明峰的提議,也都一致同意。但是焦佑瀛說,李明峰穿着官服去聽戲有些不倫不類,於是老李就從親兵身上扒下了一套普通衣服換上。
此刻樓下早已經滿滿的站了數百號子人,幸虧剛纔的小二也在,李明峰等人才找了兩張靠邊的桌子坐下。李明峰、杜翰、焦佑瀛三人一桌,吳長慶、劉銘傳、蔡宜羣、陳星翰、林氏父子六人一桌。
本來老李是讓林德海到這桌來坐的,但是林老頭卻怎麼都不肯。要知道,那桌坐的可都是當朝一品,林德海哪敢和他們同席。他既然堅持不過來坐,李明峰也不強求,索性就由着他。
李明峰又打賞了店小二幾兩散碎銀子之後,上好的茶水、瓜子之類的也排滿了桌子。
此刻,戲已經開鑼,臺上一個老生咿咿呀呀的唱個不停。李明峰聽了半天,也沒聽出個一二三來,反倒是杜翰、焦佑瀛聽得搖頭晃腦的,十分興奮。
又聽了一會,李明峰也逐漸聽了出來,這是唱的伍子胥過文昭關,看來臺上的老生就是程長庚所扮演的伍子胥了。雖然聽出了個大概,但是這種慢節奏的東西,李明峰實在是不喜歡。
正當老李昏昏欲睡的時候,突然聽得人聲嘈雜。李明峰睡眼朦朧,轉頭一瞧,覺不知何時從門外衝進數十個壯漢。從服色上看,這些人像是哪個大戶人家的家奴僕役,領頭的一人二十多歲,身穿華服,看樣子應該是這家的主子。
“上把程長庚給老子打殘”華服青年朗聲道。
家奴聽到主子吩咐,紛紛上前,就要去打臺上的老生。三慶班在這酒樓之中也有數十口子人,但是這些人好像知道這青年的來歷,只是上前好言相勸、伸手阻攔,但是卻不敢還手。
這些豪奴哪肯聽他們的勸,只是一味的揮動老拳照三慶班諸人頭上臉上打去。只看數十個家奴將三慶班的琴師、演員全部摁到地上,一頓拳打腳踢。
程長庚的戲服都被撕爛了,臉上的油彩也被塗抹的不成樣子,真是狼狽不堪。但是他卻也不敢還手,嘴裡只是不停的喊話求饒。
李明峰等人也懶得理會別人的恩怨,所以也不插手,只是坐在那裡冷眼旁觀。其實,對老李來說,這套全武行要比那咿咿呀呀的京劇好看多了。起碼現在一絲睡意都沒有了。
“把那老不死的給大爺我拉過來”華服少年看到衆奴才已經制住三慶班衆人,隨即頗爲囂張的說道。
衆家奴聞言,將程長庚給押了過來。
“景大爺饒命景大爺饒命”程長庚滿面淤青的道。
這人雖然是京劇祖師,但是在這個年代,他這下九流的戲子在上層人的眼中連螞蟻都不如。隨便一個衙門裡的老爺,就足夠弄死他了。
“這人是誰,這是怎麼回事?”李明峰轉頭問道。
杜翰和焦佑瀛都搖了搖頭,表示不認得此人。
“這位是禮部侍郎寶鋆寶大人家的大公子景灃景大爺”旁邊的小二在李明峰耳邊低聲說道。
“哦是寶鋆那老狐狸的兒子?”李明峰笑道,“這廝一點也不像他爹”
杜翰、焦佑瀛明白,李明峰的意思是說寶鋆十分奸猾,但是他這兒子卻是個莽貨,所以才說不像。衆人皆會意,齊露笑容。
小二知道李明峰是朝廷二品武官,所以對李明峰等人的“妄言”倒也不敢反駁,只能是裝作聽不見罷了。
“那他怎麼和這程長庚鬧起來了?”李明峰這次是直接問的店小二,這店小二看來對這種富家子弟的小道消息很有研究。
“哦那程長庚有個女兒叫程月瑤,長的倒是水靈。”說到這,那小二嚥了口口水,看來那程月瑤還真的還有幾分姿色,讓這小二也頗爲動心。
“年初的時候,寶鋆大人五十大壽,請了幾個戲班子去唱戲,那程月瑤倒不是戲子,但是卻經常在三慶班裡幫着父親忙活忙活。所以那天這程月瑤就被景灃公子在府中撞到了。景大爺第一眼就喜歡上了這個姑娘,所以當初直接就和程長庚提出,要出三千兩銀子納他女兒爲妾。
程長庚雖然是個戲子,但這些年他在北京城也算混的小有名氣了,而且家中銀子也多得是,所以他不想讓自己這麼唯一一個女兒嫁給人當小妾,所以也就拒絕了景灃的求親。
拒絕之後,景大爺倒也沒什麼反應。程長庚以爲事情就這麼過去了,但是卻沒想到今日景大爺竟然來尋他的晦氣。看來,這三慶班也開不了幾天了“說到這,小二也嘆了口氣。
“咱們行俠仗義一次怎麼樣?”李明峰微笑着對衆人說道。
“好”劉銘傳和吳長慶先跳了起來,興奮的應道。
杜翰和焦佑瀛對視一眼,然後一笑,說道:“那我二人先告退了”
他倆明白,李明峰這是想將事情鬧大。
今天的事情明顯是景灃不對,李明峰一旦將事情鬧大,寶鋆肯定要受牽。雖然這麼點小事不至於給寶鋆帶來嚴重的打擊,但是他要想再去爭奪那幾個空下來的尚之位卻是要難上許多了。
恭親王雖然勢大,但是他手底下夠資歷接掌尚大位的人也就那麼三五人罷了,這次李明峰先剷除一個,也就爲自己這方多爭取到了一分機會。
杜翰、焦佑瀛身份特殊,在此不便,所以就先走一步,遠離爭端。
“寶鋆和我也有幾分交情,我也暫退了,這裡就交給你們了”李明峰對劉銘傳和吳長慶道。
“蔡大哥、陳大哥,咱幾個先走一步,這兩個小子喜歡打架,咱們就不參合了”李明峰微笑着說。
蔡宜羣和陳星翰也會意一笑,兩人跟着李明峰帶着十幾個親兵順着後門走了出去。
出了酒樓,李明峰等人就上了轎子,好久都沒有見到龔橙了,所以這次先去找他。
龔橙的鴉片館一如既往的熱鬧,屋內照舊煙霧繚繞,充滿着一種頹廢的氣息。李明峰上次來過,還和衆人大打出手,所以這些小廝倒是都認得李明峰。看到他來,早已經有人飛奔進去通報了。
李明峰帶着衆人上了樓,此刻接到消息的龔橙也已經迎了出來。
“龔大哥”李明峰拱了拱手。
“李大人你是官,我是民,理當我給你行禮啊”龔橙調笑道。
“自己兄弟,只按年紀算,哪能看官位?”李明峰也笑着答道。
“哎呀,蔡兄弟和陳兄弟也來啦?咱們可好幾年沒見了”龔橙笑着說道。
當初常勝軍剛剛組建,蔡宜羣和陳星翰都是龔橙推薦來的,所以他們也算是故交了。
衆人客氣幾句之後,都進了屋。
“老弟就任直隸總督,從今以後手握京畿方圓三千里的軍政大權,也算是出人頭地了”剛剛落座,龔橙就道。
李明峰聞言一楞,隨即搖了搖頭說到:“大哥的情報組織果然了得,早上上朝的事情你中午就得知了”
“現在上至王爺貝勒,下至販夫走卒,整個北京城有十幾萬煙鬼,這十幾萬煙鬼可都是我的眼線啊”龔橙略微有些得意的說道。
“今日上朝,我還看到醇郡王竟然也在吸鴉片,大哥的買賣倒是做的好”李明峰道。
衆人又閒扯了幾句,然後纔開始談正經事。
“大哥,你向來足智多謀,這次你給老弟分析分析局勢,你看看我能不能趁機搬到恭王,獨攬朝政?”李明峰直接就問道。
蔡宜羣和陳星翰都是李明峰的心腹嫡系,此事也沒必要瞞他們。
“不可能”龔橙冷笑道,“你就是再得寵十倍也休想扳倒恭王而且即使恭王下臺,也輪不上你執掌朝政這大清朝是滿人的天下,無論如何都輪不到一個漢人掌權。你現在大難臨頭,竟然不思保命,還敢妄想奪權?”
龔橙說話向來有些危言聳聽,但是危言聳聽的背後一般都還有幾分道理,早就有所預料的李明峰聽了此言,故意做出驚恐的樣子問道:“大哥何出此言?”
“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不滿三十,便坐到了直隸總督的寶座之上,現在想要弄倒你的人也不知有多少。你以爲自己有權了?”
龔橙面帶嘲諷的笑道,“只有兵馬纔是真正的權力,你手中常勝軍在北方不過數千人,在南方的餘部也不足兩萬,就憑這些人馬,還不夠保住你命的。
況且,你在北京城中總不能自己帶兵自衛?既然軍隊不在自己身邊,哪天皇太后一不高興,或者聽信了讒言,一道懿旨下來,只需數十個侍衛就能將你拿下,你縱使有十萬大軍也無勇武之處鰲拜就是最好的例子,他雖掌天下大權,但是康熙也只用數十布庫就將他扳倒。”
李明峰已經不是吳下阿蒙了,龔橙的意見,他也只是用作參考罷了,並非全盤接受。皇太后方面,李明峰倒不擔心,反正短期內她們是不會拿自己開刀。但是龔橙說的,很多人想要謀害他,這點倒是對的。
到現在爲止,李明峰竟然在朝內一個盟友都沒有。看來,他的處境確實不是那麼的樂觀。
“那要按龔大哥說,明峰應該如何行事?”李明峰問。
“京城乃是是非地,要我說,你要想安心展,就要離開北京,在外展常勝軍。等到你手中的兵力展到,連朝廷都不得不正視的時候,就是你回京角逐權位的時候”龔橙道。
李明峰點了點頭,道:“大哥所言極是反正直隸總督的駐所也是在保定,等我處理完北京的事情,過些日子就去保定赴任”
嘴上是這麼說的,但是李明峰心中卻是另外一套打算。經過多年的摸爬滾打,李明峰現在已經很難相信任何人了,即使是龔橙,老李對他也是隻說半截話。
聊完正事,幾人又談了些朝廷雜聞,官員趣事,直到天色將晚,李明峰三人才告辭返回常勝軍在北京外城的駐地。
回到營中,李明峰卻未見到劉銘傳和吳長慶等人出來迎接。到了帳中,還未見到二人。
“他們怎麼還沒回來?難道是被這北京的酒樓、妓院給迷住了?”陳星翰笑着說到。
李明峰剛想調侃幾句,卻看到數個滿臉淤青的親兵跑了過來。
李明峰一瞧,正是今天和自己上醉仙樓的那幾個。
“怎麼成了這個樣子?難道你們二三十個軍漢還打不過十幾個家奴?”李明峰咆哮道。
蔡宜羣和陳星翰也臉色尷尬,暗想,要真是被十幾個家奴打了,他們以後也不用出去見人了。這戰鬥力也太低了點,以多打少,以兵打民都能打輸,這還配叫“常勝軍”嗎
“不是不是”衆受傷親兵連連擺手,“俺們雖然沒本事,但是還不至於打不過幾個家奴大人,是這樣的……”於是,這個親兵就將李明峰走了之後的事情講了一遍。
李明峰等人走了之後,劉銘傳一聲招呼,衆人就上去將景灃一夥人,一頓胖揍。片刻之後,景灃就被打的抱頭鼠串。
劉銘傳和吳長慶兩人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主,他倆在戰場上都和長毛第一統帥陳玉成動過刀子,也和肅順排過兵,列過陣,又豈會在意小小一個景灃?況且,李明峰讓他們打的意思就是將事情鬧大,最好是將寶鋆引來,雙方鬧到兩宮太后面前去說理。
所以,打完人之後,他倆倒也沒跑,就在原地繼續吃起酒來。三慶班的程長庚知道景灃的權勢,所以連聲催促劉銘傳等人逃命,但是劉銘傳、吳長慶卻權作耳旁風,毫不理會。
哪知過了一會,景灃竟然帶着五百士兵圍了醉仙樓。吳長慶、劉銘傳雖然本領高強,但是雙拳難敵四手,他們出來又沒被帶兵刃,所以廝打了許久,除了有幾個親兵眼疾手快先跑了出來,其餘的衆人全被拿下了。
聽到親兵訴說,李明峰不禁大怒,叫道:“是誰的部隊敢動老子的人?寶鋆這是吃了豹子膽了”
“是步軍統領衙門的人此事寶鋆大人並未出面”一個親兵道。
李明峰皺着眉頭問:“步軍統領衙門怎麼會插手?”
“那三慶班班主程老頭說了,那景灃是禮部侍郎寶鋆的兒子,他和九門提督文祥的兒子阿納布是小,關係緊密着呢這次景灃十有**就是找的阿納布調動的步軍統領衙門的兵馬”
聽了這話,李明峰不禁一愣,隨即狂笑道:“哈哈真是得來全不費工夫老子正想找茬呢,結果他們一個個的全都自己送上門來
文祥早上剛剛被摘去了九門提督的頂子,中午他的兒子竟然就調動九門兵馬替自己謀私。哎呀文祥啊文祥,看你如何解釋?哈哈”
“來人啊”李明峰高聲道,“點齊兩千人馬跟老子去步軍統領衙門要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