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世道
“.”
秦問聽着尹天正口中的故事,張了張嘴,卻最終什麼都沒能說出來。
“在生命的盡頭,他眼裡有殘陽,有暮雲,有家鄉,或許是幸福的吧”
尹天正笑了笑,他撫摸着牆上的石刻,回想着那年那月那天的心境。
悲痛,思念,寂寥,以及那猛烈席捲靈魂的
狂怒。
“那時,若是我忍住了,沒有伸出手,沒有握住他的刀,沒有讓憤怒支配自己的身體,或許.”
尹天正閉上了眼睛,如同古井般的心境依舊無波,但秦問卻能感覺到,有什麼變了。
此時此刻,那副牆上的畫卷微微顫抖,畫裡的木屋變得愈發真實。
似乎有風拂過,那顆歪脖樹輕輕的搖曳着,時不時落下幾片枯黃的樹葉。
大黃狗停下了追逐的遊戲,轉而看向了木屋之內。
“原本.世上不會有尹天正,更不會有什麼刀聖,只會有一個無名的農人,平凡的降生,平凡的死去。”
滿地的屍體,滿地的屍體,滿地的屍體。
月光之下,火光滔天。
握刀的矮小身影如同利箭般飛躍而出,目的很明確。
那一天,有一個人死了,也有一個孩童長大了。
但時間緩緩過去,天色漸晚,星斗披掛。
“你,可願隨我?不計生死!與這世道一戰!”
“如果.我那天沒有握住他的刀”
握斧的手,這一刻,變成了握刀的手。
“孩子.”
“原本,大妹會一口口給其他人喂米粥,還每次都會吹三口熱氣。”
從此,尹天正,出現了。
“這腐爛的世道.”
“哪裡來的道理!”
雖是手下,但卻也是縱橫沙場多年的老兵,此時卻被那矮小的身影越甩越遠,無論如何都追趕不上。
他指着圓月的刀鋒斬落,在地上劈出了一道巨大的溝壑。
尹天正長嘆一聲,他轉頭看向秦問,雙眼沒有聖靈的璀璨和莊嚴,反而像個醉酒的落魄之人,宛如深邃的寒潭,死寂,無光。
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自己這連軍隊都忌憚的勢力,竟然毀在了一個孩子手裡。
他看着那殘破的屍體,許久,許久。
被斬落的首級如同垃圾滾在地上。
滴在地面的血窪之中,泛起妖豔的漣漪。
老兵嚥了口唾沫,沉聲回答。
他單膝跪地,行了標準的忠禮。
他伸出手,沒有絲毫猶豫,握住了鈍刀的刀柄!
“錚!”
就像是在迴應他的狂怒一般,刀一出鞘,劇烈的刀鳴便響徹八方!
手下猛地膽寒,那是一雙怎樣的眼睛。
那手下最初沒敢打擾,只是靜靜的看着。
血珠從他的下巴滴落,從他的刀尖滴落,從他的指尖滴落。
老兵眉頭緊鎖,抽出了滿是豁口的戰刀。
“孩子!回來!還來得及!”
“你叫什麼?”
“原本,阿孃會白髮蒼蒼,看着大家,含笑而終。”
他無論如何都無法想象,這個屠了自己整個寨子的孩童,竟是此生第一次握刀。
“楚凌霄!”
那手下暫且放下天正的屍體,拼命的追趕。
“原本.天正只會是一個普通農家的大哥,一個連雞都不敢殺的膽弱之人。”
彷彿那纔是他心中的執念。
“揮刀的分量不是你能承擔的!”
“如果.那天我選擇回去,而非報仇。”
聽了楚凌霄的回答,孩童竟搖了搖頭,隨後擡起刀鋒,指着天上的圓月。
孩童低頭看了眼手中殘破的戰刀,彷彿找到了此生的使命。
“原本,三弟會拿着他最喜歡的彈弓,去林中打山雞。”
他快速的靠近着匪寨,大吼着,殺氣滔天,希望將那些匪徒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手在顫,刀在鳴。
“孩子!不要!”
他大吼着,看着楚凌霄的眼睛。
他的四肢被斬斷,血液大量的涌出,他沒有被一刀斬首的運氣,只能緩緩的,等着死亡的來臨。
彷彿從煉獄裡爬出的惡鬼,蘊含着被抽筋拔骨的痛苦和瘋狂,彷彿憎惡着整個天下。
“孩子.你.還是你麼”
“糟了.”
大量的屍體如同雜草一般堆在一起。
殘甲,鈍刀,這就是天正全部的遺產。
“回來!”
“殺!”
“回來!”
所有的屍體身上,都沒有任何多餘的傷口。
他知道,自己來遲了,那孩子已經深入了匪寨
“天正.我對不起你,如果沒能救下你的兄弟,我便隨你而去!”
所有的屍體,都是被一刀授首。
殘陽落幕,星斗漫天,皓月披掛,黑夜如潮,淹沒了人間。
那裡什麼都有,有幾張椅子,一張桌子,甚至擺着幾副碗筷,裡面還盛滿了冒着熱氣的米粥。
孩童看着面前的屍體,那是自己的傻哥哥。
大片的血液淌在地上,被火灼燒着,散發出惡臭的氣味。
他伸出手,想要安慰,但沒想到,那孩子猛地回頭,看向那手下。
整個匪寨濃煙滾滾,所有的房屋都燃着烈火。
可當他衝出樹林,看到火光,卻停了下來,滿臉的震撼。
“你知道,爲什麼天正會死麼?”
孩童點了點頭,隨後,轉過身,看着楚凌霄的眼睛。
“在!”
“從今日起!我名爲尹天正!我會代我的兄長,斬了這腐爛的世道!”
楚凌霄不知爲何,在面前渺小的身影上,看到了那個熟悉的影子,甚至看到了廣闊的未來,璀璨的盛世。
此時,孩童淡淡開口,剛剛殺了一寨的人,可他的聲音卻沒有一絲的顫抖。
劈柴的娃,這一刻,成爲了殺人的魔。
“因爲善良,在這腐爛的世道里,善良就是原罪。”
而他面前,是匪寨的頭領,哀嚎聲,正是他發出的。
那手下看着面前的孩子,他已經看着屍體幾個時辰了,眼睛都沒眨一下。
“楚凌霄”
他看着眼前的匪寨的頭領,靜靜的等待着他的死亡。
身穿戰甲手握刀兵,敢從屍體身上拔下這些東西的悍匪,附近只有一窩!
天正殺掉的,不過是很少的一部分而已。
聽了面前那孩子霸道的話,楚凌霄心神巨震。
但眼前的存在,讓他開始懷疑,何爲天資?
他一輩子,僅僅勇敢了兩次,就死在了這殘忍的世道里。
老闆帶着震撼,緩緩靠近,他見過太多浴血成狂的人,也見過太多所謂的妖孽和天才,但即使再驚才豔豔,在無邊的戰火之中,也只有淪爲屍體的命運。
“皓月亦會殘缺,人心何能無過?殘忍無錯,陰險無錯,殺人無錯,邪惡無錯!善良卻有錯!”
就這樣,兩者的追逐,一直到了後半夜,那手下才終於遠遠的看到了火光,聽到了哀嚎聲。
就是這一瞬間,那個原本只會劈柴的孩子,做出了他後悔一生的決定。
尹天正,緩緩的說着,明明只是日常的瑣事,卻被他說的無比細緻。
那手下被越甩越遠,黑暗之中,他只能憑着感覺,追着那孩子留下的痕跡,艱難的追過去。
“原本,二弟會抱着我的腰,明明一直輸還是要和我比力氣。”
在那煉獄火光之中,一個如同神魔的渺小身影,正持着刀,沐浴着人血,呆呆的站在原地。
他暗罵了一聲,雖然體力不支,無比虛弱,卻還是強撐着追趕。
聽着孩童的問題,楚凌霄愣了一下,隨後沉聲開口。
“天正會死,唯一的原因,就是因爲弱小!善良無錯!慈悲無錯!弱小纔是原罪!”
天正已經死了,可以說是爲救自己而死,他不想讓天正的弟弟,也遭遇一樣的命運。
唯獨,沒有人。
尹天正幾乎是嘶吼出來的,他熱淚盈眶,嗓音沙啞,他知道,自己無法再回家了。
不辭而別,正如他那蠢哥哥一樣。
“屬下.”
“願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