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節

“白線兒,走吧。”

“徐福很危險,先不說他的力量已經大得無法想象。京都早已是血族的禁臠,就算是一千個獵命師聯手攻進去,生還者也數不過五根手指。”

“我不是一千個獵命師,你也不是一千個獵命師。我們兩個加起來,如果還不能直搗地下皇城殺死徐福,這世界上也不會有人辦得到!”

“也許,這世界上真的沒有……”

“臭貓!當年我們一塊幫助鐵木真,殺得西域血族一蹶不振的豪情壯志,你不會通通忘了罷!”

忘了嗎?

航空母艦甲板上的老貓,凝視着高踞高空的那張臉。

凝視着,千百年前的古老回憶。

回憶中,那一夜,老朋友的那一張臉,模糊難辨。

只因那一夜老貓所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無法正視着那個老朋友。

“烏禪,我的朋友。活着是一件讓人舒服的事。我從人的身上學到了滿足,或者是你所鄙視的懦弱。我寧願就這麼平平靜靜地活下去。不再有什麼挑戰,不再有驚心動魄,簡簡單單,就是一隻貓所向往擁有的和平。”

“……”

“烏禪,罷了。沒有人能一直當英雄的。也別……老是強迫一隻貓跟在英雄的旁邊。”

“……”

“這世間要美好,就別老是將煩惱攬在自己身上。老朋友,隨時歡迎你找我共赴大漠甘泉。我一直懷念着坐在鐵木真旁,一起吃着西域葡萄的時光。”

老貓連老朋友的背影都不忍再看一次。

那夜選擇轉身離開的,是它。

七百多年了。

每一天,老貓都爲了無法將老朋友最後的背影刻在記憶裡,而悔恨着。

七百多年了。

悔恨了二十六萬個夜晚,沒想到最後老貓自己也踏上了相同的旅程。

此時此刻,強大的敵人節節逼近,黑色老貓面對着魔氣猖狂的大海,心中想着的竟然不是如何打倒傳說中的強大敵人。

第一個撞入心頭的,到底還是……七百年前,老朋友的那一把孤獨長槍。

※※※

暴雨籠罩的天際上。

功力摧升到極限的安倍晴明,額頭尖迸出了一條血線。

爲了對抗“銅牆鐵壁”異化成的命格結界,大祈神咒不斷強化海妖巨臂的力量,試圖將劉易斯號推送向前。安倍晴明所剩不多的法力,汲水似一股一股從體內拼命壓榨出來,除了守護劉易斯號,還分出兩隻海妖巨臂往前拍打。

“銅牆鐵壁”既然號稱銅牆鐵壁,自然承受得了千軍萬馬的攻擊。

問題是……這兩隻海妖巨臂的力量還在千軍萬馬之上啊!

守護住美軍航空母艦的命格結界,被海妖巨臂這麼重重一拍,又一拍,然後又一拍又一拍,竟給拍出了氣場裂痕。劉易斯號又往前逼近了五十公尺。

“真厲害。”殺人婆似乎對結界遭到破壞不感訝異,反而覺得理所當然:“活得越久,果然就越厲害呢……咳……咳、咳咳……”

轟咚!

此時,原本抱頭鼠竄的八岐大蛇竟捲土重來,趁着所有軍艦都忙着對付海妖巨臂的時候,在大海底溜過數枚魚雷的夾擊,一鎖定,便在航空母艦正下方直接上衝,想辦法給人類的主力來個翻天覆地的震撼。

只是“銅牆鐵壁”是全面性的防禦,八岐大蛇這一撞,只撞得自己眼冒金星。

“那怪物也不能小覷啊。”老者瞪着海面下。

根本不需要特意凝神斂心,就可以感受到那頭兇獸所負載的龐大能量。

只存在於數千年巨獸身上的霸王命格——“吞食天地”。

“銅牆鐵壁”碰上了“吞食天地”與“大神祈咒”的攜手連擊,無論如何討不了好,幸好人類的炮火提供了不少對付海妖巨臂的力量,否則一下子“銅牆鐵壁”就會分崩離析。

說得輕鬆,做來辛苦,使勁突破的安倍晴明異常困頓,額尖裂開血線的他,已有半邊臉妖化成了傳說中的大妖九尾妖狐。

藉助着原已割捨不用的戾氣,安倍晴明將法力一點一點壓榨出來。

如今,只要能將這支艦隊攔在海上,即便是要邪化成九尾妖狐也在所不惜吧。

只是……

“現在後悔分化妖力給了‘那一個人’,也沒有多大意義了。”

安倍晴明苦笑,繼續操使海妖巨臂拍擊擋在前方的命格結界。

※※※

甲板底側上的老貓,還沒停止它的苦澀追悔。

聽說,也僅僅是道聽途說。因爲那場征戰後只“一人”獨自生還。

烏禪率領的蒙古艦隊,在大海上遭遇了吞噬雷電風雨的龍捲妖怪。

七百年前徐福那廝親自佈下的邪惡陣仗,比之今天,恐怕還凌駕在上吧。

“老朋友,在海上碰到兇惡龍捲風的你,一定很氣我沒有在你身邊吧……”

白線兒嘆氣:“現在,我或多或少明白了你的心情。”

眼看着命格結界即將崩毀,眼前的安倍晴明果然名符其實。

時間所剩不多,那麼……

一口氣決勝負吧。

白線兒的身影虛幻膨脹,三千年的道行輕易地張開異度空間,白線兒的軀竅已幻爲虛無,取而代之,一股耀眼的灼熱衝射出去,直撲兇惡拍打結界的海妖巨臂。

那股生氣蓬勃的狂熱。

那道無法逼視的強光。

那九對象徵絕對生命與絕對死亡的驕傲翅膀。

“太古召秘——敦煌太陽鳥!”

兩隻海妖巨臂被九對張開的耀眼翅膀給割開,咒力消解,海水蒸散。

人類的炮彈在敦煌太陽鳥的狂熱飛翔中,也毫無抵抗地熔解墜落。

那又是什麼怪物?

猶如烈日,不可逼視。

縱使尚在其餘海妖巨臂的籠罩守護之下,再一次,劉易斯號巡洋艦上這一千八百名視死如歸的忍者有了絕望的感覺。戰慄,空洞,發冷,一片空白。

絕望,當然不意味對死亡的畏懼,更不代表害怕。

這一千八百個忍者,原本就沒打算活着回去。

只是。

想死在對的地方。

“那是什麼?”安分尼上將目瞪口呆。

“要對……那東西攻擊嗎?”副官倒抽一口涼氣。

“不!”雖逢驚人異變,安分尼上將到底是一代名將,對敵我之分瞬間瞭然:“全軍聽令,繼續朝劉易斯號集中攻擊!”

眼花撩亂的飛彈,像慶典煙火朝劉易斯號拼命施放。

千里火,萬丈光。

每一滴落下的雨都飽滿了光的反射,晶瑩剔透,成煙。

“不虛此行。”殺人公忘了他最擅長的呼吸。

“再無遺憾。”殺人婆深深震撼。

天底下再無一個術,勝得過這種純粹的力量了吧。

“不論誰勝誰敗,都是了無憾恨的結果。”

化成敦煌太陽鳥的白線兒,熱焰萬射,火翅又掃開了一條海妖巨臂。

焰化成霧。

海妖巨臂崩落又生,生又急速聚攏,撲抓着驕傲展翅的太陽鳥。

太陽鳥不閃不避,火翅拍甩,流焰四射。

半張妖狐臉的安倍晴明怒道:“我……可不認同!”

一半的忍者跪了下來,另一半的忍者竟然視線模糊。

優香猛抓着頭髮,咬着鹹鹹的下嘴脣,眼神避開了她最尊敬的背影。

“徒子徒孫們……還不到放棄的時候啊。”

服部半藏平靜地高舉右手,指尖上的卍字苦無閃閃發亮。

“如果敵船上真有傳說中的那一族人,今日,就是我服部半藏最強的一天!!”服部半藏無視滿船的絕望,猶自大笑:“踏上航母后,且瞧瞧你們老大的手段!”

在神魔大拼鬥之際,高空中,還有一個人。

區區一個毫無術力的人類,卻無論如何不想被忽略。

雷力。

一句話也沒說,只是眯起了眼,動了動手指。

一枚飛彈筆直地掠過傾盆雨下的烏黑天際,朝着安倍晴明呼嘯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