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眼前一排血淋淋的人頭,多爾袞忽然有一種被漫天諸神拋棄的感覺。大清的皇帝居然在衆軍環繞之下被摘去了首級,一同遇難的還有兩位朝廷重臣,這讓人簡直不敢相信,乍聽起來就有一種荒謬的感覺,可它居然是真真切切的發生了。
清晨時分,給索尼和蘇克薩哈等人送飯的下人發現了住處地上的血跡,大索全城之後這纔在枯井中發現了幾具無頭的屍身,還有金之俊的屍體。多爾袞還聽說昨夜博果兒竟然夜訪索尼等人,結果一同失去了下落,驟聞之下,多爾袞險些昏厥過去。
有金之俊的屍體爲證,頭一個懷疑目標便是那些漢官降臣們,一查這才知道,原來馮銓等人早已經在凌晨時分出了城,這件案子不是他們做的,還能有誰!
馬上派出騎兵追趕出去,結果到了下午纔在梨河岸邊截住他們,騎兵很輕易的殺死了其中的大部分人,但這些降官們劫走的三個民團的細作和博果兒、索尼、蘇克薩哈三人的首級卻是失去了下落。
“陳之龍、周伯達……!”多爾袞雙目通紅的打量着一個個面目猙獰的首級,面前不遠處的地上,被砍斷了兩條腿的馮銓就像是一灘泥一般癱倒在地。
“都是我的錯!”多爾袞不禁捶胸頓足,“從吳三桂開始,就足以證明這些漢官降將不可信任,但卻是根本沒有放在心上,以至於釀成今日的大禍。”
博果兒雖然不過是一個傀儡,可如今卻是皇太極剩下了爲數不多的子嗣,從年齡、血統等方面來說,也只有他是繼承大統最爲合適的人選。風雨飄搖之際,多爾袞還需要他來籠絡忠於皇太極一系的宗親貴族。想不到,他竟然就這麼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薊州城裡。
臉上燒傷的傷口霍霍跳個不停,似乎剛剛長好的肌肉又有撕裂的趨勢。
“王爺。老臣是被逼迫的啊!陳之龍、周伯達都是原先流賊的大將,始終對我朝三心兩意。這次眼見着重返故土無望,便決意鋌而走險,老臣等一干文臣局勢手無縛雞之力的儒生,刀劍加頸之下,萬不得已這才從賊,金之俊執意不肯,這才被他們殺了滅口
。他們留下老臣的性命,也是爲了做保命的籌碼啊!王爺。請您一定要明鑑開恩啊!”馮銓無法磕頭,只好哭天搶地的悲號。
多爾袞慢慢站起身來,步履沉重的走到馮銓身邊,用低沉的聲音說道:“從你們歸附的那一天開始,就只不過是一羣爲大清所用的奴才,我曾經說過,無論之前你們做過什麼,是什麼樣的人,大清都會既往不咎,破格重用。你的位次還在衆位滿洲親貴之前,想不到你們這些狼心狗肺的傢伙,居然絲毫沒有念及我大清的收留重用之恩。卻反倒是做出這麼大逆不道的事情!”
“王爺,王爺,老臣是被逼的啊!”馮銓涕淚交流。
“逼或者不逼,還有什麼區別嗎?皇帝都被你們給殺了,難道還要本王饒了你不成?”多爾袞氣極反笑,左手就像是鐵鉗一般握住馮銓的喉嚨,右手拔出自己隨身佩戴的匕首,深深的刺進馮銓的心窩。
馮銓渾身一陣抽搐,溝壑縱橫的老臉痛苦的糾結在一起。“我,我對大清是有功之臣。我沒有背叛……!”
多爾袞也不說話,只是機械般的一刀一刀的刺入馮銓的身體。直到馮銓的身體變得冰冷僵硬依然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王爺!”一旁的范文程眼見着馮銓幾乎已經成了一團血肉,實在是看不下去了,便上前勸慰,“人已經死了,還是參詳一下接下來,咱們該如何處置應對吧!”
“應對?處置?”多爾袞忽然狂笑起來,站起身丟掉手中早已經沾滿了血污碎肉的匕首,“還能如何做?還是阿瑪當年的方略沒錯,漢人與我滿洲血戰經年,彼此仇深似海,安能共存?傳本王的將令,所有漢官漢將,一律……!”
范文程的身子猛然抖動了一下,一下子跪倒在多爾袞的面前,磕頭不止。“王爺三思啊!”
范文程突如其來的舉動讓盛怒之下的多爾袞猛然間清醒過來。將全部漢官漢將斬盡拒絕,這是絕對不現實的。從努爾哈赤時期之後,遼東漢人大批歸附,已經變得和八旗密不可分,其中有不少已經加入到各旗之中擔任要職,就例如眼前的范文程以及寧完我等人。清楚漢官漢將,則一定要將遼東漢人和之後的降官降將區別對待,否則便會動搖的八旗和滿洲的根基。
多爾袞一拍額頭,親手將范文程攙扶起來,“是本王魯莽了,不過,大清如今面臨生死存亡,爲以防萬一,清除之舉也必然要開始進行,爲之後的戰事掃除掣肘之患!”
多爾袞思慮了片刻,大聲向圍攏在周圍的將領們宣佈:“傳本王鈞旨,凡是在大清入關之後歸降的漢官漢將,不論其擔任何職,明早之前,一律誅殺,其身邊親隨、僕從一個不留!”
范文程臉色蒼白,嘴脣抖動不止,好幾次想要張口勸諫,但終於還是忍了下來。
多爾袞的鈞旨一下,八旗立刻動員起來。博果兒、索尼、蘇克薩哈等人被殺的消息也不脛而走,清軍將領士卒在震驚之餘,整個士氣也變得低沉下來。但多爾袞的這份鈞旨卻是重重的刺激了他們的神經。長久以來,被明軍步步相逼,已經到了退無可退,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的地步。此時的這個命令,卻是在瞬間激起了八旗士卒嗜殺的本性。
頃刻間,整個薊州城內再度陷入到屠殺的地獄之中。清軍士卒不管百姓、或者是軍中、朝堂中的漢將或者漢官,反正只要身份清楚的漢人,便是屠殺的對象,兩個時辰之內,軍營之中,駐所之內,到處是一派血肉橫飛的場景
。
范文程、寧完我,包括祖大壽等在遼東時期便歸附的衆人則不約而同的聚集到了多爾袞的中軍大帳附近,在這個時刻,再沒有比這裡更安全的地方了。
一衆兩百餘人,躲在范文程在中軍大帳的附近營長之內,一個個如喪妣考,不少人都罩上了兩層的鎧甲,偷偷預備了兵器在身上,心驚膽戰的聽着外面的呼喝和慘叫聲,營帳之內悶熱無比,卻是鴉雀無聲。
漢軍八旗的固山額真沈志祥、張大猷等人都是年過五十的人了,此時仗着膽子湊到范文程的身邊,“憲鬥賢弟,今日之事看來是不能善了了。只是咱們在八旗效力多年,麾下的兒郎更是來自於四面八方,其中有的是從遼東便跟隨在咱們身邊的,其餘的雖然不是土生土長的遼東人,但這麼多年來,對大清也算是盡心盡力、忠心耿耿。今日這清洗一舉開啓,難免會殃及池魚,來的時候不少親信部下便已經被兩白旗的人給抓走了……!”
沈志祥、張大猷艱難的嚥了口唾沫,繼續說道:“說句不該說的話,這次的大逆之舉,只不過是那些居心叵測的漢官所爲,跟咱們漢軍旗卻是八竿子扯不到一起。要是照這麼殺下去,以後咱們漢軍各旗元氣大傷不說,但是這人心,便是再難凝聚在一起了!”
今天的范文程好像是一下子蒼老了幾十歲,整個人的精神都顯得萎靡不振,聽到沈志祥和張大猷如此一說,只能是無奈的嘆息一聲。
“兩位,你們的意思我焉能不明白,可是如今說出來又有何益。要不是下官極力勸解,今日連咱們都要牽扯進去!”
一旁的寧完我連連點頭,“的確,今天幸得範大人在場,一番聲淚俱下的跪拜勸解,這才讓攝政王打消了主意。”
范文程擺擺手,“這些都不算什麼,我只是想說,如今這情勢,咱們自身難保,諸位還是先掛念着自己的安危吧。其餘的事情,看在眼中便可,但話卻決不可多說一句!要不然,那便是自己給自己招惹無妄之災!”
一聽范文程這麼一說,衆人頓時凜然而驚,一個個自覺的閉上了嘴巴。
沒多大會功夫,卻是聽到營帳之外一陣雜亂的腳步聲,接着便是一個聲音喊道:“將這些營帳全部圍起來,任何人不得靠近!”
衆人頓時緊張起來,一些膽子小的更是已經哭出聲來,“他們、他們還是不肯放過我等啊!”
范文程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緒,勉強挺直了腰板,“慌什麼,攝政王的鈞旨中說的明白,咱們都是自先帝起便追隨大清的,絕不在此次清洗之列!”話雖如此說,范文程自己都覺得沒有任何的底氣,在大清爲官數十年,掌權者的心思摸得一清二楚,漢人畢竟是漢人,始終不能和八旗的滿人相提並論。
營帳的簾子高高挑起,一衆頂盔摜甲的漢子昂然而入,爲首的一個卻是多爾袞身邊的心腹霍五。
霍五一眼便看到范文程,連忙打千見禮,“範大人,諸位大人都在了,卻是省得小的再到處去找了!”
“何意?”范文程的聲音也顫抖起來,“王爺要對我等做什麼?”
霍五一笑,“諸位誤會了,王爺就是唯恐諸位除了什麼差錯,所以特意命小人去將諸位一一請到這中軍營寨來,以策萬全。還有,王爺特意讓小人給諸位通報一聲,今後漢軍各旗將直接由兩白旗調度,諸位則編成一營,全部由小人照看,直到返回滿人故地之後,再另作安排!”(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