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崇政殿前身,穿明黃色馬褂的佩刀侍衛就像一尊尊雕像挺立在風雪之中,雪勢雖然不大,但片刻的功夫,侍衛們也成了一個個雪人,只有不斷呼出的白色氣息才證明了他們的存在。
寒風打着旋兒吹過殿角鬥拱,懸掛的青銅風鈴發出輕盈的聲響,但瞬間又被風聲所湮滅。整個崇政殿的周圍,都被一種難以形容的寂靜所包圍。
暖閣中,剛剛登基不過兩年的順治皇帝福臨正趴在火炕的書桌上臨摹着字帖,莊妃大玉兒只是穿了一件金色團花的褐色袍,雙手捧着個精緻小巧的銅製暖爐,一臉慈愛的陪在兒子的身邊。
旁邊,元忠垂首侍立,看不出臉上是什麼表情。就在暖閣的門口,卻是索尼、遏必隆、蘇克薩哈等一衆心腹大臣。
索尼的鼻尖上已經沁出細密的汗珠,長時間的跪倒也讓雙腿有些麻木,但身後的蘇克薩哈卻是不經意的又碰了碰他的小腿。
索尼無奈只得再次開口道:“太后,這已經是攝政王第三封奏章了,請陛下與太后儘快移駕關內,入主京師!”
莊妃卻是沒有說哈,任由暖閣中又陷入到令人難捱的寂靜之中,好一會,直到福臨將字帖描紅完畢,莊妃讚許的點點頭,這才轉身看向索尼等人。
“都起來說話吧!”
索尼等人長出一口氣,忙不迭的謝恩站起身來。
“攝政睿王爲大清立不世之功,這是八旗從未有過的盛事。但我滿洲立都盛京也是太祖皇帝便定下來的事情。如今關內風雲驟變,闖逆李自成和前明餘孽都還割據一方。我滿人與中原相比,人口丁數遠遠不及,此次能夠入關,一舉攻克北京,實乃是將士永明,更是列祖列宗庇佑所致。本宮只怕將來萬一有些什麼變故,我八旗還是要退回關外。這麼以來,現在急匆匆的入關不就成了……!”
索尼等人連連點頭,在八旗貴族看來,中原之地遼闊,百姓人丁更是百倍於滿洲八旗。要不是李自成和大明打的你死我活,滿清也未必能這麼輕易便揮師入關。現在看來,八旗的確是戰無不勝。但和漢人相比,卻還是衆寡懸殊,怕只怕,這京師雖好,卻未必能坐得長久安穩啊!
還有一層意思,莊妃沒有明言。但索尼等人卻是心知肚明。多爾袞立下這不世功勳,現如今在朝中已經是無人能制,功高蓋主的情勢已經初現端倪。幼主臨朝,在盛京還能有八旗的鼎力支持,如果是到了北京,那到時候,究竟是順治皇帝的聖旨管用。還是多爾袞的一句話管用,可就不得而知了。
“鄭親王還在家中休養嗎?”莊妃不鹹不淡的問了一句。
鄭親王濟爾哈朗是三大輔政親王之一,奉命鎮守關外,也是目前唯一還算有實力能和多爾袞分庭抗禮的角色。但金州四衛失陷之後,濟爾哈朗半邊身子癱瘓,由因俄爾岱暫掌軍權,他便一直留在盛京休養。
前不久,豪格率軍回援關外。總算使得清軍牢牢守住了連山關要塞,李定國也暫時偃旗息鼓,不再揮動兵馬北上。
聽聞莊妃問起濟爾哈朗,索尼臉上的肌肉不禁抽搐一下,“回稟太后,鄭親王已經離開盛京,回到了連山關駐守。”
莊妃一愣。下意識的咬了咬嘴脣,卻是強自控制住自己沒有發作出來。
這些天,多爾袞上奏請求遷都北京的消息在盛京和八旗中傳的沸沸揚揚,貴族們卻是沒有莊妃等人想的那麼多。世世代代窩在關外苦寒之地,誰不想到中原的花花世界去養尊處優、花天酒地。因此,八旗貴族們對於多爾袞的遷都請求是難得的一致舉雙手雙腳贊同,不少人已經迫不及待的遞上了附和的奏章。
但濟爾哈朗在這個時候,不顧病體離開了盛京,其目的卻是讓人心存疑竇。這也傳遞出一個信號,濟爾哈朗不願意在這件事情上和多爾袞唱對臺戲,他心中如何想無人得知,但至少在這件事情上,他是絕對不會反對了。
“肅親王呢?”莊妃只能將希望暫時寄託在豪格的身上了。雖然之前還和豪格鬥得你死我活,但事到如今,雖然曾經明言要讓多爾袞做不是皇帝的皇帝。可一旦嚐到皇權至尊的滋味之後,莊妃卻是不願讓自己和兒子再做多爾袞手中的傀儡了。所以,眼下也唯有藉助於豪格在八旗中的影響力,來拖一拖多爾袞的後腿了。
“肅王大軍集結於東昌堡一帶,從西面遏制住李定國所部,戰局已經穩定下來,想來這幾天便會抵達盛京面君!”
莊妃總算鬆了一口氣。有豪格在,多爾袞總不至於一手遮天,就算是抵受不住壓力入關,朝堂之上也總算有了一股制衡多爾袞的力量。
聽說豪格就要來盛京,順治皇帝福臨卻是眉開眼笑,忍不住鼓掌笑道:“大哥要來盛京,實在是太好了!額娘,等大哥來了之後,讓他陪朕去城外狩獵可好?”
雖說和豪格曾經生死相搏,皇太極又是不明不白的間接的死在了自己的手上,豪格因此而深恨自己。但豪格和福臨卻是彼此甚爲相投,兄弟之間的感情異常親厚,也因此,福臨對這位大哥很是依賴。
“再過些日子,朕要大哥相陪,和額娘一起入關去北京城,看看中原的繁華世界!”順治接着說道。
但這一句話卻是讓莊妃臉色大變,“是哪個告訴皇帝咱們要入關的?”
福臨嚇了一跳,結結巴巴的回話道:“宮裡陪朕練武的侍衛們都是如此說,都說朕要進北京成爲中原的皇帝,開創皇祖、皇阿瑪也未曾有過的大清盛世……!”
莊妃怒不可遏,一甩手,暖爐重重的摔在地上,“傳本宮的話,皇帝身邊的侍衛統領塔多海、齊穆賽連自己的手下都看管不住,兩人俱都罰俸一年,在皇帝身邊胡言亂語的那幾個侍衛全部杖責三十,逐出宮去!”
順治嚇得頓時嚎啕大哭起來,元忠見狀,連忙上前,哄着將其抱了出去,索尼等人卻是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只能再度跪倒,請莊妃息怒。
就在暖閣中一團糟的時候,內官匆匆來報,說是肅親王豪格的兵馬已經到了城外,豪格安置好麾下人馬,將會帶領麾下一衆將官入城覲見皇帝和太后。暖閣中的氣氛這才爲之一鬆。
莊妃輕嘆一聲,吩咐盛京駐守的諸位大臣代替自己母子出城迎接豪格,而她也會安排皇帝福臨在宮門外親自迎接豪格回到盛京。
索尼等人領了旨意,急匆匆的告退,便直接奔赴盛京的德勝門,到了不多時,頂盔貫甲的豪格已經帶着麾下的幾十名將官風馳電掣的疾馳而來。
遠遠的看見索尼等人都在城門外守候,豪格一行也都放慢了馬匹的腳程,到了近前,索尼等人趨步上前躬身施禮。
“王爺辛苦了,陛下和太后特命我等在城門外迎接王爺,皇上主子爺也已經在宮城處等候!”
滿面征塵的豪格點點頭,“怎敢勞動陛下親迎,豪格這便入城覲見,也多謝諸位親至相迎了!”
衆人說了幾句閒話,剛要打馬入城,城中卻是有一支五百餘人的兵馬呼嘯而出,來到近前,不由分手,便將豪格等人圍在了中央。
豪格頓時一愣,面上浮現出不虞之色,看向索尼,“索尼,這是何意?本王未帶一兵一卒入城,爲何要以兵馬圍困我等,難道是陛下不願見我豪格嗎?”
索尼也是詫異萬分,看清楚了爲首的將官是誰,立刻大聲呼喝道:“冷僧機、鞏阿岱、錫翰,你們三個帶領兵馬出城是奉了誰的命令,沒看到肅親王是奉旨覲見嗎?速速將道路讓開,否則,本官便參你一個大不敬之罪!”
其實,索尼與冷僧機、鞏阿岱、錫翰三人本來便是八旗中的後起之秀,他們與譚泰、鄂拜兩人之間還算是有些交情。當日裡皇太極駕崩之後,八旗貴族對於立皇太極之子還是多爾袞產生了巨大的紛爭。譚泰一早便在鉅鹿陣亡,索尼等五人卻是分爲了兩派,彼此爭執不下。但索尼卻是力排衆議,堅持要立皇太極之子,並說服其餘衆人一同在三官廟盟誓,誓輔幼主。
正因爲如此,索尼得到莊妃的賞識,這些年仕途順風順水,已經成爲莊妃和福臨身邊的心腹重臣,與其餘諸人卻是漸行漸遠。
冷僧機等人就職於盛京親軍,負責京師的治安和防衛,今日裡卻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竟然有膽子全副武裝的來圍住了肅親王豪格的隊伍。
面對索尼的喝問,冷僧機卻只是拱了拱手,從懷中摸出一份紙卷,“奉攝政親王睿親王軍令,肅親王豪格與大臣揚善、俄莫克圖、伊成格、羅碩等人結黨營私,密謀犯上作亂,證據確鑿無誤,着內城親軍統領冷僧機即刻將其捉拿歸案!”
冷僧機的一番話語卻好比是給了索尼當頭一棒,一時間不知道該如何回覆。
豪格的眼睛瞬間眯了起來,眼角閃過一絲殺氣,輕聲冷哼道:“多爾袞終於忍不住了是嗎?可這伎倆未免有些太過兒戲,我豪格對皇上忠誠與否,似乎還輪不到他多爾袞來妄加揣測,一切到了御前自有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