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時辰之後,陰世綱便將從鄒靖那裡得來的傳遞到了朱平安的耳中。
“一條老狗而已!大帥何必和那鄒靖如此客氣,咱們軍情處有的是法子讓他俯首帖耳!”陰世綱補充道。
朱平安一笑,讓懷德給陰世綱換了一杯新茶。
鄒靖不過是個沒見過市面的小人,驟然間走到今日的高位,他的這些表現早已在朱平安的預料之中。若是他不生出些亂子來,倒是有些令人懷疑了。但今後,這條線還是要繼續用下去的,亂世人心是最難揣測的,朱平安自幼在王府中長大,對於這些早已經看的極爲透徹,鄒靖這個埋伏在朱聿鍵身邊的消息渠道,相對來說,保持下去還是有着極其重要的意義的。
就拿這次朱聿鍵和鄭芝龍的會面來說,其中便包含了太多重要的內容。
鄭芝龍野心勃勃,是個權力慾望極爲強烈的人物,就憑他在南京變亂中所扮演的角色來看,便知他是個不甘居人下的梟雄。歷史中,鄭芝龍對於隆武朝廷的掌控更是令本有希望扭轉乾坤的朱聿鍵兵敗飲恨而亡。從他踏入南京的那一刻開始,不,從他認定朱聿鍵這個人選開始,他便已經開始謀劃着掌握整個朝廷中樞,而他鄭芝龍則纔是真正想成爲挾天子以令諸侯的魏武帝之人。
朱聿鍵與鄭鴻逵私交莫逆,從這一點上來說,他對於鄭鴻逵、蘇觀生的依仗要遠遠高於朱平安。
原本還算融洽的父子關係,在皇權和社稷面前開始變得不堪一擊,這一點,王承恩在很早之前便提醒過朱平安。
在朱聿鍵和鄭芝龍的會面中,鄭鴻逵和蘇觀生以及黃道周都提到了一個擺在面前,尤爲重要的問題——立儲。朱聿鍵登基之後,想要迅速穩定朝局,立儲一事便是一個躲不開的步驟。
鄭家自然不願看到執掌山東的朱平安成爲太子,他們一力推薦的便是今年還不到五歲的朱聿鍵幼子朱琳源。在這一點上。黃道周和蘇觀生也極爲贊同。
陰世綱又補充了一點,“據聞,鄭芝龍在覲見王爺的同時,他的妻子,也就是那個扶桑人田川氏,以及她的兩個兒子鄭森和入繼田川家的幼子田川七左衛門同時前往拜見王妃。聽說,王妃對鄭森兩人甚是喜愛。頒下了不少的賞賜!還命小王爺與鄭森兩人以兄弟相稱……!”
“雙管齊下!”朱平安撫摸着座位的扶手,嘴角沁出一絲冷笑。“鄭家這次下的本錢可是不小啊!”
鄭鴻逵久在朱聿鍵身邊,自然是對朱聿鍵的家事瞭如指掌,除了朱平安身份一事不得而知之外,對於曾氏和朱琳源則是一早便下了功夫。
對於鄭家的提議,曾氏自然是喜出望外。身爲母親,當然是自己的兒子有朝一日能夠繼承大統,朱聿鍵身在壯年,登基之後,一定是會擴充後宮,廣納嬪妃,如果能在登基之初便將兒子的儲君之位確定下來。對於曾氏一門自然是有極大的好處。
更重要的是,朱平安這個庶子手握重兵,雄踞一方,更是此次定策的第一功臣,要是讓他成爲儲君,日後豈不是自找苦吃。
相對於鄭家和曾氏的積極來說,朱聿鍵卻沒有做過多的表態,相信他此時也一定在內心中輾轉反側的思慮這件事情。
陰世綱偷偷觀察了朱平安的神色。小心翼翼的說道:“大帥,有些事情,學生不知當說不當說?”
“此間就是咱們三人,儘管說來無妨!”
“是!”陰世綱悄悄的在心中組織了一下語言,這才緩緩說道:“大帥常說,學生做這情報之事,最重要的便是揣度目標人物的所思所想。也就是大帥時常提起的‘換位思考’。學生斗膽,便站在王爺的角度上來考慮立儲這件事情!學生以爲,王爺必然會傾向於小王爺,所以大帥一定要早作籌謀。以防萬一啊!”
“仔細說說看!”朱平安忽然之間心中有些煩悶,陰世綱說話很是小心,說的也極是隱晦,但藏在背後的意思卻是明白無誤。這些,朱平安隱隱約約的也覺察得出來,但畢竟牽扯到父子親情,雖然明知天家之事不會涉及到絲毫的親情,朱平安卻還是有些不願正面直視這些見不得光的齷齪。
“大帥請想,自成祖皇帝之後,大明哪兒還有手握重兵、雄踞一方的宗室。大帥可算是這大明兩百多年來的頭一位,雖說如今的朝堂也有不少咱們的人,但想要影響朝野之間的風聞輿論卻是力有未逮。王爺登基之後,自然要對大帥有一個穩妥的安置,關鍵便是大帥您手中的兵權。這一點,王爺不放心,鄭家、各省督撫更是不能容忍。還有一點,便是大帥的出身,到今天王爺也沒有一個明瞭的章程出來。僅這一點,便足以讓那些人大有文章可作!”
陰世綱說的有些激動,面龐微微泛紅,“王爺選擇儲君不外是大帥和小王爺兩人,小王爺是嫡出的身份,得到鄭家和不少朝臣的支持,王爺這邊也有路大人等人的鼎力支持,所以,最重要的,還是王爺自己的態度。以學生看來,大帥的兵權恐怕還是王爺最爲忌憚的,成祖登基的始末,始終是大明皇帝的一塊心病,還有正德年間的寧王……!”
陰世綱忽然感覺有些說不下去了,這些話,他是鼓足了勇氣才說了出來,但之後的那些過於直白的言語,他卻是怎麼也說不出口。
陰世綱的話不必說出口,朱平安也知道其中是什麼意思。之前王承恩的提醒,絕對不是無的放矢,他悠遠的思慮和心思,已經提前發現了這其中深深埋藏的隱憂。有些事情,不得不要提前做些準備了。
曾氏那裡,朱平安曾經帶着木語菱和邢沅以及自己的兒子朱承佑前去拜望,但曾氏卻以身子不爽爲由,直接拒絕了,想來她的心中一驚觸動了某些念頭,這纔不肯見面。
這場紛爭剛剛開始,或許將是曠日持久,也必將是你死我活,一瞬間,讓朱平安忽然有種悲涼的感覺,這樣的命運終究還是躲不過去啊。
一旁侍奉的懷德的眼睛忽然眨了眨,卻是凝神思慮了片刻,始終沒有說話,直到陰世綱告辭出去,這纔到了朱平安的身側輕聲說道:“大帥,奴婢這邊忽然想起件事情,想向大帥告個假,回登州一趟!”
“何事啊?”
“回稟大帥,我軍克復南京之後,先帝和先皇后以及定王和昭仁公主都在變亂中遇難殉國,長公主也不知下落。消息傳到登州,懿安皇后悲痛不已、夙夜難眠,前些日子送信給夫人,說是想要前來南京,祭奠先帝諸位亡魂,以安愁緒。”
朱平安這纔想起來,前幾日木語菱曾經提及此事。朱慈烺赴南京登基之時,曾邀請懿安皇后同行,打算將其安置在深宮之內奉養。但懿安皇后張嫣卻是不願再深宮中終老,卻是喜歡登州和蓬萊的天氣和環境,於是便留在山東,朱平安得王承恩囑託,木語菱更是挑選了得用的人在身邊服侍,時時拜望,與張嫣相處的極爲融洽。
一年之中,大明皇室連續兩次遭受亡國滅家之痛,此次南京之亂,更是讓泰昌皇帝的嫡系血脈爲之斷絕,張嫣身爲天啓皇帝之妻,爲此悲痛不已,自然是人之常情。也因此,這才試探着提出了想要來南京祭拜一番的願望。
“這幾日大帥公務繁忙,夫人不方便打擾,思來想去,懿安皇后如今來南京也不會有什麼不便,因此便讓奴婢再找合適的機會問詢大帥,如果沒什麼變化的話,便由奴婢回登州走一遭,將懿安皇后接到南京來!”
“這是應有之理!”朱平安點點頭,算是同意下來,“如果不是南京發生這麼大的變故,懿安皇后也不願再摻和這些皇室的事情。王伯託付時曾說,懿安皇后是個苦命人,闖賊入京時,先帝崇禎皇帝便想其自盡爲國殉難,想來總是人間慘事,王伯將其託付於我,便是期望她能平靜的度過餘生,這一點,我一定要做到!”
“大帥仁厚!”懷德躬身施禮,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這樣,走之前,你先去一趟王府和禮部,將這件事情通報王爺,想來,父王也不會阻攔。一應規制和儀仗便由禮部確認,所需花費都由咱們來出,另外,命大狗再辛苦一趟,帶五百騎兵親自將懿安皇后接到南京來!”
懷德躬身答應下來,退出書房之後,便一路小跑着回到自己的宅院。自打跟隨朱平安之後,懷德便接掌了他身邊一應的伺候事宜。朱平安脾氣隨和,凡事喜歡親力親爲,也是自幼的苦日子過慣了,身邊一直沒有使用伺候的人等。但主掌山東之後,情況便有些變化,事務繁重之後,個人的事情總需要有個人在身邊總攬。
後宅之內都由夫人木語菱大包大攬,總不需要別人操心。但在前堂,以及外出出征的時候,這個人選便顯得尤爲重要。
懷德來到山東軍之後,這個位置便由他來做,也因此可見朱平安對其的信任,懷德其人也沒有讓朱平安失望,做事滴水不漏,異常妥帖。
懷德院子裡,還有幾名從京師帶出了貼身小宦官,此時卻被他大發了出去。
懷德鎖上房門,從櫃子中摸出一個包裹,小心翼翼的打開,抽出幾個黃色的卷軸,找出其中一個,打開來仔細看了兩遍,這才長出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