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素宮坐落在仙鶴門外五里的青帘山,說是山,其實並不險峻,南面便是環城的玉帶河,這一帶山清水秀,土地也甚是肥沃,因此達官貴人的田莊多建於此。當初朱慈烺爲了穩住朱媺娖,將這裡的一所大宅子進行了翻修,改建成道觀的模樣,並賜下數百畝的良田,朱媺娖雖然不願如此大張旗鼓,但皇帝的盛情卻是不能拒絕的,索性在這裡環境清幽,倒是無人打擾。
曹無傷匆匆的趕回道觀,直奔後面的漱玉閣,這裡是朱媺娖的清修所在,除了曹無傷和齊嬤嬤等幾個心腹之人,常人根本不能入內。
自從朱慈烺登基大婚之後,朱媺娖便搬到了這裡居住,一晃,已經是將近半年的時間過去。原想着自己總算了無牽掛,可以在此平靜度日,但金陵城中發生的一切,卻還是不可避免的傳到她的耳中。
曹無傷進門的時候,朱媺娖正拿着一卷書冊發呆,眼睛呆呆的看着窗外池塘的水面,若有所思。
“殿下!”曹無傷一躬身,輕聲說道。
朱媺娖如夢初醒,這纔回過身來,“無傷,你回來了!”
“外邊的情勢如何了?”朱媺娖讓曹無傷落座,但曹無傷卻是堅持着站在了一旁。
曹無傷搖搖頭,神色變得凝重起來,這讓朱媺娖的心也爲之一沉。
“朝堂之上還是沒有什麼改善,陛下和羣臣之間的矛盾愈發激烈。這幾天,陛下命內閣鄭三俊和方岳貢兩位大人,接連擬了數道詔旨,要兵部、戶部儘快增派援軍和糧草支援定北伯大軍。但兵部和戶部卻是一味的叫苦。並無實質行動。再者,已經有大批的士子儒生在私下串聯,打算到宮門之外聲援朝臣,向皇帝上疏彈劾鄭三俊和方岳貢兩位大人,說他們矇蔽聖聽。一意孤行,壓榨百姓……!”
“夠了!”朱媺娖怒氣上涌,立刻打斷了曹無傷的話。
曹無傷倒了已被熱茶,送到朱媺娖的面前,“殿下不必如此憂慮,鄭、方兩位大人都是先帝爺特意舉薦給陛下的股肱之臣。一定有法子度過眼下的困局!”
朱媺娖卻是有些頹然。自己的皇兄朱慈烺登基不到半年,但卻是弄出來一個這樣的局面,這是她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的。
當初九死一生的從京師中突圍而出,讓朱媺娖對興復家國有着及其強烈的渴望。朱平安總算不負所托,將朱慈烺送至南京登基。但她卻是沒想到,平日裡溫文爾雅、寬厚待人的皇兄。在登基之後,卻是變得和自己的父親一樣,急功近利、剛愎自用。
朱平安被逼回山東,這讓很多人對朱慈烺這種以怨報德的做法很是不滿。大肆任用東宮舊臣和外戚,激化了朝堂之上的黨爭,不肯妥協,只知對抗。以皇權壓人,讓文武羣臣滿腹怨言。最關鍵的一點是,在還沒有掌握大局之前,便迫不及待的北伐,致使現在騎虎難下。
即使有鄭三俊和方岳貢這樣的幹臣輔佐,朱慈烺卻是沒有表現出一點明君的風采和手段。
曹無傷輕聲解勸,總算讓朱媺娖的心情慢慢平復,曹無傷這才說道:“殿下不必再爲朝局憂心了。陛下已經不是小孩子了,自然會有自己的決斷,殿下過多的勸諫。只會讓陛下心生方案,反倒是會對殿下……!”
曹無傷頓了一下,“這次入城,我還打聽到一個消息,聽說皇后已經向陛下建議。要再爲殿下挑選一位德才兼備的駙馬……!”
“啪”的一聲,朱媺娖將手中的茶盞扔向牆壁,瞬間摔了個粉碎。
朱媺娖扭過身來,一雙已經灌注了淚水的眼睛牢牢的盯住曹無傷,讓曹無傷不由得有些心虛,連忙低下頭去。
朱媺娖站起身,大步走到曹無傷的面前,不由分說撲進他的懷中。“我不止一次說過,今後的日子,便是咱們兩個相依爲命。不管是皇后還是皇兄,都沒辦法改變我的決定。就算我求求你好不好,不要再提這樣的事情了,你知不知道,你每說起一次,我的心上便像是被人狠狠刺了一刀!”
曹無傷呆若木雞,聽着懷中朱媺娖的婉轉的話語,一時間竟然陷入到茫然之中。
慢慢的,曹無傷的手終於輕輕的落在了朱媺娖的肩膀上。“可是我……!”
沒等說完,朱媺娖的一根手指已經貼在了他的嘴脣上,“這是最後一次,千萬不要再提什麼你的……。千萬不要,我之所以多到這裡來的用意,難道你還不明白嗎?爲了躲開悠悠之口,爲了躲開世俗煩擾,就這一處所在,專屬於你我二人,不好嗎?”
曹無傷輕嘆一聲,將朱媺娖緊緊擁在懷中,兩人的臉上同時浮現出笑容。
良久,曹無傷這才悠悠說道:“莫不如,咱們一起去山東吧!那裡有你最喜歡的大海,還有各種美味的海鮮。最重要的是,少爺和木姐姐都在那裡,你一直想留在山東和他們在一起的,好不好?”
懷中的朱媺娖輕輕點點頭,“會去的,一定會去的!我還記得你親手給我做的鐵板燒,那是我一輩子都忘不了的回憶。可眼下不成,皇兄獨自撐着朝局,慈炯和媺媞都還年幼,我若是離開,他身邊便再也沒有一個可以傾訴商量的親人了。”
朱媺娖將目光投向窗外,眼神漸漸變得堅毅執着,“再給我一段時間,等到朝局穩定下來,我一定陪着你回到山東去。咱們就在蓬萊找一處小宅院,面朝大海,廝守到老!”
……
送走了曹無傷,阿大卻有些悵然若失。面對着曹無傷,他的心中宗室感覺有種說不出來的愧疚。曹無傷現在陪在朱媺娖的身邊,這樣的情況也註定了有很多事情阿大不能跟他說的太明白。朱媺娖的一顆心全系在興復家國、收復故土和朱慈烺的身上,一旦讓她得知這事情背後的真相,不免會造成很多的麻煩。
阿大很清楚,就連朱平安也沒有把握朱媺娖在面臨抉擇的時候,是否會站在山東這邊。因此,阿大得到的命令是,不能讓曹無傷知曉太多的事情,但一定要確保他和朱媺娖的人身安全。
“大爺”,姚七用一塊破布擦擦手,“福建那邊的鄭家老四已經到了南京,這些天一直躲在城南的醉仙閣裡。不過他的手下可是一刻也沒有消停,頻繁出入姜曰廣、錢謙益、湯國祚等一干人的府邸,馬士英的公子馬鸞那裡,雖然沒有直接接觸,但一定是已經接上了線。這兩日,馬鸞已經連續往詔獄去了四次。”
“還有!馬鸞私下裡和五軍都督府的左軍指揮使駱興往來甚是密切,這駱興故去的父親曾是左良玉的心腹,他們之間似乎存在着某種交易!”
“快了、快了”阿大喃喃自語道:“就要到圖窮匕見的時候了!”
阿大吩咐姚七,立刻通知軍情處安插在南京的全部人手,密切注意鄭鴻逵以及馬鸞等人的一舉一動。詳細的計劃早已經佈置到每一個人,如今要做的,便是順勢而動,隨着鄭家的發動,繼而開始山東這方面的行動。
交代完了所有的事情,阿大這才匆匆進城。這個時候,最要緊的便是保持消息的通常,南京這方面的消息早一個時辰到達,山東方面便能早一個時辰做出應對之策。爲此,軍情處花了不少心思和功夫,在南京設置了兩個傳送消息的據點,飼養大批專用的信鴿,便是爲了能在南京發生變故時,使消息能在第一時間傳遞到山東。
出於對南京的重視,陰世綱再次將阿大派過來也是這個意思。有阿大在南京坐鎮,山東方面纔會分外的放心。
作爲山東的特使,阿大除了在南京擁有自己的消息渠道,還可以對軍情處南京千戶所進行指揮。而除此之外,阿大便是要保障兩個信息傳送站點的安全,這是他的差使中的重中之重。
太平門外的玄武湖畔是南京六部中的刑部天牢所在,這一代相對來說荒僻一些,阿大麾下的一個消息傳送點就安置在這裡,對外的掩護是一家車馬店。
就在阿大進入車馬店的時候,他卻是沒有注意到,遠處的一輛馬車上,卻是有兩個人影已經注意到了他的存在。
兩個人悄悄的向車馬店這邊張望,彼此不時的交談上一句兩句。
“看清楚了嗎?”
“絕對看清楚了,的確是當日裡護送咱們老夫人和皇后娘娘南下的四海貨棧的大掌櫃!”
“那不就是山東朱總兵的產業嗎?”
“誰說不是呢!不過這個時候,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朱總兵都已經回到山東了!”
“都是朝廷一品,在南京城中有些產業有什麼稀奇?”
“這你可就孤陋寡聞了,當今陛下和皇后娘娘可是對朱總兵忌憚的很。輔佐新君登位,原本就是一等一的功勞,可你看看,咱們國丈爺和左良玉,甚至於福建的鄭芝龍都封了伯爵,可朱總兵卻是一無所獲,最後只能帶着一個唐王世子的帽子灰溜溜的回山東去,這不正是說明了,皇上和皇后娘娘對他不喜嗎?”
“那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咱們現在是個宮裡辦事的,皇后娘娘便是咱們的天,速速回去送個消息,說不定還能領些賞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