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兵就在校場之外滾鞍下馬,身上盔甲發出清脆的麻擦聲,噶裡不由自主的安靜下來,也讓場中的會衆們不約而同的向着場外的騎兵看去。
天氣已然寒冷,戰馬和騎兵吐出的白氣很是明顯,一羣頂盔貫甲的騎兵突然出現在會場中,總是讓人吃驚非小。
永山寨的莊頭連忙迎上去,本以爲這些騎兵最多不過是鳳凰城城守官的手下,但走進一看,卻發現,就連城守官都低眉順眼的陪在一位身材高大,滿臉絡腮鬍子的軍官身後,這才意識到,來的恐怕是位大人物。
莊頭閱人無數,也是牙尖眼賊的人物,一看那軍官眼中冰冷的神色,頓時便察覺到了什麼,所以在那軍官甩着馬鞭問誰是主事的時候,他果斷的選擇了沉默。
德吉哈和噶裡互相看看,這才發現原本端坐在後邊的肖掌櫃卻不知什麼時候已經不見了蹤影,兩人的心頭一沉,但這個時候又的確躲不開,只能硬着頭皮走上前來。
軍官聽着兩人報上姓名,不由得冷冷一笑,“我聽說過你們兩個的名字,都是跟隨碩託臺吉的親兵,鉅鹿一戰之後,便留在了鳳凰城。這兩年也算是風生水起,聲名煊赫啊!”
軍官的話中帶着明顯的諷刺意味,德吉哈和噶裡還是聽得出來的,很顯然,碩託這杆大旗在這名軍官面前似乎並沒有起到什麼作用。
“不知大人如何稱呼?”噶裡試探着問道,總要弄清楚這軍官的來意纔好應對,畢竟還有這麼多會衆在這裡眼巴巴的看着,總不能讓這軍官攪亂了今日的大好局面。如果是爲了銀錢來的,那倒是好說了。
“本官攝政鄭親王麾下梅勒額真務達海,奉鄭親王之命。巡視鳳凰城、復州,查勘四海商會蠱惑旗衆,肆意斂財之事!”
德吉哈和噶裡都是吃了一驚,一是因爲這務達海的身份,務達海的父親穆爾哈齊是努爾哈赤的侄子,身份隸屬宗室。極爲貴重,更是八旗中赫赫有名的大將。一直跟隨多爾袞在鑲白旗中效力,想不到,如今卻到了鳳凰城。
其二,這務達海的來意實在是讓人匪夷所思。咱們這不過做些買賣,賺些銀子養家,如今卻怎麼成了蠱惑旗衆、肆意斂財了?這個罪名未免有些太大了。
“大人……!”德吉哈舔舔乾涸的嘴脣,還想辯解幾句,但務達海卻是根本沒心思聽他說話。徑直走到場邊的十餘輛大車旁邊。仔細看了看,一伸手,旁邊的親隨忙遞上一把匕首,務達海將匕首向前一刺,將車上裝的滿滿當當的麻袋刺出一個小洞來。金燦燦的糧食便從那破洞處流了出來。又刺穿幾個麻袋,都是一樣的糧食。
務達海回頭看看德吉哈和噶裡,冷笑一聲,“你們兩個好大的手筆。看這裡的糧食,足有幾十石之多。倒是會籠絡人心啊!我八旗以騎射起家,可你們兩個倒是看看,如今復州、義州的旗人都成了什麼樣子,哼哼,卻是你們兩個做的好事!”
德吉哈和噶裡大驚失色,連連行禮。但務達海卻是絲毫不給兩人解釋的機會。一擺手,旁邊的親兵們已經是圍攏了上來,其餘的人等都是抽出了兵刃,將場子中的會衆圍攏起來,已經開始到處搜尋。更是將商會擺在外邊的銀箱、糧車都給收了去。
會衆之中有不少旗人,更有不少在歷次戰爭中留下殘疾窮困潦倒的旗丁,許多人都是眼睜睜的爲着那些糧食而來,如今卻被務達海的兵卒沒收,頓時沒了指望,當即便開始大聲叫罵起來。幾個斷了手腳的旗丁也擠到務達海的前邊,指着自己的傷口對務達海大聲呵斥。
務達海也不說話,一雙眼睛如同鷹隼一般盯着這些旗丁,沒等這些人反應過來,腰間的佩刀已經出鞘,寒光閃過之後,兩顆人頭已經沖天而起,會場上立刻鴉雀無聲。
務達海掃視衆人,陰鶩的嗓音響起,“不知死活的東西,你們意味自己是誰,仗着爲八旗打過幾場仗,便不知所以!這次整飭是攝政王親自下的命令,誰敢違抗!”
務達海的眼神掃過德吉哈和噶裡,“恐怕你們還不知道,一衆首要之徒,家產全部抄沒充公,此時,你們兩個的家宅和家眷可能已經被城守衙門全部控制了。乖乖的按照本官的意思去辦,你們還有一線生機,若是不然,哼哼……!”
噶裡和德吉哈如墮冰窖。這次過了幾天的好日子,難道美夢的時間就這麼短,匆匆的就要醒來了嗎?
“我等俱是良民!”人羣中忽然傳出一個響亮的聲音來,“只爲一口吃食。八旗旗主和各級司官飽食終日,每到南下之時總會滿載而歸,今時今日我等已是殘廢,難道便要讓我等自生自滅嗎?”。
“是誰!”務達海大怒,舉起刀指向黑壓壓的人羣,但卻偏偏找不到剛剛發聲的人。
另一個聲音從相反的方向傳來,“諸位,寒冬已至,沒了糧食,我等照樣要凍餓而死,家中的親人們還等着我們帶糧食回去,如今被這些鷹犬爪牙全部奪了去,橫豎是一個死,倒不如做個飽死鬼!”
話音一落,人羣中頓時便有不少人隨聲附和。務達海氣急敗壞,剛剛命令手下的兵卒前去人羣搜捕,密集的人羣中卻忽然響起幾聲撥動弓弦的聲音,藉着便是一連串類似於爆竹的聲響。
噶裡卻是對這種聲音極爲敏感,餘音未絕,他便已經撲倒在地上,用顫抖的聲音喊道:“小心,是火器!”
沒等務達海明白過來,自己身邊的兵卒已經被擊倒了七八個,有的是胸腹之間被利箭射中,有的則是鎧甲上被射出一個小洞來,鮮血汩汩而出。
“造反了、造反了!”務達海驚愕之後才明白過來,連忙舉刀大喊:“快,快殺死這些叛賊!”
猝然受襲的兵卒們揮舞着兵刃衝進人羣,大殺大砍,斷肢殘臂飛起,慘叫聲此起彼伏。
面對着死亡的威脅,原本便桀驁不馴的旗人原先的驚恐消失不見,加上人羣中不斷有人鼓動着搶回屬於他們的糧食和金銀,旗人們的血性頓時被激發出來,他們紛紛開始搶奪兵卒的兵刃還擊。務達海帶來的三百騎兵雖然裝備遠超這些普通旗人。但旗人的人數卻是多過他們數倍,而且人羣中還有人不停的施放冷箭和火銃,沒過多長時間,兵卒們便有些招架不住。
德吉哈雖然瘸了一條腿,但抄起了兵刃卻是毫不含糊的砍翻了迎面而來的兩個兵卒,一把拉起還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噶裡,將一柄鋼刀塞進他的手中。
“噶裡,咱們是躲不過去了!要麼全家大小等着屠刀落下來,要麼便是抱在一起餓死!趁着咱們手中還有刀,不如捨命博一下吧!”
德吉哈的雙眼血紅一片,死死的盯着噶裡。噶裡的嘴脣抖動個不停,就在這時,務達海入忽然從人羣中衝出來,手中的鋼刀直直的向德吉哈的背後砍來。
噶裡的瞳孔猛然收縮,僅剩的右手手臂一用力,便將德吉哈拉到自己的身後,而他自己則直接面向了雪亮的刀刃。
“砰”的一聲巨響,務達海的身子猛然間抽搐了一下,身子卻還是向着噶裡撲過來,噶裡本能的將右手向前一送,手中的鋼刀瞬間便捅進了務達海的小腹。
務達海舉着的鋼刀驟然落地,這才使得噶裡清醒過來,務達海已經撲到他的懷中,一雙眼睛直直的看着噶裡,噶裡卻依然手握着那把刺穿了務達海的鋼刀。
務達海的臉頰上有一個血洞,顯然是剛剛有人發射了火銃,這才救了噶裡一命。
肖掌櫃不知道從哪裡鑽了出來,手中還握着一把仍然在冒煙的手銃,看到這副情景,立刻高聲叫喊起來:“噶裡兄弟殺死了鷹犬的頭目,咱們便奉他爲首領,領着咱們搶回糧食和銀子!”
衆人轟然響應,餘下的兵卒們則無心戀戰,僅有數人拼死殺出了重圍,奪路而逃,剩下的全都做了會衆們的刀下之鬼。
噶裡呆呆的站在原地,原本一身的興奮早已煙消雲散,突然而來的變故讓他有些不知所措。
一個會衆忽然跑進會場,看到會場中的狀況不禁吃了一驚,但隨即高聲呼喊道:“鳳凰城內開始抓捕咱們商會的會衆,揚言要沒收咱們的私產,已經有會衆和城守兵丁幹了起來,現在城內一片混亂,咱們要趕緊拿個主意啊!”
肖掌櫃看看仍然處在渾渾噩噩狀態中的噶裡和德吉哈,將手中的火銃丟給自己的隨從,接過一把尖刀,手腳利索的將務達海的首級給割了下來,現在的他,還哪有一丁點商賈的樣子。
肖掌櫃將首級遞到噶裡的面前,“噶裡兄弟,是戰是走,你拿個主意吧!四海商會在大明、朝鮮、倭國都是與世無爭,只是一門心思的做自己的生意,不爲別的,但求商會發財、下面的兄弟們有得吃喝。卻沒想到在遼東卻遇到了這樣的事情。不過,有一點兄弟我必須說明白,咱們商會的背後可都是海上的勢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呵呵,咱們商會是肯定不會善了的。只要咱們會衆萬衆一心,商會必然會全力支持!要銀子有銀子、要糧食有糧食、要兵器有兵器!如今,就看你們的意思了!”
噶裡和德吉哈無奈的對視一眼,卻是猶豫不決。
肖掌櫃一笑:“兩位兄弟別忘了,你們的家眷如今還都在城中,無論如何,總要先將眼前的問題解決了纔好啊!”(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