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炤年長一些,又是男孩子,心智總是稍微成熟一些。跟着朱媺娖、朱媺媞掉了一會子眼淚,卻是忽然說道:“皇姐,這裡緊鄰外公家,莫不如咱們去他那裡暫避一時?”
朱慈炤所說的外公家,正是田貴妃的父親,如今官居左都督的田弘遇。提起他,朱媺娖卻是有些戒備。
田貴妃和周皇后都是自潛邸時便侍奉崇禎,崇禎在位多少年,她們便在後宮中爭鬥了多少年,要說她們的子女們心裡沒有一點隔閡,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尤其是,就在今日朱慈烺出宮之時,卻是沒有安排朱慈炤和朱慈煥與大軍隨行,卻是隻派了自己心腹,說是護送他們前往江南,這背後所蘊含的意味可就不言而喻了。
但仔細想想,呆在這臭氣熏天的小巷中也實在不是辦法,眼下大順軍還沒有消停下來,一旦開始盤查戶籍,大索全城,那無論如何是遮掩不住行蹤的。
曹無傷此時心中也沒有底,此次意外的被困在京城之內,算是意料之外的事情。沈恪去找阿大安插在城內的人手,一時之間,恐怕不能如願。一直呆在這裡也不是辦法,尤其是還帶着三個半大的孩子,這悶熱的天氣,指不定會出什麼意外,前往田弘遇的府邸中暫時躲避一下,等等沈恪的消息倒也是個辦法。
拿定了主意,曹無傷便留下兩名親隨,在此處繼續等待沈恪。而他則帶着朱媺娖等人立刻趕往田弘遇府邸,朱媺娖雖然有些忐忑。但也想不到別的更好的辦法,只能跟隨前去。
田弘遇的府邸只隔了兩條巷子,叫開偏門,開門的家人看清楚了來人的模樣,頓時給嚇得不輕,當即將衆人讓了進來。不多時,田弘遇的心腹管家便匆匆趕來迎接,也不敢聲張。直接將朱媺娖等人帶進了內宅。
但見到田弘遇時,衆人卻是大吃了一驚,如今的田弘遇竟然早已經臥病在牀,形銷骨立,瘦的脫了相。得知朱媺娖等人前來投奔,田弘遇當即便趕走了這院子裡的閒雜人等,只留了幾名心腹的家人在旁。
“外公!”朱慈炤和朱慈煥看到田弘遇的模樣。卻是心中大慟,撲倒牀前流淚不止。
看到自己的外孫安然無恙,原本奄奄一息的田弘遇卻是陡然間恢復了一些精神和氣力,在家人的攙扶下,斜倚在牀頭,看着兩個外孫卻只是嘆息。
少頃。田弘遇卻是直接找來了自己的兩名家將,“外面的情形如今怎麼樣?”
“九門雖然都被順軍佔據,不過晚間,順軍各部都在城中劫掠,城門處看守的很是鬆懈。有機會混出城去!”
田弘遇點點頭,“事不宜遲。你二人帶上一些人手,分爲兩路,分別帶着永王和靈王出城,找地方安置下來,等江南有了確切的消息,再取道南下,到了南京,便去拜謁兵部史可法大人,他會妥善安排你等!”
“不可!”朱媺娖頓時喊起來,“山東朱總兵入京勤王,便是要接我等去山東,然後轉道南下,我答應了父皇母后,要好好照顧弟妹,我們四人萬萬不能分開!”
田弘遇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苦笑,“永王和靈王交給長公主你,老臣自然是一萬個放心。可如今監國的是太子殿下,今日出京便可以丟下了永王和靈王,如果再執意去江南,請長公主恕老臣言辭無狀,恐怕太子便不會放過他們兄弟二人!”
朱媺娖一時無言以對。
田弘遇當機立斷,“多帶上一些金銀,從速出發,走得越遠越好!”他看看跪伏在牀前的兩個外孫,臉上浮現出痛惜之意,“今後的路你們自己選擇,如果想去江南做一介太平王爺,便去找史部堂,他耿直忠肅,一定會照拂你們周全。如果不想再在深宮中了此一生,那便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安頓下來,娶妻生子,這一生都不要再露面了,也能換得一世安寧逍遙!”
田弘遇又加重了語氣說道:“記住,眼前的富貴榮華不過是過眼雲煙,你外公到死才明白這個道理。爭鬥了這麼多年,到頭來,不外是春夢一場不說,還落得個國破家亡。你們,千萬不要再重蹈外公的覆轍!”
說完顧不得朱慈炤和朱慈煥苦惱,田弘遇一狠心,立刻讓家將將他們護送出去。
朱媺娖眼淚不停的落下來,卻是無能爲力,只能眼睜睜的看着兩個弟弟被人抱了出去。
這種情形,曹無傷卻是不好說什麼,畢竟田弘遇是朱慈炤和朱慈煥的親外公,他信不過太子朱慈烺也是人之常情,既然他爲自己的外算安排了更好的退路,自己又何必多此一舉呢。只是看着朱媺娖悲慼的模樣,讓曹無傷也是心酸莫名。
送走了朱慈炤兄弟,田弘遇看向朱媺娖,“長公主,不知您意欲何往呢?如果有合適的去處,老臣可以安排人護送前往!”
朱媺娖拭去臉上的淚水,只是抱緊了懷中的朱媺媞,此時的朱媺媞已經在她的懷中漸漸睡去,一雙手卻是緊緊抓着姐姐的衣衫,即便是在睡夢中也不肯放鬆。
“多承關心,本宮還是前往山東與皇兄會和,然後再作打算吧!至於護送的人手,朱總兵已經派人隨侍左右,都督便不必擔心了!”朱媺娖的語調異常冰冷,顯然是對田弘遇的安排極爲不滿。
田弘遇也不好說別的,“既然如此,那老臣便準備一些路上的必要之物。明日一早,便着人送長公主出城吧!”
話音剛落,一個家人卻是慌里慌張的跑了進來,“老爺,不好了,順軍的大將劉宗敏帶着兵馬上門了,說是大順的永昌皇帝已經將咱們的宅子賞賜給了他,要咱們立刻搬出去!”
田弘遇當即變了臉色,一口氣差點上不來,好不容易緩過勁來,當即讓人找來尋常的僕役衣衫,伺候朱媺娖等人換上。原本打算讓朱媺娖等人從偏門出去,但是劉宗敏的人馬卻是將整個府邸圍困起來。
沒有辦法,曹無傷等人只得夾雜到家人的行列中,簇擁着田弘遇來到正門,打算找機會再混出去。
大門洞開,劉宗敏趾高氣揚的帶着大隊的士卒闖了進來,一進門,便是對田弘遇富麗堂皇的宅邸讚不絕口。
劉宗敏坐着一頂八人擡的涼轎,居高臨下的看看躺在竹榻上,被人擡出來的田弘遇。
“你便是崇禎的岳丈田弘遇?”
田弘遇掙扎着拱拱手,“尊駕一定便是劉將軍了,老夫正是田弘遇,不知劉將軍深夜光臨鄙府,有何見教?”
“不必那麼文縐縐,老子聽不懂那麼多彎彎繞繞,一句話,當今皇帝陛下將這座宅子賞賜給了老子,從現在開始,這座宅子就姓劉了,你馬上給老子騰出來!”
田弘遇聞言大怒,但硬生生的將怒氣壓制下來,卻是點點頭,“覆巢之下萬有完卵,老夫早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只是請將軍寬限幾個時辰,老夫內宅還有女眷,請容咱們收拾一下行裝,天亮之前,一定將宅子給騰出來!”
劉宗敏一陣狂笑:“那倒不必了,老子說是讓你將宅子騰出來,可沒說讓你們走。”
田弘遇一愣,“那將軍是何意?”
“你一個老傢伙,病的就快入土的人,要那麼多女眷做什麼,老子剛剛得了新宅院,怎能沒有女眷伺候,便都留下來伺候老子吧!至於你,呵呵,陛下已經下旨籌建‘比餉鎮撫司’,委任老子做指揮使。你搜颳了這麼多年的民脂民膏,女婿女兒又是皇帝貴妃,自然更是富甲天下,老老實實的將你的家產如數交給老子充作軍餉,老子還可以留你一條殘命,要不然,老子這就送你去見你的女婿女兒!”
“賊子敢爾!”田弘遇一口鮮血噴了出來,“你待怎講,陛下和貴妃娘娘怎麼了?”
“哈哈哈,崇禎和你的女兒,加上週皇后,已經在乾清宮據火自焚身亡了,化爲齏粉,連個囫圇屍首都找不到。你難道還不知道嗎?”
“天哪!我的女兒啊!”田弘遇大呼一聲,又連噴數口鮮血。
偌大的田府,上上下下幾百口人,頓時大放悲聲,亂作一團。
朱媺娖一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看着田弘遇連吐鮮血,整個身子都變成冰冷刺骨。腳步踉踉蹌蹌的走過去,一把抓住田弘遇的手臂,“外公,你,你不要死啊!”
田弘遇的眼神已經逐漸的渙散,但一看到朱媺娖,卻又聚起全身的力氣喊道:“快走、快走!”
兩聲大喊之後,田弘遇的手臂無力的垂落,嘴角的血沫不停的噴涌出來,就此停止了呼吸。
但朱媺娖的叫喊聲卻是驚動了劉宗敏,他一眼便捕捉到了朱媺娖的臉龐,頓時大喜過望,“兀那小廝,卻是清秀可人,也一併來陪老子吧!”說着便指揮着手下,前去抓捕朱媺娖。
看着如狼似虎撲上來的順軍士卒,朱媺娖的一張粉臉頓時變得毫無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