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慈烺的話語很冷淡,冷淡到沒有包含任何的感情,這使得朱平安停在耳中,分外的彆扭。眼前不過十餘歲的少年,看向自己的眼神卻已經是古井無波,在那強制表現出來的客氣背後,朱平安卻是明白無誤的感受到了那種敵視的意味。
崇禎皇帝、朱慈烺和朱平安三人之間的對話,讓在場的十餘位大臣感覺到不一樣的意味,他們察覺到,事情的走向或許未必會按照他們心中的軌道行進。
大明的文臣對於朝政的掌控,從仁宣之治之後,便初現端倪,到達弘治朝的時候,“天子與士大夫共治天下”的格言,便得到了最完美的詮釋。從那之後便是歷代天子與文官爭奪至高權力的爭鬥歷史,這其中,有好勇鬥狠的正德,還有自詡運籌帷幄的嘉靖,更有幾十年不上朝,卻越戰越嗨的萬曆皇帝。平心而論,如今寶座上的崇禎可以說是歷代皇帝中戰鬥力較弱的一人了,在他統治的時期,表面上看來,是殺了不少的官員,但實際上,他一直在爭鬥中處於絕對的下風。
在最後的時刻將要到來的前夕,崇禎看着階下逐漸增長到數十人的文官隊伍,心中的仇恨無以言表。是的,就算是現在,他仍有權力可以一聲令下,讓這些人全部人頭落地,可他也知道,自己在這場較量中,還是輸了,輸得極爲徹底,一敗塗地。
崇禎用佈滿血絲的眼睛一一掃過階下的臣子,口中確實小聲對朱慈烺說道:“東林、楚黨、浙黨,這些人殺之不盡,南京依然是虎狼遍地,我大明江山便是毀在這些人的手中,你去了之後。一定要倍加小心,千萬不可有半點婦人之仁!”
“那兒臣還可以用些什麼人呢?”
“何人不可以用?”崇禎的語氣陡然間嚴厲起來,“內官、草莽之徒,哪一個都要比這些讀書人懂得廉恥忠義!”
“是,兒臣記下了!”朱慈烺咬牙切齒。
崇禎父子的對話,朝臣們不得而知。但朱平安的出現着實讓他們感到一種威脅。
果然,朱平安首先上奏,“如今流寇數十萬大軍兵臨城下,我京師無可御之兵,臣請陛下移駕南京,招募勇士,勵精圖治,再圖收復失地!”
“混賬!”“無恥!”“賊子!”朱平安一言既出,朝堂之上頓時人聲鼎沸。不少朝臣文官連體統都顧不得,當即就在乾清宮的大殿之上喝罵起來。
周延儒被罷官之後,在回到嘉興的途中被崇禎派出的錦衣衛下詔賜死,之後,內閣、便由大學士陳演執掌。而其人又正是反對南遷最爲堅決的人。
陳演和自己的好友魏德藻交換了一下眼神,彼此倒是沒說話,只是輕輕咳嗽一聲,兵部的給事中光時亨便立刻跳了出來。
“朱平安。我大明二百七十餘年未嘗有天子南遷之舉,你這是要陷陛下於不忠不孝之地嗎?你安的是什麼心思。莫非要效法當初的曹孟德,挾天子以令諸侯嗎?”
光時亨唾沫四濺,環顧四周,見自己所言頗得衆人認可,不由得有些洋洋自得。
陳演此時才點點頭,向着崇禎深深一揖。“陛下,光時亨所言甚是,我大明曆經兩百餘年,即便是當初英宗北巡,瓦剌大軍兵困京師的時候。也未曾有過天子社稷南遷的先例。試想如果陛下聽從朱平安的建議,巡視江南。但將來的史書將如何書寫,陛下又,有如何面對天下百姓和臣工啊!”
崇禎的臉色鐵青,但偏偏無法辯駁。
朱平安卻也沒有生氣,面對着聲音愈來愈高的叫罵聲,卻是沒有一絲的慌亂,看着衆朝臣咬牙切齒,恨不得生吃活剝了自己的模樣,不禁呵呵笑出聲來。
“朱平安,你笑什麼?”魏德藻陰沉着臉問道,他被楊嗣昌、周延儒牢牢壓制了五年的光陰,如今才升爲次輔,眼見着距離首輔的位置越來越近,但每每想起周延儒和楊嗣昌的跋扈和對自己的排擠,宗室心恨難平,如今,看到曾爲周延儒心腹的朱平安,自然是心懷憤憤。
朱平安沒有理會魏德藻的提問,而是自信看了看周圍擼胳膊挽袖子,作勢欲撲上來圍毆自己的衆臣們,緩緩的說道:“請陛下寬恕臣的無禮之狀,臣只是覺得好笑,諸位大人都是朝廷股肱之臣,怎麼一個個卻如同市井之徒一般,說一套做一套!”
一句話當時便掀起了軒然大波,朝臣們怒不可遏,“朱平安,你一介武夫,怎敢當庭羞辱朝廷重臣!”
朱平安一臉無辜的摸摸鼻子,“諸位大人可不要忘了,貿易區可是在登州,那可是下官的轄地啊……!”
說完這句話,朱平安一臉笑容的環視四周,周圍卻是頃刻間變得鴉雀無聲。
朝臣們頓時沒了蹦躂的精神頭,一個個不自覺的向後撤了幾步,就連陳演和魏德藻也是一臉的尷尬。
朱平安向前走了幾步,肩膀微微用力,便一下子將擋在面前的光時亨撞到一邊,光時亨痛哼一聲,摸住肩膀,卻是不敢再多說一句話。
朱平安徑直走到陳演的面前,指指光時亨,“陳閣老,聽聞這姓光的是你的門人?”
陳演咳嗽兩聲,“本官從不結黨營私,何來門人一說?”
“這就怪了!”朱平安笑道:“那爲何陳閣老在貿易區的生意,每次都是這姓光的派人前去打理!”
“這……!”陳演一時語塞。“哪有此事,朱平安,你不要信口開河!”
朱平安一臉歉意一揖到地,“哦?是嗎?那看來是下官弄錯了!這樣,爲彰顯閣老清白,下官這便命人將那南城街的甲一、甲五等六處門市給沒收充公,將那冒充閣老門人的掌櫃的狗才給抓起來,嚴刑拷問,一定找出這背後的陰謀!”
“不要……!”陳演和光時亨脫口而出。剩下的朝臣們更是戰戰兢兢,誰也不敢輕易開口了。
陳演暗暗後悔,這朱平安在山東一手遮天,自己這是自找沒趣,怎麼和他槓上了。
朱平安冷哼一聲,回身看看其餘衆人,朝臣們連忙將腦袋低下去,連眼神都不敢相對。
崇禎苦笑一聲,聲調也不自覺的高了起來,“瞧瞧,這便是臣的股肱之臣,一個個就是如此的模樣,諸臣誤我啊!這大明朝能有今天,也都是拜你們所賜啊!”
衆臣連忙拜伏於地,連稱惶恐。
崇禎笑了笑,站起身,走下御階,在大殿之中來回踱了一個圈,留戀的看看這大殿之內的擺設和一草一木。
“你們放心,朕也不打算離開京師了!如今,你們要的是名,朕的生死你們何曾在意過!朕也知道,你們這些人中,不少人已經準備改換門庭了,這世間,唯一不能降的人便是朕。京師被攻陷,你們這些人,不過是早換一份新差事而已!”
衆臣們互相看看,誰也不敢插嘴回答。
“既然你們隊朕如此深情厚誼,那朕也不能愧對了你們這些情誼!”崇禎揮揮手,王承恩和懷德從大殿一側的暖閣中捧出一些卷冊,每位參與朝議的大臣面前都放了一份。
朱平安也甚是奇怪,本來還等着輪到自己的時候,看看崇禎這究竟是什麼名堂。但最後才發現,這些卷冊中竟是根本沒有自己的。
崇禎說道:“都不必再跪着了,起來看看吧,沒什麼問題,便署上自己的名字!”
衆臣們面面相覷、滿腹狐疑的打開了面前的卷軸,一看之下,卻是叫苦不迭。
“這是朕想了一個晚上,才擬定的詔書,今日內閣的諸位也都在,六部的堂官也一個不缺,其餘御史、給事中也來了不少,便一併將這件事情給辦了!”
“這份詔書是朕表明的心志,將誓與流寇闖賊血戰到底,寧死不降。既然諸位愛卿不同意南遷之舉,朕大爲感動,決意留守京師,與諸位愛卿一起,和闖賊決一死戰,至死方休!從即日起,便由諸位分任京師九門守禦之責。這份詔書,也是朕的最後一份詔書,將昭告天下,也將使得諸位愛卿的忠義之名永留青史!”
朝臣們卻是苦了臉,看完這份詔書,人人都是心驚肉跳,裡面除了崇禎闡明自己的心志之外,還將李自成、賀人龍、張獻忠之流罵了個狗血噴頭,裡面的切齒痛恨、不共戴天使人讀之心驚肉跳。
這樣一份詔書,還要朝臣們每一個都簽上自己的名字,這樣一份罵了流寇八輩祖宗的詔書傳揚出去,青史留名是一定的了,恐怕闖軍一入城,朝臣們個個都要被滿門抄斬,還談什麼效力新朝,富貴永葆啊!
王承恩發放完了詔書,一臉的笑意,“諸位大人,陛下體恤臣子,到了這個時候,心理掛念的還是諸位啊!老奴不才,早就言明要追隨陛下,生死不棄,卻是沒有這個福分,在我大明的史書中留下一筆啊!”
說着,王承恩拍拍手,大殿之外頓時涌進來百餘名殺氣騰騰,手執刀槍的宦官來,一句話不說,眼睛卻是死死的盯住了殿裡的衆人。
朝臣們叫苦不迭,只感覺手中捧得不是什麼詔書,分明是衆人的催命符。
崇禎冷冷一笑,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來,讓身邊的朱慈烺眼中的殺意頓盛。
“你們不要朕活,朕便抱着你們一起死!”(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