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祥商號得到保險行的賠償,一時間在登州引起了軒然大波,原本不被人重視的保險行頓時成爲衆人矚目的焦點。不可否認,此舉對挽回登州都司衙門和貿易區的威信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也使得躁動不安的人心漸漸穩定下來。
在人前始終保持着從容淡定模樣的朱平安,回到自己的府邸之後,卻換了一副面孔。自從去歲來到登州,雖然期間風波不斷,但總算是一帆風順,登州恢復了生機不說,貿易區更是令朱平安的財源有了保證。但如今發生的事情確實要動搖朱平安的主政之基。又怎麼會不讓他心煩意亂。
海上的事情可以確定是鄭家做的小動作,縱觀如今的海疆,敢於向登州動手的也只有鄭家。關於鄭家的報復,也早在朱平安的預料之中,這倒也不是什麼不能解決的問題,退一萬步來講,鄭家現如今畢竟也是朝廷的人,就算他們撕破了臉皮,以海盜的手段來對付朱平安,登州方面也就未必沒有一戰之力。
反倒是現在頻頻出現的這股所謂的馬賊,倒成了朱平安的心腹之患。他們這般肆無忌憚的襲擊登州的商賈,殺人劫貨,更是隱藏在暗處,朱平安便有種空有一身力氣卻無處可以發泄的感覺。
訓練有素、殘忍嗜血,這便是這些馬賊的特徵,在朱平安看來,這些人更像是大明的精銳士卒,普通的馬賊是萬萬做不到這一點的。可到底是誰在背後搞鬼呢?
在這山東地面上。朱平安頭一個想到的便是劉澤清。剛到登州時,劉澤清便蠢蠢欲動,打算利用四衛給朱平安一個下馬威,不過卻被朱平安給狠狠咬了一口,就連心腹蔡連升也死在了萊州。如今,會不會是他在暗處突施冷箭呢?
可湖廣剿匪戰事正酣,楊嗣昌猛攻不止,張獻忠已經隱隱有了要退往四川的架勢,而且並沒有收到什麼消息說劉澤清返回山東,在這個節骨眼上。他能有心思來組織這一切嗎?
軍情處已經像一臺加足了馬力的機器開始全力運轉起來。當務之急就是找到這股來無蹤去無影的馬賊,只有先解決了他們,這纔不會影響到貿易區的正常運作。
到了晚間,還沒有任何的消息傳來。下人過來請了好幾次。說是已經將晚飯準備好。但朱平安卻是沒有任何的胃口,還是自己一個人留在書房內,絞盡腦汁的思考着對策。
不知不覺間。一雙滑膩的雙手輕輕揉捏起朱平安額頭兩邊的太陽穴來,扭頭一看,卻是自己的妻子木語菱。
成婚已經半年,木語菱已經改作婦人的髮髻,整個人平添了一股成熟的韻味來。平心而論,木語菱的容貌並算不得什麼傾國傾城的絕世美人,但就是她渾身散發出的一種恬淡、溫暖、寬和的氣息,卻是讓朱平安深深體會到了一種歸屬的感覺,似乎只要一看到她,整個人便是被家庭的幸福感覺緊緊包圍着一般,整個身心都因此而變得放鬆了許多。
“還在爲馬賊的事情煩心?”木語菱很清楚自己的丈夫是在爲什麼煩惱。
朱平安愜意的閉上了眼睛,舒服的靠在椅子上,腦袋則緊貼着木語菱的身體,一天的疲乏頓時消散不少,輕輕點點頭。
“你呀,這是當局者迷。”木語菱一笑。
朱平安睜開眼睛,“這話如何說?”
“看這馬賊的手段,應該確是行伍出身,而且必定不是普通士卒,據妾身看來,倒像是主將的親衛。能對山東地形如此熟悉,消息又這樣準確的,除了山東總兵府,還能有何人?”
朱平安猛然挺直了身體,“你是說這些人的確是劉澤清的部下?”
木語菱忍不住笑起來,“難不成還有別的督撫的親兵深入山東,來這地面上劫掠商賈,冒着得罪你和登州市舶司的風險,就爲了那些財貨不成?”
木語菱的一句話便如醍醐灌頂一般,瞬間使得朱平安的思路清晰起來。對啊!能和自己稱得上切骨之恨的,除了劉澤清還能有哪個?去年,蔡連升被自己暗殺,四衛的兵變無疾而終,劉澤清安插在登州的官員被一掃而光,他能眼睜睜的看着登州就這樣獨立於山東之外,看着貿易區蒸蒸日上,而無動於衷嗎?可笑自己一直還在小心的應對着他隨時可能會來的報復,竟然沒想到他居然悄無聲息的就開始了行動。
半年之前,也就是成婚的前夕,周延儒派人從京城來送賀禮,來人也轉達了周延儒的一句話,“一山不容二虎,我心屬的山東總兵便是你!”
其中的意味不言而喻,劉澤清作爲楊嗣昌一手提拔起來的大將,如今勢力已成,周延儒就算想要拿掉他,沒有崇禎皇帝的支持也是枉然,更可況現在這中情形,崇禎是巴不得看着楊嗣昌和周延儒互相制衡,來進一步將權力握在自己的手中的。所以,在山東,周延儒可以依靠並利用,只能是朱平安。
“現在,唯有一點咱們需要小心應對!”說到這兒的時候,木語菱的眼中也閃過一絲憂色,“那便是,如今海上也不太平,咱們須得小心,鄭家和劉澤清聯手!”
朱平安深以爲然,隨即便是有些意外。一直以來,木語菱都是以小鳥依人的模樣示人,自己卻是沒有發現她在判斷這些事情的時候也是具有如許的敏銳的洞察力。
看着朱平安好奇的眼神,木語菱羞赧的一笑,“還不是父親,自己不好意思直接和你說,反倒是要通過我的嘴巴來告訴你!”
朱平安恍然大悟,心中油然升起一股暖意來。木嚴梓雖是醉心於經史子集,但畢竟在朝中多年。於這些事情看得是格外的透徹。不過想一想自家那位岳父大人的脾氣,朱平安卻是不禁莞爾。
伸手將妻子攬入懷中,心中的焦躁和煩悶也隨之煙消雲散。可接下來懷中的木語菱如同蚊子哼哼一般的話語卻讓朱平安險些跳了起來。
“今日,父親將我喚去,讓我將這番話轉告與你,接着便問到一件事情。問咱們成婚已經半年了,爲何,爲何……!”木語菱的聲音越來越低,整個身子都如同小貓一般拱進朱平安的懷中,“爲何。遲遲沒有喜訊!”
一錯愕之下。朱平安抱着木語菱頓時站了起來,“不孝有三,無後爲大,岳父大人教訓的極是。咱們這就努力耕耘便是!”
……
月夜。濟南府久山鎮碼頭。海面上漆黑一片,十餘個黑影就隱身在海邊的礁石中,靜靜的觀察着海上的動靜。今晚海面上的風浪不小。浪花接連不斷的拍向岸邊,擊打在礁石上發出轟隆隆的聲響。
時至三更天的時候,風浪終於減弱了一些,這些黑影中終於有人耐不住性子開口問道:“這麼大的風浪,他們還會如約趕來嗎?”
旁邊一人回答道:“大人稍安勿躁,他們這些人雖然縱橫海上,但總算是言而有信,說是今晚過來,便一定會到!”
話音剛落,就看到遠處漆黑的海面上忽然冒出一點星光。衆人頓時緘口不言,立刻看向冒出亮光的所在,不多時,閃光再度出現,衆人明白,等的人終於到了。
大約過來半個時辰,一條不大的小船漸漸靠近岸邊,船頭處一人舉着一盞氣死風燈,同樣小心的探察着岸上的情況。
黑影中跑出一人來,手腳利索的爬上最高處的礁石,手中同樣舉着一盞燈火,連續畫了三個圓圈,小船這才慢慢靠近,幾個身影踩着海水,深一腳淺一腳的上了岸。
來到一處避風的礁石後,早已等候在岸上的十餘條黑影圍攏過來,最先說話的那個人,衝着上岸的幾人拱拱手,“敢問,哪位是鄭家四爺?”
一個矮小的身影走上前,一身油布製成的漁靠緊緊的貼在身上,腰帶中綁着兩把尺許長的短刀,鯊魚皮套在燈火的照映下反射出黑漆漆的色澤來。
“我便是鄭鴻逵!”鄭鴻逵脫下包頭的頭巾來。
對面那人點點頭,從懷中取出一樣物事來,交到鄭鴻逵的手中,“在下劉茂,乃是劉大帥麾下的親衛千戶,大帥如今不便露面,特派在下來與鄭四爺會面!”
鄭鴻逵面無表情的掃了一眼劉茂的腰牌,“劉帥既是不便出面,那兩家之前約定的一起出兵,還做不做數?”
“當然作數!”劉茂急着解釋道:“湖廣戰事正急,我家大帥施了苦肉計這才被允准返回山東養傷。爲避免引起登州的戒備,大帥悄悄回到山東,這也怕打草驚蛇,壞了貴我兩家的大計啊!”
“哼哼!劉帥說的輕巧,大事在即,他卻到現在也不露面。這讓我鄭家如何想,我家大哥如何想?事情擺在眼前,登州不過彈丸之地,我鄭家水師數千戰船,數萬之衆,拿下小小的登州不過反掌之力。只不過我鄭家遠在福建,這才勉強同意了劉帥的計劃。現如今,劉帥倒是躲得清閒,難道就讓我鄭家子弟兵充作馬前卒嗎?”
劉茂暗罵一聲,但臉上卻是賠笑連連,“四爺說的哪裡話。我就愛大帥豈是那種言而無信的人嗎?這兩月,我家將主的親衛馬隊便在萊州、青州一帶,頻頻截殺登州商賈,如今已然弄得登州境內人人自危,就連朱平安的保險行都賠了不少銀子進去,只要搞得他人心渙散,咱們再一斬而下,豈不是手到擒來嗎?”
看看鄭鴻逵的臉色稍有緩和,劉茂接着說道:“臨來時我家大帥再三叮囑,一切都按之前商定好的辦。六月初二,貴方水師假冒倭寇大舉進攻威海衛,消滅朱平安的水師,而我家大帥則調動山東兵馬以協助登州抵禦倭寇入境爲名,順勢一舉剷除朱平安。今後登州貿易區便是貴我兩家一分爲二,從此攜手合作,大發其財便是!至於市舶司那邊,我家大帥自然也會有所交代,無外乎是錢財二字,那些個閹貨們絕對不敢說一個不字!”(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