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山衛指揮使許茳滿門被屠不過三個時辰,大嵩衛指揮使莫皋便得到了消息。相比於林德遠的貿然出頭、許茳的積極響應不同,莫皋一早便已留了個心眼,他心知這蔡連升也不能輕易相信。此人明着是爲了衆人的富貴前程,實際上不過是想替劉澤清保住登州的地盤。登州雖然面積不大,地理條件卻是得天獨厚。
嘉靖末年,大明開放海禁。到了隆慶和萬曆年間,沿海浙江、福建、廣東三省重開市舶司,海上貿易一時間達到頂峰。崇禎元年,剛剛繼位的崇禎皇帝被東林黨人組成的新內閣忽悠着下達了禁海的命令,召回管理市舶司的宦官。此後十年,大明沿海的海上貿易卻片刻未曾停歇,因爲文官集團尤其是東林黨人的建議,朝廷收不到一份海貿的稅銀,而文官集團、沿海地區商人、海盜集團卻因此大爲受益,賺了個盆滿鉢滿。直到近年,因爲戰事財政上的捉襟見肘,崇禎皇帝菜不得不下旨解除海禁。
而登州作爲大明最東面的重鎮,向北可達遼東、朝鮮,與倭國日本的距離也不遠,因此也成爲北方海上走私貿易最爲猖獗的地區,劉澤清要將登州掌握在手中的用意便在於此。如此一塊肥的流油的肥肉,豈能落入他人之手!
蔡連升慫恿着四衛兵變無疑是存了繼續佔據登州的念頭。此時成了,便可以保持現狀,順利的將朱平安這個刺頭拉下馬來;敗了。自然有四衛一干人等來做替罪羊,用心可謂狠毒。
但現在的形勢,四衛已經沒有了退路,只能跟着蔡連升一條路走到黑。不過莫皋也不是林德遠、許茳一類無腦的匹夫,蓬萊會見一結束,他便派遣心腹之人潛入其他各衛,甚至連蔡連升身後都安插了眼線跟蹤,爲的就是不做出頭鳥。其他各衛動起來,他莫皋纔會動,如果他們不動。莫皋是無論如何不會動的。
但就在凌晨時分。莫皋便收到了安插在成山衛的探子的飛鴿傳書。成山衛指揮使許茳的府邸忽然關門閉戶,許茳和一衆手下自此再未露過面,探子仗着膽子靠近府邸,卻發現了不同尋常的大批黑影。空氣中瀰漫着的淡淡血腥味。眼見着許茳的府邸中是出了變故。
得到消息。莫皋的冷汗涔涔而下,看來這朱平安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先下手爲強的這一手玩的是爐火純青。不用問,許茳已經遭了毒手了。一干指揮同知、指揮僉事每一個跑出來,這成山衛已然是全軍盡歿了,剩下的幾個千戶能成得了什麼事情!
眼下最關鍵的是,莫皋該何去何從?是立刻聯絡蔡連升?還是馬上動身去蓬萊向朱平安請罪呢?一時間,莫皋陷入兩難的境地。
門外卻不合時宜傳來“怦怦”的敲門聲。一名千戶連滾帶爬的跑了進來,“大人,不好了,海面上密佈艦船,天色未亮,看不清旗號,竟是將我大嵩衛團團圍住了!”
莫皋猛地站起身來。“來了,還是來了!朱平安這一動竟然是同時發動,勢若雷霆,竟是不給自己絲毫的機會啊!”
莫皋畢竟是爲官十餘年,見過無數的大風大浪,此時反倒沉穩下來,“來人,伺候本官披甲!”
一身戎裝的莫皋鐵青着一張臉,在二十餘名親兵和一衆屬下的護衛下登上大嵩衛的望海樓眺望。
遠處的朝陽慢慢爬出海平面,碧波盪漾的海面反射出萬道金光,然而此時,海面上卻是殺氣騰騰,百餘艘大小艦船牢牢的堵住了大嵩衛的出海口。
衆屬官看清了旗號,立刻驚呼起來:“怎麼是登萊水師的艦船?童萬鈞那老匹夫莫非的了失心瘋不成,怎麼跑到我大嵩衛的家門口來了?”
莫皋兩眼緊盯着海面上的艦船,沉聲問道:“童萬鈞派人過來說明原因了嗎?”
“沒有,只是封住了我衛所出海的道路,倒是沒有派人上岸來!”
莫皋思慮良久,慨然長嘆一聲,“罷了、罷了,咱們和蔡連升都是小瞧了那朱平安了!派人去海上聯絡童萬鈞吧,本官將謹奉朱總兵的將令,即日便開始清整軍戶、田地賬冊,十天之內,必然送達蓬萊都司衙門!”
衆屬官只能唉聲嘆氣的答應下來,誰都知道,童萬鈞兵臨城下,便是朱平安的授意。不用猜,這陸路一定還有後着,現在看來,大嵩衛已經是甕中之鱉了。
“不必了!”一個聲音忽然響起,衆人都是一愣。
回頭看去,卻是親兵隊伍中忽然站出了幾個人,爲首的將手一揚,望海樓上下的士卒人羣中頓時涌出數百人來,各挺刀槍,一步一步的逼上來,將莫皋和一衆大嵩衛軍官圍在了當中。
莫皋的心頓時一片冰冷,手指着爲首的親兵,“霍五,你可是我府中的家奴,入府數載,本官可曾虧待與你?你今日此舉是要如何?”
名叫霍五的親兵一笑,衝着莫皋一拱手,“好叫大人得知,霍五棲身軍營,本就是另有目的,如果朱大人未到山東,霍五自當效忠於大人,此生不敢有變。怪只怪大人決斷的太遲,徒惹殺身之禍!”
霍五的話一說完,揮起一刀砍下自己的左臂,莫皋一愣神間,滿眼都是猙獰的血色。
“小人以一臂報償大人這數年來的看護,此後再不虧欠!”霍五哆嗦着嘴脣說完這一句話,立刻便暈死過去,早有人扶着他下去,而其餘的士卒再不猶豫,揮舞着手中的兵刃砍殺過來。
海面上的艦船早已放下舢板,成隊的水師士卒毫無聲息的殺上岸來。而望海樓和沿海城牆、炮臺上早已是一片大亂。
……
整整一個時辰,陰世綱和曹無傷纔將發生在登州四衛的這些變故稟告完畢。桌案上還放着一個木匣,朱平安剛剛檢驗過,那是蔡連升的首級。
他確實沒有走遠,就藏在登萊兩州交界處的掖縣。看來是想居中謀劃,等四衛發動兵變之時,他好出來收拾殘局。可惜,蔡連升永遠也等不到那一天了,就在他到達掖縣的第三天,也就是許茳滿門被屠的那一晚,他也被從後緊跟而來的曹無傷摘去了首級。
朱平安的手指有節奏的敲擊着桌面。腦海裡卻在不斷的琢磨着這個郭追。
這還真是有意思的人,他的所作所爲不是無的放矢,應該便是他身後的王承恩有意爲之。
靖海衛林德遠的陰私被他挖的乾乾淨淨;成山衛指揮使府邸一夜之間,雞犬不留;大嵩衛指揮使莫皋在望海樓被“亂兵”所殺;威海衛則是根本沒掀起什麼大亂子,留守的指揮同知、指揮僉事、千戶同時下落不明。自己派去的各路人馬竟是不費吹灰之力的控制了登州四衛,加上早已準備好的糧餉,四衛居然是兵不血刃的一夜之間便全到了自己的手中。
這王承恩雖說是盡心王事,但這顯現出來的隱藏在水面下的實力也未免有些太恐怖了。如果萬一有一天,自己生出些別樣的念頭,那他會不會……?
曹無傷就着冷水吃完了桌上的一盤糕點,連夜疾馳數百里的疲乏一掃而空,口中含糊不清的說道:“少爺,郭追這個人手段太厲害,一旦生出異心,必然是心腹之患,我覺得還是先下手爲強!”說話的同時,嘴裡不停的噴出糕點的粉末,一隻右手卻是惡狠狠的做出了一個下劈的手勢。
陰世綱也同樣擔憂。他和曹無傷一樣不清楚郭追背後究竟是些什麼人,但郭追在此次收服四衛的行動中表現出的實力着實讓他大吃一驚。作爲朱平安的心腹謀士,他覺得自己有必要提醒朱平安,郭追在這次行動中扮演的角色,遠遠不止他身上揹負的錦衣衛身份那麼簡單。崇禎年間的錦衣衛剩下些什麼分量,衆人都是心知肚明,以一個小小的百戶所能做到這些,任誰都不會相信。
但朱平安卻是猶疑,郭追主動請纓,必然早已知道經過此一役,自己會生出什麼樣的念頭來,那他當時的表現就值得再三推敲了,他這麼做,究竟是爲了什麼,王承恩如此安排,到底是所爲何來?
親衛稟報,郭追返回衙門,除了他自己,還帶來了一個人,是個五十多歲的老者,看樣子像是一個商賈,兩人未從正門進入,而是悄悄的從側門進來,正在書房等候。
朱平安長出一口氣,站起來活動了一下手腳,“既然郭追已經回來了,想必是有話要說,咱們不妨去去聽聽再作計較!”
朱平安走進書房的時候,郭追和一名老者已經恭恭敬敬的等候在屋中,朱平安下意識的看看那位老者,體態胖大,身穿青色的對襟長衫,一部濃密的絡腮鬍須,將近一半卻已經染上了霜色。兩隻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朱平安看了許久,似乎是發出了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接着便是眼眶有些泛紅,如此一來,卻是令人感覺有些失禮的嫌疑。
兩人見禮之後,朱平安落座,陰世綱和曹無傷滿是懷疑的看向郭追兩個人。
郭追也不多說話,徑直從老者的手中接過一個木匣子,雙手遞到朱平安的面前。“小人奉王公公之命,到得登州之後,遇合適機會將此獻於大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