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連升是個四十多歲的大胖子,時值盛夏,要他在濟南和登州之間奔波,對他來說真是一件無與倫比的苦差事。但又不得不來,將主劉澤清統兵在外,山東這地盤可是軍鎮自己的地盤,不看好的話,將來劉澤清便不會放過他。
劉澤清在山東這幾年,除了在抵禦韃子和流寇方面毫無作爲之外,倒是將山東的衛所和武將牢牢的掌握在了手中,從都司到衛所,惟命是從,這眼見着來了一個登州府副總兵,可不能眼睜睜看着他將登州這塊肥肉給割了去。
蔡連升不等護衛通報完畢,便大踏步的走入都司大堂,臉上的肥肉隨着步伐的邁動,不斷有汗水順着腮幫抖落下來,緋色的袍服早已是汗跡片片。
一見到他及時趕到,登州四衛的軍官頓時便有了主心骨,林德遠更是從地上一躍而起,抱住蔡連升的大腿便不撒手,帶着哭腔喊道:“蔡大人,您可要爲下官等做主啊!”
蔡連升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老林,你也是登州府的老人,何苦作這等小兒女態。總兵府既然還在,將主他老人家也未曾調任,你還慌亂個什麼勁,一切自有將主大人爲你做主!”
蔡連升的一番話讓衆軍官頓時吃下了一顆定心丸,無形間讓本已頻臨崩潰的衆人立刻衆志成城起來。對啊,劉澤清大人可是山東的總兵,有他在,咱們還何須怕一個毛還沒長齊的毛孩子,即便他是這登州府的副總兵,可不是還得看總兵府和山東都指揮使司的眼色行事嘛!
蔡連升緊走兩步,擡頭看看高坐於案後並沒有一點起身相迎意思的朱平安,拱拱手,“敢問可是朱副總兵當面?”
朱平安點點頭,“你就是山東都司的蔡連升都指揮同知?”
蔡連升平白心中涌上一股怒氣,無論如何,登州總在山東的治下,這朱平安不過是登州的一個副總兵,竟然架子如此之大,連山東都司的指揮同知都這樣慢待,就算他如今是正二品的官階,但自己卻是上級衙門而來的專使,怎麼能這樣不懂官場禮儀。
“蔡同知來此何干?”朱平安淡淡的問道。
蔡連升已經聽了衆軍官的哭訴,當下也不再客氣,“聽聞大人要清整軍戶和田畝數目?”
“正是!”
“此舉不妥,我山東都司都指揮使兼總兵劉大人領兵在外,並未下達如此命令,而且京師兵部也未傳來這樣的敕令,大人此舉,未免會動搖衛所軍心,本官以爲萬萬不可?”
朱平安的臉上露出一種奇怪的表情,“敢問蔡同知,聽剛纔所言,你是山東都司衙門的都指揮同知,是嗎?”
“沒錯!”蔡連升高昂起頭來。
朱平安頓時笑了起來,“蔡大人是宿醉未醒,還是剛剛腦袋被門夾過啊,竟然說出如此的渾話來?”
蔡連升一愣,隨即大怒,“朱大人還請自重,本官也是從二品的都指揮同知,大人怎能以此言語折辱本官!”
朱平安冷哼一聲,猛然站起身來,“哼!折辱?老子犯得上折辱你這不懂尊卑的狗才嗎?山東都司是山東都司,朝廷何時給了你權力來管我登州都司的事務,你一個都指揮使司的同知,跑到本官面前指手畫腳,本官沒治你一個大不敬之罪已經是寬宏大度了!”
蔡連升被朱平安的一頓喝罵頓時攪亂了思路,怎麼登州不是山東的屬地嗎?
朱平安卻不給他還擊的機會,而是邁步走到他面前,大聲喝道:“天啓元年,朝廷增設登萊巡撫一職,我登州總兵以及都指揮使司衙門便俱受節制,首任登萊巡撫陶郎先和繼任巡撫孫元化大人何時受過山東巡撫的調遣,我登州都司衙門何時受過山東都司的調遣?”
衆人這纔回過味兒來。是啊!登州府設總兵一職和都司衙門以來,是受山東都司衙門節制是不假。可是自從天啓元年以來,隨着朝廷增設登萊巡撫一職之後,登萊就自成一體,登萊巡撫掌控登州都司衙門,說起來,就連萊州也是登萊巡撫的管轄範圍之內。登州都司只能由登萊巡撫管轄。要不是崇禎五年發生的吳橋兵變,登萊元氣大傷,孫元化被朝廷下旨處死,恐怕也輪不到劉澤清順勢將登萊也掌控在手中啊!
而且,最爲關鍵的是。這之後,朝廷並沒有明明白白的下達旨意裁撤登萊巡撫一職,而是一直空缺至今,這就說明,如今登州都司衙門還在登萊巡撫的管轄之下,這是確認無誤的。
只不過,這一晃數年過去,山東的武官們都忽略了登萊巡撫空缺的這個現實情況。
“這……?”想通了這個關節所在,蔡連升一時竟啞口無言。
“怎麼樣?”朱平安忽然猛拍蔡連升的肩膀,力氣之大,讓蔡連升忍不住呲牙咧嘴。“朱某初到登州,蔡大人念及同地爲官的情意,來看望我朱某人,朱某感激不盡。但要是想插手我登州都司事務,那就請恕朱某翻臉不認人了!”
“來人!”朱平安不等蔡連升做出任何反應,“將蔡大人禮送出登州!”
話音一落,王金髮和瞎子沈恪兩人邊帶着一衆親兵架起蔡連升就往外邊走去。
蔡連升這才醒悟過來,剛想要高聲大喊,卻被沈恪一拳擊打在腰間,頓時間到了嘴邊的話又硬生生的給憋了回去。
朱平安負手而立,冷冷的掃視堂下站着的三十多名軍官,“林德遠爲官不仁,更與叛逆勾結,實乃是辜負聖恩,錦衣衛已經掌握確鑿證據,即刻打入大牢,明日一早便押送京師錦衣衛衙門受審。”
林德遠拜年如同被抽去了靈魂一般,頹然倒地,再也說不出一句話來,上來兩名護衛直接將其拖走。林德遠不由得大哭不止,高聲討饒,聲淚俱下。
朱平安只當是聽不到,而是繼續對一衆膽戰心驚的軍官們說道:“時間本官已經給你們了,朝廷及本官整飭登州的決心不容動搖。此前的種種,本官可以既往不咎,但之後必須按照本官的意思去做,明白嗎?”
“是!”衆軍官只能整齊劃一的點頭應是。
衆人散去之後,童萬鈞卻悄悄的留在了最後,朱平安卻是笑意融融的迎上來,扶住童萬鈞的手臂將其讓到座位上,吩咐王金髮上茶,自己卻徑直坐在了童萬鈞的旁邊。
童萬鈞剛要說話,朱平安卻是一擺手,“童大人無需多言,本官來登州之前,盧少保便向本官舉薦過大人。天啓年間,大人便跟隨袁可立大人鎮守登萊,乃是水師中的後起之秀。孫元化大人主政登萊時,將水師全權交予大人統帶,就連孫和鼎先生也是對大人的才能讚不絕口啊,所以大人的清正嚴謹之名,本官是早已如雷貫耳了!”
童萬鈞錯愕之下,接着便是苦笑連連,“讓大人見笑了,老夫便是這般又臭又硬的脾氣,才被同僚所不容啊!”
朱平安笑着說道:“老大人言重了。想當初,袁可立大人治理登萊三年,得水路雄師數萬之衆,威震遼東,逼得老奴酋步步收縮,不敢仰視我大明天朝,那是何等的威風!此番本官奉皇命鎮守登州,便是要重現當年的盛景。還請老大人多多襄助啊!”
說完,朱平安起身深施一禮,慌得童萬鈞連忙站起身,連稱不敢,一雙眼睛竟是微微泛紅。
“大人如不嫌棄老夫這把老骨頭,童萬鈞甘受驅馳!”童萬鈞納頭便拜。
朱平安連忙將其攙起來,童萬鈞卻一把抓住朱平安的雙臂,“大人,老夫斗膽說一句。大人要整頓軍紀原是沒錯,但卻未免操之過急了。山東將官,多是世襲武門子弟,彼此連接根深蒂固,大人今日此舉無疑是將其閉上了絕路。登州四衛,雖說軍戶離散甚多,並不滿員,但如今卻仍有萬餘兵馬,一旦這些人狗急跳牆,登州不免將重蹈當日吳橋兵變的覆轍啊!”
朱平安哈哈一笑,“老大人多慮了。本官早已料到這些人等必然不會如此甘心就範,他們的那些把戲早在本官的預料之中。其人煽動士卒兵變的託詞不過是朝廷拒發糧餉而已,可本官已經早就做好萬全的準備,就等這些人迫不及待的跳出來呢!”
朱平安一扭頭,回身看向嶽錦峰,嶽錦峰會意,抱拳拱手,“大人放心,各部已經按照大人的安排抵達指定位置,隨時可以發動!”
朱平安滿意的點點頭,剛要下令。一旁的郭追卻走上來,“大人,小人還有個提議!”
“講!”
“如今登州剛剛經歷過變亂,一旦動起刀兵,必然會有損失,小人的意思是,如果大人信得過小人,便讓小人先去試一試,實在不行,再由嶽將軍統帥兵馬一力剿除這些叛逆!”
“哦?”朱平安詫異的看看郭追,但從他的臉上卻是找不到什麼答案。思來想去,朱平安這才點點頭,“好,就先由你去試試,不過,本官給你的時間只有五天!五天之後,再沒有消息,嶽錦峰的人馬便會開始行動!”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