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鐸躍馬從陣中飛奔而出,身後是如同洪流一般白甲白盔的正白、鑲白兩旗精兵,如水銀泄地一樣向城門處逼近。
城北城南兩座大營雖有心救援,但卻被死死的纏住。
大隊清軍的步卒傾巢而出,緊跟在馬隊的後邊。城門處五百名宣大士卒拼死抵抗,卻在眨眼間淹沒在騎兵的大隊中。
清軍步卒夾雜在馬隊中前進,一面搬開路上的拒馬,一面大聲呼喝着將雲梯等物搬運到城門下,豎起雲梯向牆頭爬去,一切都在瞬息之間完成,清軍的配合果然高效神速。
但城頭確實沒有什麼動靜,盧象昇的帥旗高高飄揚,城頭的士卒開始將滾木礌石投擲下來,攻城戰打的熱火朝天。
而另一部分步卒則開始以圓木撞擊殘破的城門,城門被火炮擊破,本就殘破不堪,此時更是難以爲繼,不多時,便轟然倒塌。
清軍又是一陣歡呼,向潮水一般涌進城門。多鐸率領兩白旗精銳奔至城下,立刻棄馬步戰,這些精銳本就是兩白旗的白甲精兵,更是悍勇無敵,城門處的明軍很快被殺散。
看着這一幅情景,朱平安頓時感覺到如墮冰窖。轟轟烈烈的鉅鹿保衛戰莫非就這樣結束了嗎?
何長水也是全身發抖,“大人,還要不要再發射,要不然,直接轟掉韃子的火炮陣地,也是戰功一件啊!”
王金髮卻是一把攙住搖搖欲墜的朱平安,“大爺。如今韃子已經進城,再打下去恐怕就要被包圍了。小的在後營預備了百餘匹戰馬。足可供我等突圍而去,您看……!”
“不可能!”朱平安嘴裡喃喃自語,“盧象昇不會就真麼放棄的,我不會看錯人!他一定會有應對之策的,一定會的!”
王金髮急的直跳腳,“大爺,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您一旦出了事,我等還有何指望啊!”
“再等等!再等片刻!”朱平安忽然站直了身體。緩緩的抽出佩刀,“何長水,命令火箭車全力轟擊清軍火炮陣地,不能給韃子留下一門火炮。還有神機箭車,全部推出來,擊退面前之敵!”
“明白!”何長水一溜煙跑去操作。
此時,清軍至少已有五百人攻進了鉅鹿城內。但城頭上的爭奪依然激烈,盧象昇的帥旗和宣大的戰旗依然紋絲不動,這讓朱平安的心頭慢慢安定下來。
多鐸興奮的命令大股清軍由城門進入鉅鹿,眼看着這奪城的首功便要歸屬於兩白旗,他的心頭更是像火焰一般炙熱。
還是自己的兄長有辦法,短短兩天時間。便攻破了鉅鹿堅城,接下來要是能夠活捉盧象昇,那兩白旗的聲望將在八旗之內無人可比,兄長已經被封爲睿親王,那接下來便要輪到自己了。總有一天。兩白旗將在關外滿清的各大勢力中成爲最強大的所在。
只有有了戰功,滿清貴族必將望風來歸。皇宮中那個人勢必將更加的孤立,將來有一天,十四哥總會奪回原本便屬於他的皇位,而他多鐸,則將成爲名符其實的皇弟,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一字並肩王!
想着這些,多鐸的眼睛變得通紅,便如同看到了獵物的猛獸,“殺,殺進城去,能活捉盧瘋子者,老子賞金千兩,正白旗的固山額真就是他!”
多鐸的獎賞立刻引起了白甲精兵的一陣歡呼,當下更加踊躍,有的口銜鋼刀,便上了雲梯,有的則揮刀進入城門。
多爾袞滿意的點點頭,最寵愛的幼弟沒讓他這個兄長失望,和馬光遠的火炮部隊配合默契,時間掌握的剛剛好,眼見着大軍已經開始進城,這便可以算是塵埃落定了,鉅鹿在手,天下我有!
然而,快樂總是短暫的。就在多爾袞和多鐸兄弟兩個共同開始憧憬接下來的大勝之時。城門處卻突然出現了變故。
白甲精兵和清軍步卒蜂擁入城,但城門的甬道本就不開闊,此時更是擁堵異常。進城的人數已有七百人之多,前鋒和守城明軍戰的不亦樂乎,後隊則還在甬道中擁擠。就在這個時候,清軍忽然聽見一陣刺耳的摩擦聲,甬道中竟然也隨着這種聲音紛紛揚揚的落下了沙塵。
衆士卒擡頭一看,不由得變了臉色。原來,就在甬道內端,一塊巨大的石門竟然在緩緩落下,到了將近一人多高的時候,石門下墜的速度猛然加快,轟隆一聲落在了地上,站在下邊的的七八名白甲精兵竟然連哼都沒哼一聲,便被砸成了肉泥。
多鐸見狀大驚失色,眼見着這石門的厚度斷斷不是衆人能以人力推移開的,情急之下,連忙招呼手下從速撤出來。但已經進城的七百人卻是無論如何也退不出來了。
耳中聽着城門內的廝殺是愈發激烈,多鐸心急如焚,立刻命令士卒登城作戰,白甲精兵們馬上攀上雲梯打算利用這一輪攻勢奪下城頭,然後再救援城內的人馬。
但城頭上,此時卻是箭如雨下,特製的萬人敵,滾木和礌石比之剛剛多了好幾倍,不一會,城下便是一片火海。
多鐸一個不慎,被一支羽箭射中右臂,又差點被一塊礌石砸中,手下的親衛趕忙拉着他就像後邊撤退。
多鐸狀若瘋虎,大聲喝罵着手下,但中箭之後身子根本使不上力氣,便被一衆親衛給拖到了安全之處。
還沒喘口氣,耳中卻忽然聽到了如同奔雷一般的馬蹄聲,扭頭一看,就從城南城北兩座大營與城牆的結合處,忽然殺出大隊的騎兵。
騎兵的忽然出現,就連朱平安也吃了一驚,仔細看去,卻是楊德凱帶領着督標營。從城南大營的背後忽然殺出,徑直穿過大營。繞過壕溝地帶,直撲多鐸的攻城部隊。
朱平安頓時鬆了一口氣,這是才覺察到自己的盔甲中的衣衫已經被冷汗浸透。不用問,這邊是盧象昇一早便已經安排好的,多爾袞玩的這一手,“項莊舞劍、意在沛公”顯然早已在盧象昇的預料之中。
城門處故意示弱,吸引韃子進攻,還預備下騎兵。橫掃韃子的攻城部隊,環環相扣,確實天衣無縫。
朱平安咂咂嘴,昨日一戰繳獲了不少韃子的戰馬,楊國柱、虎大威和自己都想分潤一些,盧象昇卻是婉言相拒,原來這用意便在此處啊!
朱平安看看身後。神機箭車和火箭車都已準備就緒,但明軍目前還和滿達海的正紅旗絞殺在一起,神機箭車的使用還要再等等,現在火箭車卻是正當其時。
“何長水,拿出你的看家本事,瞄準韃子的火炮陣地。給老子狠狠的打!”
城門處局勢驟變,加上楊德凱的騎兵突然殺出,任誰都知道現在戰局已經再度扭轉,明軍士氣由此大振。
何長水一臉期待的下達了發射的號令,鳳陽高牆衛自行組建的二十架火箭車頓時噴發出火焰。一連串接二連三的尖嘯之後,幾十道火焰怒吼着直直撲向遠處的清軍火炮陣地。
多爾袞手執千里鏡。也看到了城門處的變故,不由得勃然變色。“好個盧瘋子,居然故意示弱,原來是給本王預備下一個陷阱!”
“王爺,要不然先令十五爺撤下來修整一下!”寧完我試探着問道。
“不行!”多爾袞大手一揮,“戰事正酣,如今纔到緊要時刻,一撤下來,軍心必然浮動!傳令給馬光遠,集中炮火,再給我轟擊城門,不就是多了一道門嗎?本王就不相信,它還能是銅牆鐵壁不成,能擋得住我二十門鐵炮的連番攻擊嗎?”
“可那邊還有我們的人……!”祁充格小心翼翼的說道。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戰陣之前怎能沒有死傷,如今士氣正旺,怎能……!”
多爾袞的話卻被生生打斷,因爲從明軍城南大營中傳來了一陣怪異的巨響。一片火光之後,幾十條火蛇從明軍營地中猙獰而起,以一種難以想象的速度向着清軍大營直撲而來,和空氣劇烈的摩擦產生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尖利聲響,令人不寒而慄。
“這是……?”多爾袞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眨眼之間,幾十條火蛇劃出耀眼的痕跡便直接衝向了不遠處的火炮陣地,多爾袞還沒來得及看清楚,便被刺眼的爆炸火光閃花了眼睛。
一連串的爆照接踵而至,火炮陣地一片火海。
祁充格等人唯恐又是昨日令人驚駭的火器,趕忙將多爾袞撲倒在地,牢牢的壓在身下,多爾袞頓時被壓得喘不過氣來,只能通過地面感受那沿着大地傳來的不同尋常的顫動。
朱平安此時已經帶着身邊所有的親衛和士卒以及留守的輔兵們衝上了陣地,城門處的變化和身後傳來的爆炸讓滿達海的正紅旗膽戰心驚,身後的清軍大營火光一片,清軍士卒再也不敢堅持下去,不顧軍官們的命令,紛紛向後撤去。
瞎子站在高處,背後的箭袋中插滿了羽箭,雙臂雖然痠麻不已,但還是絲毫不慢的不停抽出羽箭來發射,右手拉弓弦處已經滲出了鮮血,卻渾然不知,每一次弓弦的聲響,都帶走一名清軍士卒的生命。李如靖則跟在他的左右,不停揮砍着企圖向瞎子靠近的清軍,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今天自己總共殺了多少人,只是不停地機械的揮舞着手中已經有些豁口的雁翎刀。
明軍則是一陣歡呼。朱平安親手砍翻兩個清軍步卒,一擡頭便看見遠處飄揚着的多爾袞大纛旗幟,心頭忽然靈機一動,大聲喊道:“仇澤!”
“來了!”血人一般的仇澤從前邊樂顛顛的跑回來,一輩子從軍,何嘗打過如此痛快的勝仗,今天僅是他自己,便殺了二十多名清軍步卒,心頭積鬱的怒火得到了充分的發泄。
“懂韃子話嗎?”
“回大人,和韃子打了半輩子的仗,怎能不懂得!”
“好,本官給你一句話,立刻把這句話翻譯成韃子話教給弟兄們,衝着韃子陣地給老子大喊,把吃奶的勁頭都使出來!”
“沒問題!”
朱平安在仇澤耳邊耳語幾句,仇澤雖然不明白,但還是立刻便去教給士卒們。
多爾袞好不容易纔從衆人身下爬出來,一身的白甲已經髒的不成樣子。站起身看看馬光遠的火炮陣地,卻是悲從中來,好端端的二十門火炮,連帶着馬光遠的五百名士卒,都變成了碎渣一般的存在,偌大的陣地上,竟是見不到一個活物。
多爾袞穩住心神,剛要下令撤軍,明軍城南大營卻忽然傳來山呼海嘯一般的聲音。
落入多爾袞及一衆清軍將領的耳中,都瞬間變了臉色。
順着風勢傳來的是一句滿語,聲音宏大,分明便是:“多爾袞,大玉兒喊你回家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