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軍的壕溝,歷來便是阻擋騎兵衝鋒之用。這些年,明軍愈發的恐懼與清軍八旗野戰,只能依託堅城據守,所以這壕溝戰術使用的越發的爐火精純。
只是今日所見的壕溝卻是與往日不同。以往的壕溝都是淺而寬,務必要使清軍騎兵停下重逢的腳步,不得不棄馬步戰。可今日的壕溝卻是既深又寬,人藏在其中,外邊根本看不到。
就在漢軍旗士卒納悶的同時,腳步已經來到了壕溝邊。原先的百姓已經紛紛跳進壕溝,當下便有明軍士卒指引着他們順着壕溝的方向撤退。一些穿着便衣的漢軍旗士卒心頭暗喜,連忙也跳了下去,企圖以此混進大營,攪鬧個天翻地覆,卻沒想到,剛剛跳將下來,卻迎頭便是一棍子,將頭上的棉帽給打了出去。
“二韃子混進來了,大家小心!”口中喊着類似的話,明軍士卒卻是毫不留情,鋒利的刀刃便從各個方向捅了過來,剎那間,那些隱藏在百姓中的漢軍旗士卒便被砍翻在地。
而百姓的隊伍剛剛全部進入壕溝,壕溝的另一端立刻涌出一隊明軍來,將手中的各種火器便對準了緊跟而來的漢軍旗大隊。
一陣震耳欲聾的聲響之後,操弄火器的陝軍士卒不禁驚喜莫名,原先誰也不願意用的粗劣火器,在中都軍中的匠戶調配之後,竟然變得如此爽利好用。
一輪火銃之後,一窩蜂、小將軍銅炮、火箭槍、子母炮悉數登場。調配一新的火器頓時發揮了無與倫比的威力。
漢軍旗大隊衝鋒足有兩千餘人,差不多是七個牛錄的兵力,其中甲喇額真便有兩人,一滿一漢。滿人名叫多羅隆。乃是多鐸的親兵出身,正經的鑲白旗人。每逢出陣,身邊總要帶上自己的親衛二十多人,都是清一色的鑲白旗步卒精銳,驅趕着漢軍旗的大隊人馬奮力向前。
在他眼中。這漢軍旗純粹是大軍的前驅炮灰部隊,這些個漢人毫無氣概,就像一羣牛羊,生下來便是要成爲滿人的奴隸的,他們勤勞刻苦、吃苦耐勞,心靈手巧。所有的特點都適合成爲滿人的家奴,因爲,他們確實沒有一丁點的勇武之氣。這樣的人等,只能充作衝鋒時大軍的擋箭牌和鋪路石。
今天,多羅隆和自己的親兵照例衝在隊伍的中央,不斷揮動着馬鞭驅趕着漢軍旗士卒奮勇向前。只要是稍有懈怠,親衛們手中的鋼刀便會毫不留情的落下來。
眼看着就要衝到明軍的大營,多羅隆不禁欣喜若狂。都說這盧瘋子打仗如何了得,現在看來也不過爾爾,如今都已經衝到大營邊緣,一入大營,就憑那些孱弱的南人士卒。如何擋得住身後轉瞬及至的八旗精兵,看來,今天這頭功是非自己莫屬了。
想到這兒,多羅隆手中的鞭子揮舞的更加起勁,催促着士卒向前跑去。
可沒想到,還沒轉回頭來,耳中便聽到了一陣劇烈的聲音。接着便是大股的煙霧瀰漫過來,多羅隆心頭一驚,情知是明軍的火器,但也害怕是當日夜裡偷襲漢軍旗大營的那種恐怖火器。因此敏捷的一貓腰,便趴在了地上。
等紮好了面巾再擡起頭來,這才發現,前邊衝鋒的隊伍稀疏了很多,漢軍旗的士卒被掃倒了一大片。就連身邊的漢軍旗另一位漢人甲喇額真是眉心中彈,已然沒了氣息。
多羅隆深吸一口氣,確認這不是當日的毒氣,這才放下心來,繼而便是勃然大怒。南人真是詭詐,竟然放過了前面的百姓,直接對漢軍旗發動了反擊。
前邊已經是寬闊的壕溝,多羅隆索性扔掉手中的皮鞭,從腰間抽出順刀來,招呼着手下的親衛驅趕着漢軍士卒不停的向前衝去。
而明軍則好整以暇的搬出了更多的火器,不由分說,一股腦的向着漢軍旗射來。
“嗵”的一聲巨響,眼見着明軍的陣地忽然奔出數十條乃至上百條的火龍,徑直向漢軍旗大隊射來,落入陣中,頃刻間爆開,鐵釘和細小的石塊四處飛濺,漢軍旗的士卒就像是被颶風掠過的草地,轉眼間又是一大片身影踉蹌着倒下。
多羅隆就感覺到肋下一涼,情知自己中彈,但也知道明軍這種火器,但凡不是打中要害,都不至於太過影響戰力。一股彪悍之氣油然而生,當下揮舞着順刀便大步跳進了明軍的壕溝。
一進壕溝,便有數名明軍圍攏上來,多羅隆暗暗冷笑,一把順刀舞的風雨不透,竟然以一己之力擋住了五六名明軍士卒的圍攻。
片刻之間,後面跟隨的親衛和漢軍旗士卒便紛紛跳進了壕溝,明軍只能向後撤退。
多隆隆大喜過望,不顧身上的傷口,帶領着手下不要命一般向壕溝深處猛殺過去。
明軍卻是毫不戀戰,扭頭就往後跑去,這一點倒是極爲符合多羅隆長久以來對明軍的認識。
多爾袞眼見着漢軍旗終於殺進壕溝,後續人馬正在不斷的趕上,頓時長出一口氣。明軍雖然詭詐,但在絕對實力佔優的清軍面前,也只是苟延殘喘,本來還以爲他們還會有些花樣,但沒想到還是這般的不堪一擊。
於是,多爾袞立刻命令八旗的精銳步卒投入戰鬥,爭取一鼓而下,不給明軍分毫的喘息機會。
譚泰大聲請令,自帶着三千八旗步卒隨後壓上。
多羅隆不敢懈怠,和漢軍旗士卒繼續向着壕溝深處殺去,雖然也有心上了地面衝殺,但這些壕溝寬闊的要命,就如同縮小版的城牆,翻過了一道還有一道。滿人身高本就是個問題,這麼一來實在是太浪費時間,也容易被明軍的火器擊中。所以,此時只得按照壕溝的走向來走。
但跑了片刻,情形卻有些不對勁了。眨眼間前邊的明軍士卒全都不見了,就連前邊的道路也全被木柵欄和石板封的死死的。不時有暗箭從意想不到的角度射來。漢軍旗的死傷直線上升。
多羅隆只得大聲招呼着士卒搭人梯爬出壕溝,但沒料到上面卻是隱藏了不少明軍的刀盾手,清軍只要一露頭,頃刻間便是數把鋼刀砍來,血肉模糊的人頭掉了一地。也沒有一個人能夠成功爬出壕溝。多羅隆此時才覺察到戰況似乎有些不妙,但此時再想向後撤退已經是來不及了。
隨着一聲號炮響起,陝軍士卒將數百顆縮小版的萬人敵丟進了壕溝。這些簡易版的萬人敵,以曬乾的黃泥爲殼,填充進少量火藥和大量油泥等易燃之物,點燃引線後。扔進壕溝,登時便是一片熊熊火焰。不出片刻之間,整個壕溝區便是一片火海。
而壕溝之上的明軍士卒則迅速撤出,但看着這人間地獄一般的情景,也是個個臉色發白。
無數個人影身披火焰在壕溝中無助的奔逃,其結果便是將火焰引到了更多人的身上。剩餘的漢軍旗士卒只恨爹媽少生了一條腿,爭先恐後的向着來路撤退。壕溝中飄蕩着一股奇異的烤肉香味,但卻令人聞之慾嘔。
多羅隆被身邊的親衛死死護住,這才僥倖沒有被火焰燒到,但身邊的親衛們卻是全部被火焰吞沒,不一會只剩下一堆焦炭。
多羅隆目眥欲裂,傷口更是鮮血狂噴。他卻似乎好像感覺不到疼痛一般,砍翻兩個抱頭鼠竄的漢軍旗士卒,以他們的屍體爲階梯,一個箭步便跳出了壕溝。
剛一出壕溝,便被三名刀盾手圍住,多羅隆狀若瘋虎,硬是以身體撞開了明軍用圓盾組成的防禦陣型,當即便將三個明軍砍倒,剛要掉頭逃跑。
卻不防身後一陣冷風襲來,多羅隆身子一矮。總算躲過了這致命的一擊。但身後那突襲的兵器卻古怪的很,微微一下垂,便立刻有幾隻利刃搭在了多羅隆的肩頭。
多羅隆一驚,趕忙向前掙脫,“嗤啦”一聲。那兵器竟然硬生生的從他肩頭扯下了數條皮肉。
多羅隆忍住劇痛,向前狂奔了兩步,這纔回頭觀看。濃濃的硝煙中,又出現了三名明軍士卒,一名藤牌手、一名刀手,還有一名應該便是剛剛偷襲自己的人,手中一把長長的兵器,頭部是槍刃,槍刃之後是一個類似於釘耙的東西,伸出數條利刃,在火光的映照下,令人不寒而慄。
“這韃子是個官!小心着點,別把他的首級給弄花了!”手執古怪兵器的軍官交代着兩名同伴。
“仇大人放心,兄弟們省得!”
話音一落,藤牌手和刀手立刻向着多羅隆撲來,藤牌在前,擋住多羅隆的劈砍,刀手隱蔽在後,不斷的從不同的方向突刺,撩撥、砍劈,一時間將多羅隆弄了個手忙腳亂。但如此的戰法,卻忽然令他想起數年之前在渾河的一場血戰。
那次戰役時,多羅隆還是多鐸身邊的一名親衛,雖然未曾親身上陣,卻聽不少老卒提起明軍中的一隊悍勇士卒,硬是以血肉之身擋住了八旗精銳的數次攻擊,似乎那些老卒們口中便提及過,類似於眼前明軍士卒們的攻擊手法。
剛剛擋住了刀手的攻擊,多羅隆不免有些手忙腳亂,還要小心藤牌手的撞擊。身在壕溝之上,煙霧瀰漫,腳下的步伐便錯亂起來。
刀手一刀從下方戳來,多羅隆一躍跳起,還沒落地,藤牌上方,那古怪兵器卻是沒頭沒腦的砸了下來,多羅隆只得舉刀格擋,頓時便被利刃給再次套住了肩膀,一錯神之下,被藤牌手一下猛擊在胸口,頓時向後倒去。
古怪兵器稍一用力,利刃立刻沒入肩頭,頓時將多羅隆疼的喊出聲來,刀手卻是無聲無息的從藤牌手身後跳了出來,一刀砍下,多羅隆的慘叫戛然而止,一顆血淋淋的首級已被刀手像寶貝一般抱在了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