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裡。
“玉璽本都統自會獻給皇上,金鎏弓是皇后的東西,本都統自然也要一併帶回去。紀冥,你今日已經是必死,交出金鎏弓,我保你一具全屍。”殷崇旭拔出腰間的佩劍扔在紀冥的腳下,“本都統給你自行了斷,也算是成全了楚王殉國之名。”
“小王從未見過想殷崇旭你這麼蠢的人!”紀冥猛的轉身直指身後的龍椅,“小王用盡半生也未曾坐的上那張龍椅,如今它就在你眼前,你竟也不爲所動!”
殷崇旭看着紀冥驚愕的臉,淡定道:“人各有志,臣子怎可犯上,楚王也無須再苟延殘喘,早些了斷,對自己也是解脫。”
紀冥不甘道:“殷家兄弟絕非甘於人下的池中之物,小王不信,你無異心,你弟弟也沒有!?”
“此刻在你眼前的,只有我殷崇旭一人。”殷崇旭示意身後親衛又遞上一把寶劍,遞到紀冥手邊道,“楚王還是堅持…要我動手?”
紀冥粗喘着氣,如一頭髮狂的野獸,拉下大殿牆上掛着的金蟒旗——一把金光熠熠的弓箭完好的懸掛在旗子後頭。
——“阿蘅的金鎏弓!!”殷崇旭失聲喊出嶽蘅的名字。
——“阿蘅?阿蘅!”紀冥像是明白了什麼,大笑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你口中的皇后,也是你心裡藏着的阿蘅…怪不得你不被江山所惑…柴昭是料定你的心思,這才讓你率重兵攻樑!柴昭心計頗深,又怎麼會真的信你這個外人,他知道你心底有深藏的那個人,你定是…不會辜負她!殷崇旭…你被人算計成這樣,真是,愚不可及!愚不可及!”
紀冥雙手緊緊攥着金鎏弓,使盡力氣大喝一聲,金鎏弓纖細的弓身嘎吱一聲被他扳做兩截,狠狠摔在了地上。
親衛們見殷崇旭有些怔住,手執鋒利的兵器慢慢逼近已近瘋癲胡言亂語的紀冥,紀冥也不躲閃,迎着越來越近的劍鋒哈哈笑道:“小王真想問上天借上半載陽壽,小王實在是好奇,接下來的好戲,該如何開演…哈哈哈哈哈!”
紀冥的癲笑聲戛然而止,心口被利劍急促的刺穿,紀冥順着滴血的劍刃緩緩擡起頭,握劍的殷崇旭面容抽搐的死死看着自己,紀冥雙手握緊劍柄,嗚咽道:“你信我…殷都統自以爲深藏不露的心意,早已經被柴昭看透…他用你…是已經看透你…殷家前途兇險…不要…回…徽城…”
殷崇旭沉默的拔出劍刃,血肉的戰慄聲讓人心驚,紀冥的心口噴涌出大股的血水,跌倒在地一命嗚呼。
殷崇旭俯下身子,拾起地上的斷做兩截的金鎏弓,眉頭緊蹙滿是心疼。殷崇旭冷漠的瞥了眼紀冥的屍身,轉身看下殿外圍着的親衛軍士,高高舉起金鎏弓振臂道:“樑國已滅!”
——“樑國已滅!樑國已滅!!”軍士們歡呼雀躍的高喊着,“萬歲!萬歲!!”
吳佐聽見大殿方向傳來的陣陣歡呼,伸長了脖子朝那頭望去,可這宮廷實在太深,他怎麼望也望不見什麼…
周國,徽城,定國侯府
穆蓉眼睛看似盯着襁褓裡的城兒,卻是不時的瞥向院子裡站了許久的殷崇訣,這個小叔午時不到就來了這裡,眼看大半個時辰過去了,站在院子裡一動不動,話也不與她這個大嫂說一句,像是等着什麼一般。穆蓉幾次話到嘴邊想問一句,可還是憋忍回肚裡。
約莫又過了一炷香的工夫,天空傳來雲雀的嘰嘰喳喳聲,殷崇訣眉心一動,挪着步子朝尋着雲雀的蹤影。
——“徽城也有南方的雲雀?”穆蓉嘀咕道,“真是奇了怪了。”
雲雀像是看見了等着自己的人,撲着翅膀停在了殷崇訣的肩上,殷崇訣摸出早已經備下的松子塞進雲雀嘴裡,駕輕就熟的從雲雀腳邊的紙筒裡摸出一卷密信。
屋裡的穆蓉早已經看傻,趕忙把懷裡的兒子放進搖牀裡,疾步出屋門道:“哪裡來的信!?”
“你是要大家夥兒一起死麼!”殷崇訣頭也不擡冷冷道,“大嫂再喊高些,傳到宮裡皇上耳邊纔好。”
穆蓉慌張的捂住嘴,頭卻忍不住的湊向殷崇訣手裡的密信,低聲顫着道:“是…爹的信?還是…崇旭?”
“爹的信。”殷崇訣鎮定的看過信箋上的每一字,揉緊手心嘴角溢出難掩的得意,“恭喜大嫂,大哥…就要踏進樑都了。”
——“這麼快!”穆蓉不敢相信的瞪大眼,“之前皇上還說…”
“人算不如天算,是老天也在幫殷家。”殷崇訣將揉做一團的密信拋進院裡的小湖,信箋上幽黑的自己慢慢模糊,沉入湖底不見,“你我離開徽城,迫在眉睫!”
“離開…”穆蓉看向屋裡熟睡的兒子,“你倒是說說,我們怎麼離開?”
“每夜子時”殷崇訣環顧侯府道,“都會有水車來各個府邸運走白日的雜物,今夜這一趟,是有人替咱們招呼過的…大嫂帶着城兒悄悄躲在車裡,自然可以神不知鬼不覺離開徽城。你我各自上車,在城外匯合,那人替咱們備好了車馬,咱們趁夜往綏城去,待明日柴昭發現…也定是追不上了。”
——“水車!?”穆蓉驚道,“那如何走的了?且不說我和城兒願不願意,侯府裡那麼多賞賜…一時半會兒怎麼帶的走…”
“大嫂!”殷崇訣厲聲道,“性命攸關,你還想着性命以外的事?什麼都無須帶着,帶着城兒就好!切勿婦人之見,斷送了一切!”
穆蓉悻悻的閉上嘴,隨即又面露憂色,“是何人替我們張羅的?若是不可靠…”
“你不用管是什麼人,眼下只有這個法子可以。大嫂足不出戶,你知不知道自家門外有多少雙眼睛盯着你們母子——何人進出,置辦過什麼物件…不過半個時辰,就會悉數遞到柴昭耳邊…虧得爹早有籌謀,樑都就要拿下柴昭應該還不知情…你我賭的,也就是今夜了。”殷崇訣深吸了口氣,再看穆蓉面色漲紅滿是憂亂,收起厲聲道,“大嫂,你我怎麼說也是一家人,若是丟了你們母子,我又該怎麼跟爹和大哥交待?你信我這次,不會錯。”
穆蓉大眼泛紅像是要哭出來,忍着哭腔道:“事已至此,還能如何!姑且…求上天憐憫我們母子,一定要讓我們平安見到崇旭纔好。”
殷崇訣最後看了眼穆蓉,頭也不回的轉身離開。
徽城,皇宮,乾坤殿,戌時
柴昭批完摺子,見乾坤殿的燈火還亮着,灰眸含笑示意婢女們不必通報,輕輕推開了屋門,見嶽蘅託着腮小憩,擡起的腳小心無聲的放下,才一落地,嶽蘅已經噗嗤笑了出來。
“你裝睡唬我呢?”柴昭幾步走上前攬住嶽蘅的肩。
“剛剛一會兒是困的很,才眯上眼你就來了。”嶽蘅摟住柴昭的脖子笑盈盈道,“酒都替你溫好了,等着你呢。”
柴昭看向屋邊,暖爐上的酒壺已經溫的恰到好處,冉冉的熱氣讓整個屋子都是軟軟的酒香,沁人心脾,嶽蘅執起酒壺,替柴昭斟了一盞,湊近深吸了口,醉人道:“聞着就饞人,你不喝,我可就下口了。”
“你不準喝。”柴昭一把握起酒盞,湊近脣邊抿了口,愜意道:“酒本就是難得的美酒,從阿蘅手裡倒出來,更是美上加美。”
嶽蘅哧哧笑着,雙手託着腮目不轉睛的看着小酌的丈夫,俏眼笑做月牙,分外動人。
柴昭悠悠飲盡,放下空了的酒盞,嶽蘅伸手要替他再添些,酥手被柴昭溫柔的拉住,嶽蘅擡眼看着丈夫,觸着他眼裡的柔和,一時間有些恍惚。
——“阿蘅,你替朕算一算,嘉鄴關拿下後,直入樑都需要多久?”柴昭扣着嶽蘅的指尖摩挲着問道。
嶽蘅的笑容微微凝固在臉上,頓了頓道:“嘉鄴關是樑國重城,要不是你我在淮河邊遇險…從嘉鄴關打到樑都…依我之見,一月也未嘗不可能。”
“阿蘅確實敢猜。”柴昭滿意笑道,“朕…也覺得只需一個月爾爾。”
“可之前你和大哥他們所說…”嶽蘅頓悟道,“原來你…”
柴昭澄定道:“一月已過,若朕估料的不錯…殷崇旭和吳佐已經兵臨樑都城下…”
“你並不全信大哥。”嶽蘅試探着道,“所以才…”
“朕信殷崇旭。”柴昭看着嶽蘅的眼睛,“可朕並非信他和雲修一樣的赤子之心,朕信的…”柴昭握着嶽蘅的手愈發用力,“是殷崇旭對阿蘅的情義。”
嶽蘅晶亮的眸子沒有避閃開柴昭,咬脣道:“你…知道…?”
——“竹箭上的蘅字…是殷崇旭刻的。”
“你怎麼會知道?”嶽蘅睜大眼詫異不已,“難道是雲修!死雲修,口無遮攔什麼都說…”
“雲修也知道?”柴昭哈哈笑道,“阿蘅倒是錯怪他了,雲修從未對朕提起過什麼,不過朕得好好罰他,知情不報,罪過可不輕。”
“你是何時看出來的?”嶽蘅顧不得替雲修求情,晃着柴昭的手急問道。
“真心實意,絕非嘴上說說而已。”柴昭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殷崇訣那樣待你,竹箭上的蘅字要真是他親手所刻,犟如朕的阿蘅,還會視若珍寶?除非那個刻字的人,把你當做吉光片羽,你纔會用珍視,回報他待你的好處。”
嶽蘅眼裡噙着淚光,掐着柴昭的手心道:“無趣,什麼都被你看出來!還有什麼是你從來都沒有發現的?”
柴昭裝作想了想,皺着眉頭道:“朕也想裝作不知道許多,可你剔透如水,朕不想看,也是看得一清二楚…”
嶽蘅捶着柴昭的肩,羞惱道:“別說了別說了。”
柴昭低啞的笑出了聲,晃了晃壺裡的酒水,快意的幾口飲盡,橫抱起心愛的妻子往榻上而去…
子時
長街幽靜,只有打更的更夫在徽城空空蕩蕩的街上打着呵欠晃盪着步子。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子時到…!”
忠義候府外,數個黑衣暗衛倚着樹幹,閃着精光的眸子警覺的環顧着四周,更夫像是見慣了這些人日夜輪着守在忠義候府外,略微瞥了眼也不覺得稀奇,敲着銅鑼慢慢悠悠的走過這幾人。
——“天乾物燥,小心火燭!子時到!”
爲首的暗衛揉了揉眼睛,眯眼道:“子時了,不過一會兒,水車就要來侯府,都給我打起精神,雲將軍今日還提醒咱們,這幾日切記要格外當心兩座侯府,尤其是…忠義候。”
“都盯了月餘了。”後頭那人睏倦道,“應該不會生出什麼事來。”
“不得懈怠!”首領打起精神道,“精神着點兒!”
話語間,水車咯吱咯吱的停在了忠義候府外,駕車的還是往日衣着襤褸的老人,滿面皺紋沉默寡言,見水車來了,侯府的下人打開側門,擡着白日裡侯府的雜物運上了水車。
“要不要去看上一眼?”有人指着水車道,“今日那桶裡的東西,看着有些沉呢。”
“你去?”首領指着道,“天氣愈發暖和,臭烘烘的東西不如你去瞧瞧?”
“我?”說話那人縮起脖子,“夜夜都來的水車,該是不會有什麼問題,算了,算了…”
將大桶運上了水車,侯府的側門重重關上,駕車的老人輕輕晃着手裡的馬繮,調轉馬身順着長街又往其他府邸而去,經過那幾個暗衛時還微微頷首。
咯吱咯吱的車輪聲愈來愈遠,荒瞭的暗夜又恢復了駭人的寂靜。
城門處,守城的軍士見是每夜出城的水車,略微看了看就示意打開城門,老人“駕”的一聲不慌不忙的趕着前頭的馬匹,口中道:“多謝軍爺,走嘞!”
木桶裡藏着的殷崇訣,長長的籲出一口氣,這才驚覺自己貼身的中衣早已經溼透,黏在身上滲出大股後怕的冷意。
徽城外,五里。
馬車的咯吱聲慢悠悠的止住,有人敲了敲木桶,殷崇訣托起桶蓋站立起身,大口大口貪婪的深吸着郊外的氣息,強作堅挺的身子不住的發着抖。
——“放心,沒有人跟來。”
漆黑的夜色下,面前斗篷下那雙媚人的星眸眼波流轉,流連在殷崇訣冒着汗珠的俊臉上,似笑非笑。
“星竹也是在賭這一局,看來天意今夜站在殷二少這邊。”蘇星竹蕩起笑意道,“總算是有驚無險,星竹提前恭賀殷家父子了。”
殷崇訣平穩着氣看了看四周,見水車已經咯吱咯吱往遠處駛去,駕車的老人頭也不回。除此之外,便只剩自己和蘇星竹二人,殷崇訣詫異道:“我大嫂和侄子呢?他們還沒到?”
蘇星竹勾起梨渦道:“時候不早了,殷二少該走了,往…南方去。”
“穆蓉和城兒…”殷崇訣顫着聲音走開幾步,“他們還在徽城?!”
蘇星竹看向徽城方向,淡淡道:“沒有人去接他們母子,我本就只打算幫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