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崇訣微微一笑轉身看向穆蓉對自己滿是不屑的臉,豎起指尖貼近自己的脣邊,壓低聲音道:“很多事我從不想與你說,誰讓你我自小就合不來呢。可你是殷家的媳婦,又生了殷家的長孫,我再不喜歡你,也不能拋下你們母子。”
見穆蓉的臉色愈發慌亂,殷崇訣只覺得有些得逞的好笑,“大哥沒有異心不假,但爹和我…從一開始,就早已經爲殷家做下了打算!”
“你口中的打算,是什麼?”穆蓉見殷崇訣故意不再說下去,急着追問道,“你快說!”
殷崇訣環顧着定國侯府奢華不輸王府的恢弘,悠悠的背過身望向高牆外宮門的方向,眯起黑眸嘖嘖道:“若有機會,大嫂想不想越過宮牆…”
“殷崇訣你好大的膽子!”穆蓉怒斥打斷他道,“你剛剛每一個字,都足矣讓自己落得李駙馬的下場!”
“李重元自不量力,拿什麼去和柴昭鬥?”殷崇訣不屑道,“柴家雄踞北方,盤根錯節他拿什麼駕馭柴家軍?就算那夜他僥倖宮變成功,柴昭只要不死,大周還是柴家的,輪不到旁人覬覦。”
“那你又是在謀算什麼?”穆蓉狠狠瞪着殷崇訣道,“你要死,我不攔你,你別連累了殷家堡上下才好。”
“大嫂惜命,我也怕死的。”殷崇訣愈發覺得穆蓉慌張的樣子有趣,不緊不慢道,“北方不成,殷家便往南方去!與柴昭以綏城爲界,劃淮河而治,大嫂覺得如何?”
“以綏城爲界…”穆蓉顫着眸子道,“是你和你爹的意思?我爹…又知不知道?”
“穆都尉怎麼會不懂殷家?”殷崇訣笑道,“穆都尉不告訴大嫂,也是生怕你婦人之見誤了殷家的大事。”
“崇旭也是毫不知情…”穆蓉喃喃自語着,“你大哥帶着數萬大軍攻樑,也是被你們父子矇在鼓裡…你們到底是如何打算…崇旭不能有事,不能有事的!”
殷崇訣臉上的笑容愈發自信,“樑國早已經不堪一擊,大哥此行必能直搗樑都滅了樑國紀氏!到那時,大哥戰功赫赫,又手持樑國的傳國玉璽,號令半壁天下絕非不可能…柴昭遠在徽城也只能鞭長莫及,半數不止的大軍又被大哥帶走…周國不戰而自傷元氣,柴昭也是無力迴天,只能眼睜睜看着我殷家坐擁南方。”
——“荒謬!”穆蓉冷笑了聲,“你果然還是和小時候一樣,嘴皮子慣會唬人自說。且不說我和城兒被扣在徽城,殷崇訣你如此珍愛你異於常人的性命,也甘願爲了你大哥的霸業,與我們母子一道被柴昭困死在這裡?我可不信!你大哥重情,有我們三人在,他絕不會逾越半步,臣子就是臣子,你大哥絕沒有任何非分之想!”
“大嫂。”殷崇訣自若道,“你我幾個手腳又沒有被人捆住,爲何出不去徽城?”
“你手腳伶俐,功夫也好,自然是困不住你的。”穆蓉哼了一聲,“我和城兒如何出的去?”
“崇訣已經把一切告知大嫂,剩下的事…”殷崇訣故作玄虛道,“大嫂只需跟着我就好,到了該離開的時候,我們一定可以離開徽城。”
見殷崇訣就要起步離開,穆蓉想起了什麼喊住他道:“我還是不懂。崇旭攻樑一身功勞,若真如你若言,殷家自立爲王…他是長子大哥,你殷崇訣一個幼子,又能佔到什麼好處?”
殷崇訣頓住步子,扭頭看着穆蓉輕輕一笑,低聲道:“所以崇訣剛剛纔問大嫂——想不想躍到那宮牆裡頭?阿蘅可以母儀天下,大嫂也未嘗不可的。大哥的福氣,也是我的福氣。”殷崇訣說着,黑眸有意無意的瞥了眼酣睡的侄兒殷鄴城,“都是…殷家的福氣。”
殷崇訣說完這幾句轉身離去,穆蓉目送着他英挺的背影正出着神,酣睡的兒子忽的哇一聲哭喊了出來,穆蓉趕忙抱起兒子憐愛的低哄着,親着城兒溼漉漉的小臉,心底泛起一股子難言的驚恐。
御書房
——“殷崇旭和吳佐已經奪回了嘉鄴關!”柴昭哈哈大笑道,“朕就知道,殷崇旭是有些本事的,纔不過一月,就呈上這樣的大禮給朕,有嘉鄴關做跳板,直搗樑都兩月內便可以實現。”
雲修翻來覆去的看着捷報,捷報上大半字都不認識,可見柴昭喜笑顏開,心裡也是高興,放下捷報道:“天下分崩離析已經有百年不止,要是皇上這次可以一統天下,可就是千古一帝名垂青史了?哈哈,也算是有我的功勞,是不是?”
“朕身邊的人,個個都有功勞,雲修的功勞啊,最大!”柴昭笑道,隨即收起得勝的笑容,又道,“殷崇訣近日可有動靜?與朝中哪些人走的略近?”
雲修頓住臉上頑劣的得意,低聲道:“照皇上的吩咐,兩座侯府周圍都有暗衛日夜盯着,並無異樣。穆蓉母子足不出戶,殷崇訣三五日纔過去一趟見見侄兒,其餘的…除了上朝,也就是在徽城隨意閒晃,徽城內外的景緻古蹟都是看了不少,來往的朝臣,卻是一個沒有。”
雲修說到此處,撓了撓頭費解道:“我有些不明白,殷家得勢,朝中諸人都應該忙不迭巴結殷崇訣纔是,怎麼…反倒是毫無往來?”
柴昭拾起狼毫筆不緊不慢的翻閱着案桌上的奏摺,口中道:“朕說給你聽。殷家得勢,卻仍是猶如懸崖攀行,前途看似光明,卻仍是叵測。朝中一個個都是千年的狐狸,看的可是通透無比。誰都知道阿蘅在殷家堡的那幾年,殷崇訣到了婚娶之年還是孑然一身,朝中定是有竊竊私語妄論他心中難忘舊愛。攥着這樣的火藥桶在身上,朝中的人就算有心和殷崇訣結交,也還是會觀望一陣,不敢貿貿然適得其反。”
“原來如此。”雲修點頭道,“皇上什麼都看得出來,雲修佩服!”
“要是什麼都看不出來,怎麼坐得穩那張龍椅。”柴昭揚起脣角道,“不過朕倒是聽說…每七日的徽城夜市…蘇星竹都會與殷崇訣一道逛着,相談甚歡…”
雲修一拍大腿道:“我怎麼把這茬兒給忘了!怪我只當蘇星竹是個嬌滴滴的女人,沒有放在心上…”
“這樣的女人,有時候勝過男子十倍的厲害,你忘了沈泣月麼?”柴昭放下狼毫筆道,“朕與叔父早有藉機端去太尉府的意思。可惜…叔父動意之時,蘇家暗中助柴家毒殺了初雲公主南宮燕,而且還做的很是乾淨利落,叔父記着此功勞,這才暫緩了動太尉府的心思。朕雖想動,可朕登基不久,蘇瑞荃三朝元老,要動,卻不可以妄動,還得好好想想纔是。蘇家父女一貫小心機敏,蘇星竹更是心比天高謀算頗深,她盯上年少得志的殷崇訣,朕也不覺得奇怪。”
“皇上隨便與我說幾句,怎麼我就像是住在井裡頭的人,什麼都不懂!”雲修羞惱道,“怪我難成大器,不能替皇上分憂。”
“謀術算計是天生的。”柴昭淡淡道,“雲修天性純真豁達,碰不了謀術,這是羨慕不來的好事。朕愛惜的,這是你的這片赤子之心。”
雲修紅着臉垂頭不語,沉默片刻道:“皇上還要批摺子…雲修先退下…”
——“又去長樂宮?”柴昭挑眼看着雲修紅通通的俊臉,“朕聽說,你一日都要去個三五趟,是長樂宮的茶點美味,還是那裡的人讓你牽腸掛肚?”
“不是!”雲修抽着鼻子急道,“不是…我…我…”雲修吞吐着擠出話來,“我在長樂宮院子裡種…種了樣東西,和長公主打賭,定是能種活的。這不是怕輸嘛…可得多去瞧瞧…輸給了女人,可不是羞的很...”
“這樣…你什麼時候盤弄起花花草草了?”柴昭悠悠看着雲修,“難不成,種下的是一顆真心?”
雲修有些聽不懂柴昭的話音,手背貼近脣邊尷尬的啃咬着,柴昭不發話,他也是不敢走出御書房。
“長公主昨日和朕提了句。”柴昭打破沉默道。
——“說什麼!?”雲修脫口而出。
柴昭像是聽不出雲修的急躁,不急不緩道:“長公主說,先帝駕崩,駙馬變節…一件件都是痛心的事,她深居宮中也是心灰意冷…”
“那就賜長公主宮外一個大宅子,住到外頭去…”雲修忽覺失言,趕忙捂住嘴。
柴昭繼續道:“朕也希望長公主可以忘記與李重元的過往,身邊能有個忠心體貼的人陪着…”
雲修眉間泛起喜意,脣邊醞着淺淺的笑容,嘿嘿的哼了幾聲,腿腳還不自覺的往柴昭跟前近了幾步,腰背也故意挺直了些。
“只可惜…”柴昭搖頭輕嘆了聲,“長公主像是已經心如止水,對世間男子也是失望透頂。她與朕說…”柴昭瞧瞧瞥了眼神色有些僵住的雲修,“她想搬去城外的清雲庵…帶髮修行…”
——“不可以!”雲修大喊道,“長公主怎麼可以出家做尼姑!絕不可以啊皇上!”
“朕都已經苦勸過…長公主的性子你知道…”柴昭還未說完,雲修轉身已經推開了御書房的門,一個跺腳直朝長樂宮奔去。柴昭看着他急衝衝的背影,垂眉一笑。
乾坤宮
嶽蘅聽柴昭說完,咯咯笑着直不起腰來:“你平日裡一本正經的模樣,還能這麼逗趣雲修?他冒冒失失衝到長樂宮,還不知道會惹出什麼事來。”
柴昭一把摟過嶽蘅,深藏笑意道:“朕也不全是逗他,婧兒前幾日是與朕提過去清雲庵靜修的事,只不過被朕勸了勸,她便打消念頭罷了。阿蘅忍心看雲修日日飽受愛慕不得之苦?你我都希望婧兒身邊還能有個靠得住的男人,縱觀徽城上下,能讓你我放心的,也唯有云修。”
一旁哄着柴桐的封碧兒眉心微動,嘟着嘴瞥了眼嶽蘅道:“雲修說他不會婚娶的,皇上皇后忘了?”
嶽蘅忍俊不禁道,“那人若是願意嫁,你看雲修娶不娶?碧兒不用理他那樣的人,不解風情無趣頭頂,待碧兒長大些,阿蘅姐姐替你挑個最好的。”
封碧兒臉一紅,抿嘴笑而不語。
長樂宮
——“公主!公主!!”雲修扯着嗓子疾奔進長樂宮,“公主!”
幾個婢女一把拉住雲修,急道:“雲將軍小聲些,公主用了午膳才睡下,有什麼事待公主醒了再說啊。”
“等不了了!”雲修扯出手,瞪着眼挨個兒看過幾個婢女的臉,兇道:“難不成你們也甘願一個個跟着公主去尼姑庵做姑子去?還不快讓開!”
幾個婢女面面相覷,才一個走神就被雲修掙脫開來,雲修幾步穿過院子,掃了眼自己種下月餘的蔓陀花,見還有星星點點的殘雪遮蓋着,心中悵然若失。
——“公主!”雲修扶着窗沿朝屋裡的柴婧低喊着,“你不要去清雲庵做尼姑啊…雲修…求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