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一謝大盟、趙無恤2014)
就在狐蘇城東南十里,唐就水畔,馬悍見到了衆騎簇擁下的蘇僕延與答頭父子。
一見面,蘇僕延就大笑着從馬背下來,向馬悍張開手臂:“饒樂水畔一別,轉眼就是一歲,再次得見馬君,真是太好了!”
“我也很高興看到峭王,更感激峭王當初沒有附翼鮮卑人,如此方有今日之會面啊。”馬悍也下馬微笑向蘇僕延行了個躬禮。
蘇僕延張開的手臂僵了一下,隨即哈哈大笑,上前扶住馬悍雙肩,邊拍邊笑,熱情得不象話。不知道的,還以爲他們是多年不見的老友,而實際上這兩人只有一面之交,總共沒說過幾句話,而且還隔了一整年。
當初在饒樂水畔,軻比能糾集鮮卑、烏丸四千騎兵,追殺馬悍,有相當一部分勢力沒有參與,諸如樓班、蘇僕延等三郡烏丸中實力強勁者。樓班是對馬悍有好感,而蘇僕延則是覺得幾千人殺十幾人太沒挑戰性,而且也沒啥好處,加上他與烏延頗不對付,又有樓班反對,所以最終沒出兵襄助。
原本覺得這是十指捏螺——十拿九穩的事,萬萬沒料到,事件最終的結果,竟然是軻比能慘敗,從他本人到整個部落均遭重創,直接導致一個強大部族的衰落。這件事完全顛覆了蘇僕延的經驗常識,也令他暗自慶幸。當初做了正確的決定。
不過,蘇僕延對漠北盛傳的馬悍隻身卻敵。一敵四千的“神話”嗤之以鼻,他認爲最有可能的是百丈峽上潛藏着一支伏兵,因爲據他事後多方打探,所有當初參與峽谷之戰並倖存下來的士兵都表示,敵人箭矢是又快又猛,綿密不絕,怎麼看都不象是一人一弓射出來的。以經驗判斷,至少有十幾個強弓手一齊發射。纔會有這樣的效果。
儘管蘇僕延並不相信馬悍的勇武有外界流傳得那麼可怕,但他絕對承認馬悍與其部屬的戰鬥力。無論當初潛藏在百丈峽上的伏兵有多少,是五十還是一百,能擊潰數十倍之敵,這份實力普足以贏得任何一個部族的尊重。
正是這份對實力的尊重,才使得蘇僕延對不帶任何武器,只帶一個隨從前來的馬悍。依然親自出迎,並在王帳設宴款待。
王帳設宴,一般的隨從當然沒資格入座,不過馬悍隨即點明隨從身份,這是麾下軍侯周倉,相當於烏丸部帳的千長。的確有資格入帳了。
入座之後,首先就是一羣烏丸少女載歌載舞,以迎貴賓。其中有一個圓臉豐胸的少女,有意無意,不時從馬悍案前舞過。胸前的兩大團波浪,把周倉都看直了眼。
蘇僕延一直很注意馬悍的表情。可惜無論他怎麼看,都沒法從馬悍臉上或眼裡看到半點慾望波動,令蘇僕延好不失望。
一番歌舞、敬漿、淨手、分羊一系列貴賓級高規格迎禮之後,賓主就座。
蘇僕延先敬一碗酪漿,仰脖飲下之後,咂了咂嘴,直搖頭:“我等在此玉漿美食,馬君的百餘部屬卻在外以乾糧充飢,傳揚出去,會被別部取笑我族,認爲我蘇僕延不懂待客之道……馬君,可否請貴部一併前來,入我圍帳,必以酪漿牛羊待之。”
馬悍微笑婉拒:“隨行有多輛馬車,均爲贈送遼東太守饋禮,爲防有失,護衛須臾不得擅離崗位,峭王美意心領了。”
蘇僕延一聽,臉色頓時難看起來,漿碗重重往短案一頓,拂然不悅:“這方圓三百里都是我部地界,任誰有天大膽子都不敢在此地劫掠,莫非馬君認爲我蘇僕延不值信任麼?”
馬悍拱手道:“實不相瞞,本將適才路遇一故交,形容甚狼狽,言道所護衛之主人及財物均爲強盜所掠,自己更被追殺,險些性命不保。故此不得不小心,還望峭王諒解。”
一聽這話,坐在馬悍對面的答頭勃然變色:“我部帳勇士,果然是你所殺!馬驚龍,身在我部竟如此囂張,嫌命長了麼?”
周倉聞言,入帳以來,一直不停切肉的動作終於停頓下來,將割肉刀反握手中,大嘴巴依然不停咀嚼,牛眼圓睜,挑釁盯住答頭。
答頭如何經得起這般撩撥,抓起割肉刀便欲站起。
“嘭!”蘇僕延重重一擊案几,勃然大怒,“答頭,你要幹什麼?再出言不遜,就給我滾出去。”
王帳內一鬧,外面立即忽啦啦涌入一羣膀大腰圓的刀斧手,兇光熠熠盯住馬悍與周倉,做勢欲擊。
“出去!都給我滾出去!驚擾貴客,我剝了你們的皮!”蘇僕延把案几拍得震山響,那羣刀斧手慌忙垂下手中刀斧,彎着腰後退而出。
訓斥了兒子,喝退刀斧手,蘇僕延這才轉首向馬悍連連道歉,卻發現這兩位貴客正對案上的食物展開品評。
“這肉不錯,鮮嫩可口,肉中帶血絲,最多隻有五分熟,上好的羊扒啊。”
“是不錯,就是羶味大了點……呃,城守,什麼叫‘羊扒’?”
“哦,那是極西之人的一種美食。”
“極西?是大秦麼?我來之前,聽那馬家小娘吹噓,說她馬家就有極西之國的大秦人的後裔軍兵。”
“嗯,她說的是羅馬……嗯,似乎後世流傳一種說法,馬家軍裡有羅馬人後裔,莫非這是真的……”
“城守說什麼,這裡太吵了,我沒聽清。”
“啊,沒事,是吵了點……”
在王帳上演一出刀斧手戲碼的同時,馬悍與周倉的話題已經從美食,到地理。到歷史,無論深度還是廣度。都是可圈可點地海侃了一回。一直到王帳又安靜下來後,馬悍纔對蘇僕延歉然道:“方纔與麾下討論甚悅,有失禮之處,請峭王勿怪。”
蘇僕延噎然無語,良久,才發出一陣爆笑,聲音在近百平米的王帳裡嗡嗡作響:“哈哈哈哈!是本王失禮了。馬驚龍何許人也,千軍萬馬臨頭都視若等閒。豈會將區區刀斧手放在眼裡。這位周軍侯也很不錯,果然都是真英雄。”
蘇僕延眼見既不能誘使白狼騎兵進入其圍帳,又無法以刀斧震懾馬悍,對這種軟硬不吃的傢伙,打開天窗說亮話是最好的選擇。
“兔子逃不過老鷹的眼睛,羊羣躲不過獵狗的鼻子,牧馬人眼睛揉不得沙子。馬君此行,可是爲那甄氏送嫁財物而來?”
馬悍直言不諱:“爲人,也爲妝奩而來。”
答頭髮出得意地大笑:“你來晚了,搶親就是誰下手快就是誰的。”
“搶親?”馬悍怔了一下,不是說劫掠麼,怎麼變成了搶親?
“沒錯。就是搶親。”答頭眼中得意之色愈濃,“馬君曾在白檀山下、濡水之濱建帳立寨,也算是半個草原人,想必不會不知這個草原舊俗吧?”
周倉聽得一頭霧水,連咀嚼都忘了。但馬悍卻聽明白了,這搶親他還真知道。在還沒有成爲半個草原人的現代,他就知道了。這還得歸功於那位大名鼎鼎的成吉思汗。
只要稍爲了解這位草原天驕的早年經歷,就很容易知道,鐵木真他媽訶額侖就是其父從蔑兒乞惕部送嫁途中搶來的。同樣,鐵木真的元配孛兒帖後來也被蔑裡乞搶了去,等奪回來時,肚子都大了。因此有種說法,鐵木真長子朮赤並非其親生。
搶婚制曾經在蒙古族大行其道,這當然不是蒙古族特有的,而是有着久遠的歷史,這種制度的產生,與漠北草原地域天然相關。主要由於蒙古遊牧地區遼闊,而蒙古族又實行族外婚制,男子求婚往往要到幾百裡甚至上千裡外的氏族去尋找,非常不易,故而若在遊牧過程中發現適齡女性,往往本着“寧殺錯勿放過”的原則,直接動手搶,他們將這種行爲冠以一個溫情脈脈的名稱——“搶親”。
既然這種行爲是由地域性而非民族性所產生的,那就足以說明,但凡生存在這片草原上的民族,都不可避免有這種行爲,只是這些民族都先後消失了,所以其婚俗多不爲後世所知。
烏丸人也好,鮮卑人也罷,都不同程度存在搶親的風俗。烏丸人還好一點,自內附大漢後,遷徙入幽州各郡,各部族間相距近了許多,通婚也容易得多,搶親這風俗也慢慢淡了——這就是典型的需求決定需要。只有鮮卑人還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裡廝混,他們的搶親要嚴重得多。
馬悍在建立漢戈寨時,聽到漢奴提過這風俗,他族中就有不少女奴也曾是這種行爲的受害者,想不到今天讓他見識到了一回。
當然,馬悍不會真認爲答頭需要什麼搶親,人家搶親那是實實在在滿足傳宗接代的需要,身爲峭王之子的答頭要什麼女人沒有,還用得着去搶?不用說,這必然是用來掩飾招惹禍事的煙幕彈。還別說,這個理由還真讓公孫度有氣沒處撒,除非他真想爲此事與蘇僕延交惡,但想想可能性不大,估計最後會借坡下驢,接受蘇僕延的道歉。
可這樣一來,甄氏怎麼辦?這個中山大族的臉往哪擱?尤其是當事人,事件的受害者甄沁,揹負這樣一個屈辱名聲,她到遼東還能有個好?
馬悍心念電轉,已有計較,緩緩站起,道:“搶親是吧?很好,不介意我也參加一份吧?據說是見者有份的。”
答頭冷笑道:“你要代替那位公孫公子奪親麼?可以,先到襄平取得公孫家同意再來吧。”
“誰說我要代替公孫恭?”馬悍冷冷道,“我只代表自己,不就是爭奪交配權麼?誰的爪牙更利,誰就更有資格。玩文明老子奉陪,玩野蠻,老子也奉陪。這個親,我馬悍搶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