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明白了嗎?”
白煙裹住了宣璣的意識, 他眼前漆黑一片,只聽見一個孩子的聲音。
童音聽起來遠沒到變聲的年紀,卻一點都不奶氣, 有點耳熟。宣璣出於以前的職業習慣, 對口頭表達很敏感, 聽了兩句, 就發現這孩子在模仿成年人說話——男孩吐字很清楚, 同時刻意把尾音收得很輕,營造了一種早熟的分寸感。
那孩子又問:“你在聽嗎?”
宣璣眼前倏地亮了起來,澄澈的星河一下落進了他的視野裡。
隨後, 那眼睛眨了眨,宣璣眼前的畫面被幹擾了一下。人一般是不會覺得自己眨眼乾擾視線的, 宣璣立刻意識到, 他這是在透過別人的眼睛看星空。
接着, 另一個心不在焉的小奶音響起:“聽啦聽啦。”
學大人說話的男孩老氣橫秋地嘆了口氣:“胡說,你剛纔分明是在惦記吃東西的事。你到底是想聽我講, 還是等着丹離再往你識海里打一道口訣,學不會停不下來?”
宣璣:“……”
破案了,那道缺德帶冒煙的“天心訣”始作俑者是丹離。
一提起丹離,宣璣就反應過來了,這兩個聽着有點耳熟的童音是小時候的陛下和天魔劍靈, 這會兒應該是劍靈藏在小盛靈淵脊背裡, 共用一雙眼睛看世界的時候。
看來他又被拖進了天魔劍靈的記憶。
宣璣簡直奇怪了, 就算是守火人一族的“無字書”傳承, 他那其他三十多位祖宗在世時都幹什麼去了?天天蹲赤淵谷底摳腳嗎?
這一代代的廢物, 祖墳不修、戀愛不談,遺產更是一個大子兒都沒有, 難道連閱歷都乏善可陳嗎?傳他點古代菜譜也行啊!
弄個破傳承沒別的事,天天讓他跟個三千年前的幼崽重溫童年回憶。
宣璣想掉頭就走,他現在很抗拒再看天魔劍靈的記憶,一個是內容太私密,他在旁邊總有種偷窺先祖隱私的羞恥感;再一個就是他本身就對盛靈淵這種款式就沒有抵抗力,天魔劍靈那些刻骨的愛憎會傳導到他這裡來,太影響日常生活了。
宣璣重新閉上眼,封閉神識,回憶着他“進來”的路,打算原路退出。
進來的……路?
他忽然一愣,等等,這裡不是他識海最深處嗎?
連他自己都是頭一次成功潛下來,傳承再神秘那也是外來的東西,爲什麼天魔劍靈的記憶會出現在這?
還有那道神秘的、多次出現在他夢境裡的鐵牢門……
一個古怪的猜測浮起來,那道鐵牢門和封條,封的東西好像就跟這些記憶有關。
記憶裡的情節仍在往前推。
“可是我好餓……不是,你好餓啊,你肚子餓得我好難受。”小劍靈嘰嘰咕咕地抱怨,嘴裡主謂賓亂作了一團。
宣璣反應了一會兒,才明白這熊孩子說的是什麼。劍主和劍靈共用一套感官,兩個小孩都還沒學會互相屏蔽,肚子餓的感覺應該也是不分彼此。
劍靈委屈巴巴地問:“靈淵哥哥,孟夏姑姑還沒做好飯嗎?”
小盛靈淵就應聲爬起來張望,隨着他視角轉動,宣璣才發現,他們是在一個破敗的小村裡,小殿下躺的地方是座草垛。周遭不聞雞犬聲,幾座茅草糟木搭的房子瑟瑟發抖地聚在一起,到處都是燒焦的痕跡,死氣沉沉的。
唯有頭頂星空低垂,澄澈如水。
小盛靈淵將目光從夜空收回人間,草垛很高,他們在上面能看清周圍的院落和草棚。
他們一行人借住在最體面的一處農家院落裡,說是“最體面”,也只是大概有個屋頂,漏風漏雨是管不了了,不過好歹不至於半夜一睜眼就夜觀天象。
蒙着面的帝師丹離正在院裡與侍衛叮囑什麼,旁邊還有個全身裹得嚴嚴實實的女侍。看不清臉,她正在借農家的竈臺生火燒飯——可能就是劍靈方纔提起的“孟夏姑姑”,隨軍照顧孩子的。
就在這時,草垛後面忽然傳來人聲,小盛靈淵立刻警醒,偷偷往草垛後面看了一眼。見來了生人,這孩子就跟身上裝了個聲控開關似的,立刻收斂了懶散的躺姿,一秒進入“營業狀態”。
宣璣只見他無聲無息地從草垛上溜了下去,溜太急,還坐了個屁股蹲。他也不吱聲,自己爬起來拍乾淨身上的土,整理衣冠,最後拔/出隨身的小匕首,借刀面反光審視儀容,迅速抹掉臉上的灰、拔下頭髮裡扎的枯草。然後他小腰桿一挺,下巴微擡,前後耗時不到半分鐘,就把三尺高的太子架子端了起來。
劍靈奶聲奶氣地吐槽他:“靈淵哥哥照鏡子臭美,羞羞臉。”
“去你的,管子云:‘言辭信,動作莊,衣冠正,則臣下肅’,”短腿的太子收好匕首,板起小臉,威儀十足地移了駕,同時在識海里對劍靈照本宣科道,“老師說,生民水火,孤乃萬民之望,萬不可使其失望。”
“‘水貨’是什麼意思?”
“不是‘水貨’,是‘水火’。‘水火’就是……”太子殿下卡了下殼,可能自己也忘了,隨後面不改色地往下編,“要喝水、要生火做飯食的意思。”
宣璣:“噗……”
作爲一個大齡單身青年,宣璣雖然不至於看見小孩就討厭,對公共場所那些張嘴就能嚎出驢叫的崽子也實在沒什麼好感。聽見童音,他第一反應總是擦不乾淨的鼻涕哈喇子、奶臭、以及公交火車上在他椅背上敲鼓的腳。
這還是他頭一次因爲一個孩子的聲音心軟。
不過很快,他又想起了那個成年版的盛靈淵。
這麼個小可愛,後來是怎麼長成那操蛋老魔頭的?
簡直是完全變態發育,偉大教育家丹離開的莫非是反社會培訓班?
來訪者是個面黃肌瘦的村婦,懷裡抱着個髒兮兮的襁褓,手裡牽着頭同樣瘦骨嶙峋的羊,正在和侍衛說話。小盛靈淵邁着不徐不疾的四方步溜達過去,輕咳一聲,先對那婦人點頭致意,隨後問侍衛:“卯三,什麼事?”
婦人一見盛靈淵,死灰似的眼睛像是忽然被什麼點燃了,她“噗通”一聲跪了下去,拜倒在地。
盛靈淵忙說道:“夫人快請起,不必多禮。”
侍衛卯三是個留着小鬍子的年輕男人,笑起來有一口討人喜歡的小白牙,低頭對小盛靈淵說道:“殿下,這位夫人想將一頭奶羊獻給您。”
不懂事的劍靈歡呼道:“有羊奶喝!”
“別吵。”小盛靈淵呵斥了劍靈一聲,看了母羊一眼,羊的眼睛像雨後的黑曜石,溼漉漉的,星空與火把下閃着溫潤的光。
再看那女人,她一身破布幾難遮體,細瘦的手腕伶仃地露在外面,幾乎是皮包骨,想來這羊可能是她全部的家當了。
小盛靈淵便說,“多謝夫人,衆將官大多是修行中人,已可辟穀,我們乾糧夠吃的,豈好再奪父老鄉親們的口糧?再說我們長途跋涉,也不好帶它上路,夫人好意孤心領了,快請牽回去吧。”
普通小孩這個年紀,可能連話都還說不利索,見了生人會主動打招呼已經顯得非常機靈了。小盛靈淵雖然還有點不夠圓融,但有條有理,不知道是丹離會教,還是亂世養人。
那婦人見他不收,不知是急切還是激動,眼睛裡一時帶了淚光,帶着近乎孤注一擲的虔誠,伏地又要拜。
卯三連忙擋住盛靈淵:“夫人,不要這樣。”
宣璣心說這人怎麼狂熱得跟神經病一樣,別再嚇壞了小孩子。
小劍靈道:“靈淵哥哥,她是有什麼毛病嗎,有點嚇人。”
宣璣能明顯感覺到小盛靈淵的後背繃緊了,可是隨即,那孩子又強行剋制住自己想往後縮的慾望。他勇敢地繞過卯三上前,扶住那婦人肩頭,溫聲說道:“不如這樣吧,夫人,這羊你還是牽回去,便當作孤已經收下,又賜還於你這孩兒的,好不好?”
婦人哆哆嗦嗦地擡起頭,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好像垂死的餓殍看一碗粥。
小盛靈淵硬是沒躲,還俯下/身,隔着襁褓輕拍婦人懷中的嬰兒:“夫人,快起來吧,衆將士浴血在前,就是爲了奪回人間,讓你這孩兒好好地長大,怎能搶他的口糧?”
婦人臉上早熬幹了肉,一雙眼睛大得離了譜,眼睫一扇,一串濁淚就掉了下來,被卯三和另一個侍衛架了起來,她握緊了襁褓的一角,期期艾艾地張嘴問道:“殿下……人間奪得回嗎?”
“一定可以,夫人請等我。”小盛靈淵仰頭衝她一笑,“給我瞧瞧,這是位小兒郎還是小女郎?”
他說着,踮着腳,輕輕扒過女人抱着嬰兒的手,旁邊卯三不知感覺到了什麼,臉色忽地一變:“殿下……”
同一時間,宣璣也發現了不對勁——嬰兒太安靜了,被他那半瘋的媽抱在懷裡揉搓了這麼半天,一聲沒吭,正常孩子有這麼乖嗎?
他心裡重重地一跳,就見女人癡癡呆呆地笑着,已經將緊緊貼在胸口的嬰兒襁褓翻開遞了過來,破布散開,一截青紫色的小胳膊軟綿綿地掉了出來,宣璣耳邊炸起小劍靈尖利的哭聲——襁褓裡露出一張死嬰的小臉,渾身的屍斑,五官已經開始爛了,張着毫無血色的嘴,彷彿仍在呼救。
那是一張身經百戰的將軍看了也要做惡夢的臉,宣璣差點直接從這段記憶裡脫離出去,小盛靈淵的笑容瞬間僵在了臉上。
卯三擡手要去推婦人,被盛靈淵一把抓住手腕。
那婦人毫無所覺,讓人毛骨悚然地柔聲細語道:“是個小兒郎,將來能跟殿下上陣打仗呢。”
她已經瘋了。
這時,一個老頭匆匆忙忙地跑出來,一把拉開瘋女人,又忙不迭地跪下賠罪。說了什麼,宣璣顧不上聽了,總不外乎是受妖族戕害、受世道磋磨之類——亂世裡悲慘的故事太多了,聽起來都慘得千篇一律,活着的苟延殘喘,死了的不得全屍——他只是發現小盛靈淵識海里突然一聲沒有了,好像所有的想法都給那嬰兒的屍體凍住了。
連劍靈都意識到了,勉強止住了抽噎:“……靈淵哥哥?”
劍靈連叫了三聲,才叫回了盛靈淵的魂。小殿下拽着卯三的手倏地哆嗦了一下,隨即又強行站直了,目送着被拖走的婦人,那婦人一手牽着羊,還在癡癡地回頭張望着他:“殿下,人間……”
透過小盛靈淵的眼睛,宣璣看向一片狼藉的大地,突然明白了武帝出生時那個預言的惡毒之處,以及盛靈淵那句“生民水火,孤乃萬民之望”是種什麼樣的揹負。
太多絕望的人和瘋狂的人,這些人抱着死嬰、拖着殘軀,必須要靠一個念想才能活下去。丹離他們這是造了一個活生生的“念想”,將一個孩子架在神壇上。
可神壇……不就是祭壇嗎?
宣璣想起他在海上看見的煉“天魔”的儀式,一時間不由得不寒而慄。
所以,“天魔”到底是什麼?
小盛靈淵倏地推開卯三的手,跑到牆角吐了,胃裡空空如也,他吐出來的只有酸水。
宣璣在他識海里跟着他連做了數天的噩夢,一會兒是羣屍生化危機似的追着他跑,伸着腐爛的爪子向他討要人間,一會兒是無止境的追殺與逃亡,無數只白骨的爪子抓着他,把他高高地舉到祭壇上,那些骷髏下頜煽動,傳出同一個聲音——
“殿下,你是萬民之望……”
這狗日的舊社會,沒有未成年人保護法嗎?
宣璣出離憤怒了,可他知道自己只是個外來的闖入者,無法改變任何歷史,只能看着小盛靈淵陷在一場一場的噩夢裡……
直到劍靈把他哭醒。
劍靈這會兒和小殿下共用一個腦子,白天能知道他腦子裡的想法,晚上當然也能共享他腦子裡的夢。盛靈淵能忍,小劍靈可受不了這委屈,一被嚇醒立刻就要嚎,靠哭聲把盛靈淵從噩夢裡生生薅出來哄他。
說來也奇怪,人的精神是非常脆弱的,有時候一丁點創傷都能擊倒一個人,有時候又極其堅韌,給他一個支點,他就能像得到一條石縫的小草,掙出一條嫩芽來。一旦身邊有更弱小的存在,人就會不由自主地領走那個更堅強的角色。
就這樣,在劍靈的哭聲裡,盛靈淵被逼着學會了每天睡前入定一炷香,平心靜氣,逼着自己不去想那青紫色的嬰兒屍體、形容枯槁的女人,然後發瘋似的錘鍊自己。
盛靈淵身邊的小鬍子侍衛卯三看不下去,又覺得是因爲自己失職才讓小殿下看見嬰屍,於是費盡心機地雕了個木頭小老虎哄他。卯三擅機簧陣法,雕的小老虎雖然不怎麼精巧,但會動。小盛靈淵對這些雞零狗碎不感興趣,倒是劍靈被哄得高高興興的。
劍靈撒起嬌來天下無敵,把小盛靈淵糾纏得沒脾氣,只好答應要給他做一隻會飛的小鳥,每天晚課前跟着卯三學木雕——或許是還小,帝師也沒有逼他很緊,只要不耽誤功課,對此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小殿下天生手巧,沒幾天就跟着卯三學會了拿刻刀。卯三頗爲能說會道,很會哄孩子,一邊教他做木雕,一邊講自己和兄弟雪山遇險,與虎妖搏鬥的故事。故事講得跌宕起伏,頗有後世評書表演藝術家的意思,讓倆孩子聽得如癡如醉。
宣璣能通過識海瞭解兩個孩子全部的想法,他冷眼旁觀,忽然明白了天魔劍靈對年幼的盛靈淵意味着什麼。
小殿下從小心重,斷然不肯允許自己表現得像個孩子,哪怕他潛意識裡也想玩,也想將太子那些沉重的架子卸下來歇一會——但他不敢,他連類似的想法都不敢有,否則那些噩夢還會找上他。
只有任性的劍靈替他渴望,軟磨硬泡地“逼”他聽故事玩木雕,午夜驚醒時替他哭。
劍靈與他相依爲命,是他的軟肋,替他發泄絲毫不敢暴露的軟弱,替他享受不敢享受的童真。
木鳥快成型的時候,雪山伏虎的故事也講到了關鍵的地方,連小殿下也忍不住多逗留了一會,直到帝師吹笛子催促。
卯三拿起他那有模有樣的木雕,笑道:“小殿下這隻小木鳥,明天就能裝翅膀飛了,殿下想賜個名嗎?”
劍靈叫道:“我的,是我的。”
小盛靈淵就對卯三說道:“叫‘小雞’。”
那是劍靈的小名。
“哈哈,”卯三跟小盛靈淵混熟了,難得見他這麼有童趣,一把抱起他,放在自己寬闊的肩膀上,準備給丹離送過去,“有殿下賜名,這鳥就有靈了,說不定借殿下貴氣,能飛上九重天呢。”
小盛靈淵心裡一動,低頭看了看卯三,問道:“卿乃河內卞氏,可有表字?”
卯三笑道:“屬下區區屠狗之輩,在家時父母叔伯以齒序呼喚,跟了殿下,入‘地支卯字隊’,排行老三,便叫做‘卯三’,哪有甚麼表字。”
小盛靈淵就說道:“那孤也想個好的,賜卿一個表字,以彰……”
“殿下。”一個略有些低沉的聲音打斷他。
盛靈淵一擡頭,蒙面的帝師不知什麼時候迎了上來,連忙繃直了肩背,從卯三肩上下來,端端正正地行禮:“老師。”
丹離招手叫他過去,輕聲道:“天干與地支營諸位將士都以編號稱呼,人人無名無姓,殿下獨賜卯三,他日後在同僚中如何自處?”
卯三很機靈,忙順着帝師的話就坡下驢:“丹離大人說得對,屬下身無寸功,得此厚賞,同僚弟兄們知道了要妒恨的。等屬下摘足十二顆妖族頭,掙個百戶,再找殿下討字。”
小盛靈淵一本正經地納了這二位的諫,就沒再說什麼。
宣璣卻“聽”見他開始掰着手,在心裡盤算起各種有美好寓意的表字,想要給卯三準備着。
一時間,宣璣連老魔頭諸多混賬之處都忘了,只是專注地聽着這個壓抑的孩子心裡的聲音,想伸手抱抱他,給他買一套能飛、能遙控的電動玩具,想讓他對世界毫無負擔地笑上一次。
可惜那隻叫“小雞”的木鳥,和它的原型一樣,沒能真正地飛一次。
第二天,他們遭遇羽蛇部伏擊,慌亂中木雕丟了。卯三也爲了護主,被一條羽蛇攔腰咬斷。
年輕的侍衛上半身飛了出來,人卻還沒死透,那半截的人身以肘撐地,拼命地往前挪着。
“殿……下……恕罪,雪山……雪山伏虎的故事……是……是屬下吹牛的……”半截的侍衛拼了命,想把結局說完,“我們沒有……那虎妖掏走了我弟弟的……我弟弟的心……我當時躲在樹上……”
然後他的身體劇烈地抽搐了起來,另一個侍衛撲上來,抱走了小盛靈淵,小殿下的目光卻仍然死死地焊在卯三身上,讀懂了他的脣語。
卯三說:“不要……賜名……殿下……不要再……”
人也好,木雕也好,有了名字,會忘不了的。
忘不了,是要傷心的。
然後那雙眼睛裡的光散了,至死仍然癡癡地注視着人族預言中的孩子,期待着他能給絕望的凡人一個容身之地,把失落的人間揹回來。
從那以後,盛靈淵學會了木雕,再也沒給木雕起過名,再也沒給貼身近侍賜過字。
他們有的叫“辰十七”,有的叫“未二”,有的叫“子初”,有的叫“戌四”……他們來了又走——鮮活地來,身首異處地走。
然而儘管沒有名字,他們也依然在盛靈淵身上留下了痕跡。
卯三教會了他木雕,辰十七教會了他調笛,未二教會了他吹壎,子初教會了他東南小調……他們一人一刀,把他刻成了一尊人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