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在外忙碌了一天的高斬才拖着疲憊的身子回來,手裡還拎着今日的收穫,看到自家屋裡透出星星點點的燭光,那些倦意一掃而光。
許念珍早已做好飯菜等着高斬回來,但是無奈這高斬不看時辰回來,飯菜在鍋裡放着都有好些時候了。
高斬推開門,許念珍正在廚房裡頭的草堆裡,席地而坐,兩腿蹬住一杆棒子,上面纏些密密麻麻的細絲,到腹前,有同樣的棒子被布條固定住,中間還有大小不一的幾根棒子,許念珍有節奏的推動棒子,神情沒有一絲鬆懈。
高斬恍然大悟,這許念珍是在織布。
看到高斬來了,許念珍連忙放下手頭的東西,歡快的走到高斬,面前,有些抱怨:“高大哥你怎麼現在纔回來啊,我可擔心死了,快來吃飯吧。”
高斬沒有說話,坐在桌前,看着許念珍忙着給自己端來一碗粥,還有三樣小菜,這回許念珍在湯裡放了些肉末,高斬喝的時候眉宇間總算是平了。飯桌上換上了許念珍白天上山挖的蕨菜,做成了肉末湯,還有山間的小溝裡,到處都長着水芹菜,這可是好東西,許念珍下水撈拔了好多帶回來,拿了些在水裡燙了燙,然後涼調,可惜高斬家裡沒有醃製的腐乳,不然要是放在裡頭,定是美味極了。
美(美)的吃完飯,許念珍收拾碗筷,然後叫住了高斬,高斬一臉茫然的看着許念珍手裡的麻繩,和漆黑的木炭,不曉得她要做什麼。
許念珍叫他展平雙臂,然後開始在高斬身上比劃,她在給高斬量身,然後用木炭在麻繩上做記號,沒有測量物,這麻繩是不二之選。
量好了,許念珍將麻繩收起來,放在織布部件旁,然後指了指用木板蓋住的木盆,笑了笑:“想必你在外面累了一天了,出了不少汗,我給你燒好了熱水,現在剛好,也不燙,我一個人端不動,我倆一起端到房裡吧?”
說完,許念珍擼起袖子,正要下手,高斬就板着她的肩膀讓她站在了一邊,有力的雙臂擡起滿滿的木盆,輕鬆極了。
許念珍淡淡一笑,這樣的日子好像也不錯,這高斬能幹,人又好,幫了自己那麼多忙,心裡別提有多感激人家了,而且她也很喜歡高斬,每天都想着高斬能快些回來,想着,臉逐漸紅了,許念珍罵自己一聲不知羞,然後坐在草堆裡繼續織起來。
她現在迫切的想看高斬穿上自己做的衣裳的模樣,一邊織布,一邊幻想着高斬穿上新衣服,將頭髮梳理好的樣子,定是英俊。
高斬洗完澡出來,看着孤零零的一張牀,雖然許念珍不說,但是兩個人依舊同鋪而臥,這要是出了什麼事可怎麼辦,即便是他喜歡許念珍,人家也只是對自己感恩罷了,想着,高斬心裡空空的,連忙在柴房忙活,看來明日要再搭一張鋪了。
許念珍看到高斬又在那裡臥倒,心裡感動不已,上前將高斬拉了起來,勸說一番,高斬無論如何也不去,說明日他會在屋裡再搭一張鋪,許念珍也知道,兩人沒成親呢,也只好作罷。
晨曦,山間清涼,山下的農家已經在田地裡忙碌,小兒成羣趕着牛羊在外戲耍。
高斬在崀山上俯視這忙碌的景象,抖了抖身後的揹簍,裡頭已經有半簍子的野果子和一些草藥了。不再留戀風景,他低頭拿着鐮刀在陡峭的坡上繼續。
家裡頭的許念珍也起的很早,多年來的勞累,已經磨去了睡懶覺的習慣了,她想和高斬一起上山,但是高斬拒絕了,說山間危險,而且容易找不到方向,她還是在家好好呆着好了。
許念珍只好作罷,不和高斬去,她自己去屋後頭挖些野菜,只要不走遠就行了。
而在柳花村,就在許念珍的事還未在村民口中平息的時候,村子裡進來一身青衣小廝,一臉黝黑,頭上戴着扁塌的黑邊帽子,前頭是嬤嬤,一身暗綠衣裳,身材矮小,有些發福,頭髮高高挽起,木簪別上,一雙細小的眼睛輕蔑地瞥過村民投來的目光。
很快村長便上前來迎接,大夥知道,這是每年柳花村的常客,鎮子上陶家地主的嬤嬤,來收些姑娘進宅子裡做使女的。
村裡貧苦人家多,每年都有一批姑娘離去,好的還能稍點月例回來,壞的就直接不知生死,村裡若不是窮困潦倒,也不會將愛女賣了去的。
這阿芝家就是窮的不行,比許家人更加貧困,林家大姑娘林芝就已經做好了準備,很快阿芝的孃親月桂就給林芝換上一身沒有補丁的衣裳,推到嬤嬤面前,嬤嬤打量了一番林芝,嚴肅道:“擡起頭來。”
林芝緩緩的擡起頭來,對上嬤嬤的眸子,隨後連忙低頭,但是嬤嬤清楚的很,這丫頭眼中根本沒有一絲懼意,滿意的點頭,喚了喚身後的小廝:“小貴,上銀。”
小廝從腰間拿出一貫錢放在月桂的手裡,這是定金,但是月桂曉得,自己往後想見女兒一面,已是難如登天,她紅着眼睛,想把林芝的模樣深深記下,但是隨後被林芝的爹爹給粗魯的拖走,林芝把眼眶裡打轉的淚水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嬤嬤還要去找些姑娘,所以剩下來的時間,嬤嬤準備讓林芝跟着,但是林芝連忙拒絕了,嬤嬤肥白的臉上閃過一絲狠辣,冷笑:“逃一鞭百,姑娘是聰明人,也知道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知道的,只是我捨不得孃親,還有一個時辰多才是離開時,我想盡可能和家人在一起,我那沒過五歲的弟弟只怕見不到我又在哭鼻子了。”阿芝眼淚閃爍,說的嬤嬤也有些動容,她揮了揮帕子帶着小廝離去。
嬤嬤讓林芝去家裡候着,林芝點點頭,目送嬤嬤離開,隨後離去,卻不是家的方向。
許念珍正要出門挖野菜呢,就聽到草叢裡有些動靜,警惕的將小鋤頭頭握在手中,呵斥一聲,那草叢裡逐漸冒出個腦袋來,然後那人緩緩起身,一身翠綠的衣裳,面容清麗,目若星辰,嘴角掛着頑皮的笑容,看到來人,許念珍算是鬆了口氣。
阿芝剛上山,順着被人踩平的小道一直走,本想碰碰運氣看是不是真的能找到許念珍,沒想到來的正是時候呢。
“知不知道人嚇人是會嚇死人的,真是討厭。”許念珍嗔斥着。
阿芝倒也不在意,拍了拍身上的雜草,然後將許念珍上下打量了一番,露出燦爛的笑容,打趣:“我是來看看你過的好不好的,不是怕你家男人看見嘛,村裡的人都說獵戶男人兇,我怕你細胳膊細腿的攔不住他。”
被阿芝的那句‘你家男人’給刺激到了,急的許念珍說不出話來,丟給阿芝一個白眼,故作生氣。阿芝看到許念珍那臉色,連忙換了個話題,問許念珍以後如何打算,難道真的要和獵人在山間過一輩子?
許念珍不反駁,但是也沒有點頭,只是輕聲嘆氣,望着蔚藍的天空,感慨:“我們這樣的民間女子,嫁給村裡的漢子與嫁給獵戶又有何區別?而且高大哥也不像人們說的那樣暴戾,他對我很好,能夠認得他,是我的福氣。”
阿芝點點頭,這許念珍說的也是,她們這樣的民間女子,最好的也不過嫁給金大有那樣不叫富足的人家,柳花村離縣城遠,最近的鎮子也要半天的行程,所以許多姑娘都只能嫁給鄰村的,少許人家會帶着家人離開村子。
許念珍忽然想到阿芝今年也有十四了,也是到了許配人家的年紀,怎麼家裡人還不看的緊,讓她跑了出來。
“我是來和你道別的,過兩日我便去鎮子上給掏大戶做丫頭,要離開這村子了。”阿芝笑道。
許念珍張口,嘴角微微一顫,然後上揚,心疼不已:“已經做好決定了嗎?”
“就在昨天我聽聞鎮上的一家地主招年輕的使女,爹爹負債累累,即便是我嫁出去了,也償還不了那些債務,現在有這樣一個機會,爹爹怎麼會放棄呢,我早已做好了準備。你若是想我,就來鎮上,說不定能見上那麼一面。”阿芝淡淡一笑,低着頭,其實心裡委屈極了,無處發泄。
許念珍握着她的手,相聚不長,兩人隨意說些什麼,就已經快到了阿芝離開的時候,儘管不捨,但是各自有命,阿芝做不到像許念珍那樣一走了之,若是那樣,逃人鞭一百,家裡人可還有命?
許念珍在山上,遠遠的看着山下的姑娘們隨着嬤嬤遠去,消失在林道間,她輕聲唸到:“願一切安好。”
崀山上,許念珍依舊忙碌着挖野菜,時間不給人傷感,這樣一個時代,若不放下一切,心有牽掛,怎麼脫離的了。她順着沼澤挖了好些蔞蒿苗子,好幾次都差點陷入泥潭,現在的蔞蒿長的不高,但已到了可以食用的時候。
看着滿滿一籮筐的野菜,許念珍擦擦額角的汗水,起身順着自己的足跡往回走,她可不是傻子,高斬都說了崀山容易迷路,所以她一路走來都是有做記號的,很快,她就離開了那片小沼澤,回到了林間,順手在路上摘了些野花,五顏六色的,漂亮極了,不知道送給高大哥,他會是什麼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