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破曉, 許念珍就早早起來,將昨天曬了放在衣櫃的衣服都整理出來,疊好。
阿離迷濛着雙眼, 起身見忙碌的人, 抱怨:“這天兒才矇矇亮, 你就忙着收拾了?”
“吵到姐姐你了?真是對不住了。”許念珍微微地笑起。
“這麼心急着要走?”
“是啊, 我在府上的這些日子, 還多謝姐姐照顧了,這是我的一點心意,希望姐姐不嫌棄。”許念珍拿出自己在去街上的時候挑的象牙簪, 簪頭雕成靈鳥樣式,眼珠還鑲着綠松石, 簪身雕有水浪花紋。
阿離見那簪子樣式獨特, 拿在手裡瞅了瞅, 心想這妮子還算懂事兒。
“那我就不客氣了。”阿離也不客氣,將那象牙簪收入囊中。
踏着晨光, 許念珍將錦緞帶上去見夫人。
七折八轉,好在之前走過的路她還記得。盛夏季節,早間只是幾分清涼,但下人都趁這個時候把累人的事情做完。
早飯後,夫人在時常會在院子裡走動、或是到花苑看看楚紅作畫、要麼就在花廳喝茶吃吃點心, 和三姨娘聊上一會兒。
說好本應是午後, 但是早上見到小蘭的時候得知夫人一人在花廳, 許念珍便帶上那錦緞尋夫人來了。
亭榭的琉璃瓦粼粼刺眼, 檐翹脊, 六角高聳,夫人依舊衣着講究華麗, 粉黛施面,坐在涼椅上正在和楚紅說些什麼。身後的幾個丫鬟並排婷立,且微微頷首。
“見過夫人。”許念珍將託在手中的錦緞奉上,一旁的楚紅上前將錦緞接過,給夫人過目。
“你動作倒是快,約好是午後,一大早就來了。”
摸着浮凸的圖案,針線走過的每一處角落,色彩和諧、色彩暈染自如,層次分明,花樣輪廓齊整。
“很好,想不到在比預想的工期要短,還能繡的如此出色,琤兒的眼光還真不錯。”夫人讚賞,一旁的楚紅投去一個目光,笑而不語。
許念珍這才明白,原來那次相見之後,自己能進董府,也是因爲董琤的緣故。
“夫人滿意就好。”
“嗯,這樣吧,作爲獎賞,我會加你的工錢,可滿意?”夫人見許念珍謙虛有禮,也沒因爲自己的讚賞就躊躇滿志。對於能幹又知禮的人,主子給予賞賜是理所當然的。
“多謝夫人獎賞。”許念珍淡然一笑。
丫鬟上前低身將茶盞遞給夫人,她輕抿一口茶,那雙飽經世事的眼睛淡淡掃過許念珍。她雖不苟言笑,交錯在腹前的手指卻因夫人的眼神而又扣緊幾分。
輕挑柳葉眉,茶盞放下。
“真是個能幹的姑娘,可曾考慮過在我府上一直效力下去?”
許念珍一愣,隨即輕輕搖頭,輕聲回答:“念珍在此多謝夫人厚愛了,只是人各有志,有所爲,有所不爲,念珍一心只想陪着相公,滿耕田園。”
見許念珍這麼快拒絕,夫人也稍稍有些驚訝,這從村裡來的姑娘,可不都是想進府邸麼,這許念珍還想着能在城中白手有一番作爲不成?
不過,對於一個什麼都沒有的村丫頭,夫人也沒有興趣過問,而且還是琤兒在她面前提議的,雖然許念珍表現的是不錯,但是上次碧蓮的事情夫人還是耿耿於懷的。
“既然你都這麼說了,我也不多作挽留,明日我便讓楚紅將你的工錢結了。”夫人含笑。
許念珍頷首迴應:“謝夫人,若是沒有別的事情,念珍這就退下了。”
“嗯。”夫人輕輕擺手,繼續品茶。
待許念珍離開後,夫人便起身,漫步在長廊。身後的楚紅挨的最近,見夫人擦了擦額角的汗,楚紅提議:“夫人,不如我們去夏房坐坐?”
“不必了,這會兒太陽還沒正呢,在廊裡走走,有風也就不熱了,這個時候去夏房,也不怕人笑話。”雖是樣回答,但是夫人也是熱的不想走動了,她坐在圓柱旁,拿着手絹在下顎擦了又擦。遠處迎着烈日走來的丫鬟滿頭是汗,將團扇遞給了夫人。
夫人接過,扇把有些水汽,夫人皺了皺眉,用手絹擦了擦遞給身後的丫鬟,對那送扇的丫鬟說道:“去洗洗臉,光是看着我就覺着熱。”
那丫鬟氣都不敢多喘,立馬便下去洗臉。
“楚紅你看,那繡娘是走的了麼?”夫人靠在硃紅的柱身,閉目養神。
楚紅回想起許念珍的態度,並沒有直接回答,反問道:“那夫人覺着呢?”
夫人瞥了一眼兩個丫鬟,楚紅立即會意:“你們兩個先下去準備些蓮子湯,等會兒夫人要吃。”
等人都退下了,長廊幽靜,這裡不似後院,不到點是沒有下人走動的,在這邊吹風邊談話,是極好的。夫人目光飄到漏窗那邊,盛開的絲蘭。
“琤兒有心,我也不是看不出來,但是我聽丫鬟說,那許念珍已爲人婦,本還想既然琤兒喜歡,就納作妾……”
楚紅也知道,這些只是夫人說說罷了,她心中只怕不會這樣想,一個貧家女,一個知府千金,依着董琤的性子,就怕鬧出事來,讓董府難做。
“夫人想多了,阿離一直都看着許念珍,她做事有分寸,三少爺有意,她也不見得依着三少爺的意思。”楚紅說道。
夫人轉憂爲喜,笑道:“真是難得你替她說話。”
“楚紅只是說的實話罷了。”楚紅笑了笑,沒有多言。
“你是看了一場好戲了,我可還心疼琤兒呢。”
“三少爺也不是小孩子了,上次的事可是讓他明白了不少。”
聞言,夫人開懷一笑,點頭贊同:“你說的對,他不是小孩子了。”
正午的太陽更是毒辣,呼吸都覺得悶的慌,後院裡的管事扯着嗓子,讓那些下人手腳利索點,自己卻坐在一邊呼呼地扇扇子。
天熱,下人們多了一道清甜的綠豆湯,阿離去的時候讓管事的給自己盛了兩大碗,那師傅立馬打趣道:“我說阿離,這兩大碗,喝下去也不怕撐着做不動事。”
“那也不關你啥事。”阿離給對方丟了個大白眼,將那兩碗綠豆湯端了去。
等人走了,身後來的幾個下人分到的綠豆湯都只有那麼一小口,紛紛都恨恨地看着那端着碗走遠的背影。
“也真是奇了,剛來的時候還到處說人家短話,現在護的跟親人似的。”
“想必是發了工錢,給了禮唄,咱也該學着點了。”
許念珍的東西都收拾好了,現在的她覺得一身輕鬆。門外的阿離端來綠豆湯,嘴裡還在抱怨這天。
見阿離端着兩個大碗,許念珍連忙迎了上去,接在手裡。
“阿離姐,你怎麼弄來兩大碗綠豆湯啊?”
“喝吧,給你端來的。”阿離立即拿出手帕擦了擦臉,一屁股坐在板凳上,使勁扇風。
許念珍哭笑不得:“這兩碗,我怎麼喝的完。”
“喝不完也得喝,這可是我冒着大太陽給你端過來的。”阿離立馬接話。
許念珍只喝下一碗,便撐着了,將另一碗留給了阿離。
見許念珍朝外頭走,阿離問道:“你要出去?”
“我出去走走,現在沒事做,悶在屋裡難受。”許念珍回答。
當頭的太陽,許念珍過了見四周沒什麼人,便順着陰涼的地方走,到頭了,邊加快了腳步。
就在她走的正盡興的時候,漏窗那邊傳來男子愉悅不斂的笑聲,許念珍被着實嚇了一跳,循着笑聲,便見到附身窗欄的公子,五官輪廓分明而深邃,戲笑在臉,顯得張揚不拘。
許念珍見他一身紫袍在陽光下折射出淡淡光輝,應着頭上戴的紫玉冠,心想又是個人物,但是自己在府上從未見過這個人,也不知其身份,要怎麼行禮呢?
還在想着,對方見她這般窘迫,又是一陣笑,肩膀微微抖動。
許念珍憋的臉通紅,這個人到底要笑到什麼時候?
“真想不到琤兄的府上還有這樣有趣的下人,你叫什麼名字?”那人終於是止住了笑聲,饒有興趣地打量着眼前衣着樸素的姑娘,那雙水溜的大眼睛無辜的像是誰欺負了她似的,好不可憐。
“我不是董府的下人。”許念珍將這話丟給那人,便轉身離開,也是急的,走的時候差點崴了腳。身後又是一陣笑,許念珍也全當聽不見。
那人直起身子,打開扇子扇風,剛纔笑的他都出汗了。
“什麼事這麼令玉成兄你笑的如此開懷。”董琤從直廊那頭走來,一身素白,俊逸非凡。
方玉成笑迎:“沒什麼,就是見到琤兄府上有隻怕熱的鳥,在陰處飛的慢,太陽下快如箭。”
“呵呵,玉成你又在說笑了。”董琤搖搖頭,顯然方玉成的這番話沒有什麼可信之言。
“董琤你也真是不懂幽默。”方玉成聳聳肩,將董琤帶到漏窗前,指了指門口站着的倩影,笑道:“我說的那隻鳥,便是她。”
看見正在和門人說話的背影,董琤無力一笑,不再說話。
見董琤神色變了,方玉成心想,這姑娘莫不是之前董琤說的那個繡娘?如果是這樣,自己還在那裡沒心沒肺當着他的面調笑那姑娘……想着,方玉成咳嗽一聲,掩飾自己的尷尬:“對了,你不是說醉香樓出了上好的女兒紅嘛,我們去喝酒。”
“好。”董琤爽快地答應了,再擡眼的時候,許念珍早已不見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