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過後,兩人已經變成了面對面相擁而眠的姿勢,十分親密。
周勤看着窩在他懷裡熟睡的娘子,揚起了嘴角,原來她也是喜歡自己懷抱的。
他帶着一臉笑意,扛上昨天打的獵物出門了。
周勤剛出門,正在熟睡中的徐丹卻好像在夢中聽到山羊的叫聲,一下子突然驚醒了。
她看到身邊沒人,天還迷濛着,便起身朝屋外走去。
院裡沒了周勤的身影,只剩廚房竈臺上暖暖的火光。
她瞥了眼還閉着眼睛,捲縮着身子睡得正香的湯圓,一時陷入了沉思。
呆呆站了一會,覺得有些涼意,才轉身回房鑽進被子裡重新躺下。
不知是醒後吹過冷風,還是沒了溫暖的懷抱,徐丹打着哈欠卻無法入眠,只好睜眼望向一處發呆,折騰到天都亮了才睡着,直到太陽曬屁股後才悠悠轉醒。
徐丹把家中事務打理好,就拎上小竹籃摘野菜去了。
摘些車前草的嫩芽,掐些枸杞葉,再找些小野蔥,回家後細細挑出混在其中的野草。
弄完這些,徐丹尋來抹布,將家裡各個角落都仔細擦拭乾淨,才肯坐下來休息。
徐丹坐在堂屋處喝水休息,眼睛不由得往門外瞟,心裡念着周勤何時才能到家。
伏在她腳下的湯圓,突然豎起耳朵,歪了歪頭,像發現了什麼似的立馬蹦噠起來搖着小尾巴猛衝向門外,邊跑還嗚嗚的叫喚幾聲。
以往周勤回來,徐丹也不見湯圓如此模樣,只是疑惑,並沒有猜到是周勤回來了。
若說這湯圓爲何突然對周勤如此熱情,那是湯圓總結出一個道理:只要周勤出門一段時間再回來的話,定是有好東西。
湯圓作爲一名小吃貨,纔不過到這個家幾天,就早早的發現了這一規律,實在是聰明吶。
“周大哥,你回來啦?”徐丹放下手中的碗起身迎了出去,幫他卸下揹簍,“還以爲你採買祭祀用品,要晚些才能回來呢。”
“明日就是清明節了,大戶人家祭祀掃墓後有開宴席的習慣,這獵物十分搶手,所以才能這麼快脫了手早些回來。”
“丹娘,去廚房拿個籃子來。”
他先把祭祀用品點出來另外放,然後拿出一把還帶着梗葉的新鮮枇杷放到徐丹手中的籃子裡,“這個枇杷不錯,丹娘你嚐嚐可喜歡。”
接着小心捧着那大葉子包着的豆腐,“這豆腐,我見着不錯,買來添個菜。”
說完伸手到揹簍裡拿出油紙包好的青團遞給她,“這是紅豆味的艾草團,你拿來吃吧。”
丹娘見籃子滿了,便先去廚房放豆腐,接着把青團和枇杷放到堂屋飯桌上。周勤叫她放好後再拿籃子過來,徐丹心想,看來是買了不少東西吶。
接下來還從揹簍裡拿出了雞蛋,兩條豬肉,一大扎粉條,一小壺酒。
徐丹接過一一歸置,剛想着手做午食,誰知周勤仍喊她。
徐丹有些疑惑,她剛剛明明看到揹簍都清空了呀。
“周大哥,還漏了什麼嗎?”
周勤看了看徐丹,伸手從懷裡拿出一塊灰色的布包着的東西遞給她,“今天我去成衣店,給你帶了些帕子回來。”
“啊?”徐丹壓根沒想到這茬,昨晚明明自己說不用的。
她手不自覺擦了擦圍裙,接過來打開看,見有些杏色、白色和粉色的空白帕子,還有些各色繡線。
“周大哥,難爲你記在心裡呢。”
“沒事,我也不知道買得對不對,等你繡好了我再拿去給掌櫃的看,若他們不……不識貨,我們便留着自己用。”
周勤緊張抓了抓頭,怕東西不合她心意,他問了夥計許久纔敢買的。
徐丹抿抿嘴,心裡嘆道,這麼多帕子若真的都留來自己用,得用到何年何月啊。
而且來到這裡後她便捨棄了自己原本用手帕的習慣,感覺還是用掛在水缸那處的布斤擦手更方便些。
“周大哥買得很好,這樣我平日便有事做了,我很喜歡,謝謝你。”
“你喜歡便好。”
徐丹把手帕和繡線放好,然後開始炒菜。
豬肉大條的留起來明天祭拜用,另一條小的一部分剁碎了拿來和枸杞葉煮湯,一部分切成薄片燜豆腐,再涼拌個車前草嫩葉,午飯便好了。
“周大哥,吃飯啦。”徐丹邊拿碗裝菜邊朝他喊道。
徐丹不喜歡下廚時有人在旁,總覺得會有些緊張,卻習慣煮好菜時這麼喊一聲。
周勤聽見了定會前來端菜,當對方接過自己手中的菜時,她便覺得洗手作羹湯是件樂事。
兩人圍坐在一起吃飯,是一整天裡最愜意放鬆的時候。
她喜歡周勤認真品嚐,讚譽有加,喜歡兩人在飯桌上說些無關要緊的閒話,說笑打趣,輕鬆隨意。
不知不覺中,她沒了大戶人家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忘了不能用自己的筷子夾菜給別人的飯桌禮儀。其實有時候規矩太多,倒顯生疏了。
湯圓只顧埋頭乾飯,這頭吃完轉那頭,吃個飯還不停的移位置,直到將飯食舔個乾乾淨淨才罷休。
飯後過一會,周勤說要去溪邊洗頭髮。徐丹讓他燒水在家洗,他卻說往常一直在溪邊洗,如今大中午,太陽照着也緩和,不礙事。
徐丹見他堅持,索性由他去了,湯圓吃飽喝足,屁顛屁顛的跟在周勤身後出了門。
閒來無事,徐丹找來舊的繡花撐子,穿好繡線,開始刺繡。
她思來想去,還是決定繡“花開富貴”的牡丹和“玉堂富貴”的玉蘭,這些富貴又好意頭的花樣子,總歸不會出錯的。
周勤洗完頭回來纔剛想進家門,便瞧見徐丹俯首眼眸,嘴角微抿,手拿針線上下翻飛。
明明是嚴謹認真的姿態,卻又渾身散發着溫柔嫺靜的感覺。
他手扶着大門不由得看呆了。
一個茅草石頭房,野蠻粗狂,簡陋貧寒。
只因爲有這麼一個人,往那安靜一坐,他便覺得整個房子頓時就鮮活舒順了起來,更像個家了,一個有溫度的家。
“周大哥,你怎麼傻站着不進來?”徐丹秀了一會覺得脖子有點酸,擡頭看見周勤一臉凝重的靠在門外。
“哦。”周勤回過神,收斂了表情,“怕嚇着你,一不小心刺到手。”
“沒事,快進來,我剛要歇歇呢。”徐丹想讓眼睛休息一會,便放下手中的帕子,拿了一顆枇杷朝周勤揚了揚:“周大哥,過來吃枇杷。”
“丹娘,你自己吃吧,我不愛吃這個。”周勤看見這枇杷,像是想到了什麼,不由得樂了一下。
“周大哥,你笑什麼?”徐丹很少見周勤這表情,連忙追問。
周勤見她一臉好奇,便同她講起了今早趕集買枇杷的過程。
這枇杷是一個老婆婆帶着孫女賣的,往常周勤也是在這家買雞蛋,便放心的由老婆婆幫他撿雞蛋。
小女娃乖巧的在一旁專心看護枇杷,等待空隙,他只是看了兩眼,小女娃立馬甜甜喚他“大哥哥”,還殷勤向他兜售,直說十分好吃,定要買回去給家裡“嫂嫂”嚐嚐,哄她高興。
周勤見這小女娃實在嘴甜可人,這枇杷黃橙橙的也確實不錯,想着買些回去給徐丹嚐嚐也好,便讓小女娃給自己挑選些好的。
小女娃高興壞了,一蹦三尺高,直呼“太好了”,又忙蹲下來,小手快速的挑選籃筐裡的枇杷,生怕慢了他會反悔似的。
“這小丫頭那麼可愛吶?那我可要嚐嚐這枇杷是不是像她說的那般好吃。”徐丹聽後也樂得不行,直呼這小女娃真是個小機靈鬼。
周勤此刻想起小女娃樂得眯成一條縫的眼睛,也忍不住笑了笑。
“嗯,不錯,酸甜可口,水分也多。”徐丹開口稱讚,拿了幾個遞給周勤:“人家都叫你大哥哥了,你好歹嚐嚐呀。”
周勤無奈接過來剝皮嚐了,味是不錯,但他不喜枇杷要剝皮還有籽,只吃一個便放下,搖頭不要了。
“周大哥,這枇杷明日可要拿去祭拜?不留些出來嗎?”徐丹吃了幾個纔想起來,忙放下手裡的果。
“已經備下了,這些丹娘留着吃吧,還有艾草團,你也拿來嚐嚐。”
“一會吧,我先吃枇杷。”徐丹聽說他已經安排妥當,這才放下心來。
“丹娘,我上山一趟。”周勤見天色尚早,明日要出門祭拜,定沒有時間,就想着上山轉轉,碰碰運氣。
“好,你去吧。”徐丹倒也不纏着跟去,吃完枇杷後洗了手接着繡手帕。
因要拿來換錢,她繡得十分精細,繡一會累了就起身翻翻院裡曬的各個山中野貨。
野竹筍曬得差不多了,地耳薄,更容易曬乾,明日可以收攏存放了,菌子還需再曬一兩天才行,還有那金銀花,也差不多了。
這些東西都有自己參與忙活的份,徐丹還是蠻有成就感的。東西雖不多,但是總歸是看得見摸得着的,她相信以後會有更多收穫的。
“丹娘,給。”
“周大哥,這是什麼?”徐丹接過周勤遞來的東西,打開看,原來是金銀花,高興道:“我另外尋個空的位置曬。”
這剛摘的可不能和快曬好的混一起了。
周勤還找到了些菌子、野竹筍,魚簍裡沒有大魚,只有些小魚仔。
徐丹倒是喜歡吃這些小魚仔,拿油煎炸了,連骨頭都是酥香的。雖比不得大魚肉多肥美,但也很有滋味。
晚上吃中午剩下的豬肉燜豆腐,再炒個野菜,煎些魚仔,又解決了一餐。
“周大哥,我們伙食也太好了,我都覺得自己胖了許多。”
周勤擡頭仔細看了眼徐丹,也沒有看出她哪裡胖了。
若說伙食好,其實家裡野味只是偶爾,其它的不過是些河蚌、小魚仔,鄉下人家其實沒有什麼人吃這些的,費油,也費勁。
“這哪叫伙食好,都是些上不得檯面的東西。”周勤心中覺得所謂伙食好是雞鴨魚,牛羊豬。
昨天的野山羊都不捨得吃,拿去換了錢。
牛肉一般非富貴人家買不到,價又高。豬肉只有他去集市才能買回來。偶爾吃的野雞,肉質比較柴,需久燉,比不得家雞鮮嫩肥美。
所以他實在不認爲這叫伙食好,不過是捨得下油罷了。
“啊?!但我覺得可有滋味了,你不喜歡嗎?”徐丹有些驚訝他對家中伙食的評價。
周勤見她是真心喜歡這些飯菜,只覺十分慶幸,“丹娘喜歡我便喜歡。”
徐丹沒想到周勤這般回答,頓時語塞,心想周勤何時開始喜歡與自己這般說話玩笑了?
一時間竟也想不起來,便只顧低頭吃飯,吃完立即放下碗,打趣道:“我吃飽了,周大哥吃後面,要洗碗。”
“好,是該我洗碗了。”平時飯後徐丹都搶着洗碗,好像這活不給她做,就是小看了她似的,所以周勤從不與她爭搶。
周勤知道她是逗自己才這麼一說,他哪會不應,只覺兩人這般來回逗趣玩鬧,日子才更真實鮮活。
徐丹纔剛拿起放在一旁的手帕,想趁着天還沒黑再繡些。
周勤忙出聲阻止:“這繡東西最容易傷眼睛,現天都暗下來了,更不適合再動針線,丹娘你若這樣不愛惜自己,我往後可不幫你帶這些傢伙了。”
周勤一臉嚴肅,配上他那張不苟言笑的臉,一時還真令人有些發怵。
“那我打水沐浴去了。”徐丹放下手中的東西,說完便跑開了。
周勤知道自己剛剛語氣有些兇,那是因爲以前村裡有一個新媳婦,女紅十分了得,她那婆婆便接了許多活計讓她在家趕工,天不黑都不讓停手,最後硬生生把眼睛熬壞了。
他可不能讓這種事發生在徐丹身上,所以剛剛纔如此着急。
睡前周勤又懊惱自己方纔太過嚴肅了,他瞥了一眼神色如常的徐丹,掀開被子上了牀,才緩緩開口:“丹娘,剛剛我語氣有些嚴肅,並不是兇你,你可別生氣。”
“什麼?”徐丹不明所以。
“之所以不讓你天暗時動針線是因爲以前……”周勤往徐丹身邊挪了挪身子,跟她講起原由來。
“後來那個新媳婦怎麼樣了?”徐丹聽得入了迷,又爲那女子此番遭遇感慨,急得直抓了周勤的手追問。
周勤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安慰道:“若真碰到了,你該喚聲奶奶了。年輕時傷了眼,現如今都是當奶奶的人了,自然是不用再動針線了。”
“哦,現在都當奶奶啦。”十年媳婦熬成婆,現如今兒孫繞膝,該是熬出頭了吧。
徐丹想,自己沒有公婆需要伺候,日子倒是能輕省許多。
這想法才冒頭,又覺自己十分不孝,心裡忙連連告罪。
想到明日便是清明,更羞愧難當。忙鑽進被窩裡朝周勤說道:“周大哥,天黑了,快睡吧。”
周勤見她着急忙慌的,不解問道:“丹娘,怎麼了?”
這怎麼好如實回答,“沒事,明日要早起,我們休息吧。”
周勤不再說話,抱着她躺下了。
徐丹有些心虛,又有些害怕,不知剛剛心中想法會不會被逝去的公婆聽了去,畢竟那牌位還在堂屋處供着呢。
胡思亂想了一通,忙抱緊了周勤,一頭埋進他懷裡。
周勤覺得徐丹有些怪怪的,將她擁入懷中,輕拍着她的背哄道:“丹娘睡不着嗎?”
“……我還不大困。”
“那我們說說話。”
“周大哥,那你給我講講你第一次上山打獵的事吧。”
“嗯,第一次打獵啊?……記得那時我七八歲左右吧,父親終於答應帶我一起去山裡……”
周勤原本就聲音低沉,加上夜晚放低聲音又十分溫柔,更讓人覺得安心。
徐丹窩在他溫暖的懷裡,聽着聽着,不知不覺便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