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貓起身,向呂漢卿鞠了個躬,“大公子,這幾天您太累了,好好睡一覺吧,我就不打擾了”。
“等等”!山貓剛轉過身,呂漢卿冰冷的聲音在後背響起。
山貓眉頭微微皺了一下,緩緩的回過身,“大公子還有什麼吩咐”?
呂漢卿起身,一步一步走到近前,佈滿血絲的雙眼狠狠瞪着山貓。
“爲什麼要幫我呂家”?
山貓沒有慌張,他知道呂漢卿已經不會對他下手,至少現在不會。
“我在呂家呆了這麼久,多少有些感情”。
“你覺得我信嗎”?
山貓眉頭微微皺了皺,這話連他自己都不信,呂漢卿又怎麼可能信,之所以這麼說,只是想讓呂漢卿知難而退。
不過,他低估了呂漢卿的決心。
“不要以爲剛纔的一番話就能打消我對你的恨”。
山貓稍微有些緊張,不過很快就鎮定了下來。“大公子,你現在是呂家的家主,任何個人的愛恨情仇都不該有,那會影響你的判斷,也會影響呂家的命運”。
呂漢卿冷笑一聲,“你剛纔那番話確實很有道理,但你已經騙過我一次,你不說清楚,我怎麼知道你是否不懷好意,或者是不是故意在給我挖坑”。
山貓笑了笑,“看來大公子與我是同一類人,都喜歡把人往壞的方面想”。
呂漢卿冷冷的看着山貓,“到了我們這個層次,人和事還有好壞之分嗎”。
山貓點了點頭,“如果大公子擔心我算計,您可以去問問呂老爺子”。
呂漢卿緊緊的盯着山貓的眼睛,恨不得看穿這雙狹小的眼睛。
“那天我走之後,你和爺爺聊了些什麼”?
山貓迎向呂漢卿的目光,說道:“老爺子沒有告訴您”?
呂漢卿怔怔的看着山貓,當初呂震池帶着人去大羅山赴約的時候,山貓闖進老爺子的書房說是要談一樁買賣,他本來想當場殺了山貓,但是老爺子把他趕了出去。這些日子以來,他一直都在想,他走之後,山貓和爺爺到底談了一樁什麼樣的買賣。
“所以我才問你”。
山貓淡淡道:“老爺子沒告訴你說明他認爲你現在還不該知道”。
“我不明白”。
“大公子,您這種層次的人,應該明白纔對”。
呂漢卿眉頭緊皺,眼中神色變幻,半晌之後,重新回坐到沙發上。
“再問你一個問題”?
“大公子請問”。
“你是個膽小、怕死也貪戀金錢和權力的人,以你的聰明才智,跟着任何人都比跟着陸山民更能得到你想要的。這些年你跟着陸山民,不但什麼都沒得到,反而多次處於生死邊緣。爲什麼你還要死忠於他”。
山貓沉默了半晌,淡淡道:“關於這個問題,我也反覆問過自己很多次”。
呂漢卿淡淡的看着山貓,“別告訴我是因爲他給了你尊嚴、感情之類幼稚的原因。你在呂家呆了這麼久,你的所有計謀、想法的出發點都是以利益爲基礎。你比誰都瞭解,這個世界的本質就是利益”。
山貓淡淡道:“我看過太多的人,下到販夫走卒,上到達官貴人,天下熙熙皆爲利往,無一例外。特別是越往上走,理性幾乎成爲成功人士、上層人士最基本的素質。所以世人衡量一個人是否成熟,往往將是否足夠理性作爲衡量的標準。”
山貓繼續說道:“山民哥常常批評我喜歡把人往最壞的方面想,其實不是我喜歡把人往壞處想,是因爲這個世界上的人本就是自私自利自我。”
呂漢卿淡淡道:“你說得沒錯,小到個人,大到國家都是如此。就連那些隨時把民主掛在嘴邊的西方政客,也全都是一羣捏着鼻子哄眼睛的自私鬼,爲了利益,他們什麼都幹得出來。他們那一套言論不過是爲了獲得更多利益的幌子,只是一件皇帝的新衣。國家尚且如此,何況個人”。
“但,他不是”!山貓的眼神中帶着熱烈和崇拜。“他是我見過的人中,唯一一個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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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漢卿眼睛瞪大,“這隻能說明他幼稚,所以才害死了那麼多人,所以才丟了你們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
山貓搖了搖頭,“你可以說他不夠聰明,也可以說他太過固執,但他絕不是一個幼稚的人。真正幼稚的人是沒經歷過生死離別,沒見識過人心的險惡,沒遭遇過人生的絕境,天真的以爲世間一切美好”。
山貓看着呂漢卿,“但是,他經歷過的生死離別比你多,見識過的人心險惡也未必比你少,遭遇過的絕境也比你更加絕望。他對這個世界的認知比大多數人都深刻。你覺得他可能幼稚嗎”?
山貓非常肯定的說道:“他不可能幼稚,也不會是幼稚”!
“那他就是裝的”!呂漢卿篤定的說道:“他一無所有,唯有用情感這種虛無縹緲的東西讓你們心甘情願的爲他賣命。就像劉備,沒有曹魏和東吳那樣的家底,只有靠所謂的感情糊弄人”。
山貓堅定的說道。“不,我很相信我的判斷。他不是裝的”。
呂漢卿不信的看着山貓,“那怎麼解釋他經歷過這麼多險惡還依然把感性放在理性之上”。
山貓搖了搖頭,“我也無法解釋”。
呂漢卿怔怔的看着山貓,“即便是他是真的,也無法解釋你爲什麼死忠於他”!
山貓沉思了片刻,淡淡道:“大公子,我不知道你是否有過這樣一種感受,當你的所思所想都是圍繞利益在轉的時候,是否會覺得孤獨?是否會覺得悲哀?是否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覺得很累”?
呂漢卿心頭微微跳動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復了平靜,生長在呂家這樣的家族中,他從小就比別人更加理智、更加成熟,從沒想過山貓所說的問題。
山貓淡淡道:“大公子可以回想一下你的一生,小時候出門見客,是不是不管那人你是否喜歡,你都要硬着頭皮擠出笑容,做出一副彬彬有禮的樣子。你們這種身份的人,在出入宴會賓客的時候,是不是心裡再不情願也表現出很愉悅的樣子。當你成年參與家族事務之後,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爲了利益,哪怕你的朋友、你的同學與你接觸,你第一反應是不是想到他們都是帶着目的接近你”。
山貓看着臉色微微變化的呂漢卿,淡淡道:“知道二公子爲什麼那麼在乎她與陸山民之間的情誼嗎,因爲他跟你一樣,這輩子沒有一個真正的朋友”。
呂漢卿淡淡道:“我們這樣的人不需要有朋友,也不該有朋友”。
山貓微微笑了笑,“其實我挺理解二公子,在遇到山民哥之前,我覺得我是一個沒有靈魂的人,但遇到他之後,不知道爲什麼,我突然覺得我有了靈魂”。
“就爲了這個”?呂漢卿仍然帶着質疑的問道。
山貓點了點頭,“也許還有其它,他看起來很普通,但又普通得與任何人都不一樣,有些東西我也無法描述。總之,只要你願意真心把他當朋友,或者忠心跟着他,你就可以完全把後背交給他,把心靈交給他,絲毫不用去顧忌、戒備他是否會拋棄你、坑害你。跟他相處會很輕鬆,這種輕鬆不僅僅是精神上和身體上,而是從靈魂深處感到輕鬆”。
呂漢卿不可思議的看着山貓,“世界上真有這樣的人”?
山貓肯定的點了點頭,“不管站得多高的人,都會有看不到的盲區。最根本的原因在於信與不信的問題。這個世界上很多東西不是站得高就看得到,而是要相信才能看得見”。
呂漢卿雙手捧着頭,兩天兩夜沒睡覺,他感到頭疼欲裂。
“爲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我只是希望,如果他選擇退一步的時候,大公子也選擇退一步”。
呂漢卿半眯着眼睛盯着山貓,“他會退一步嗎”?
“您會退一步嗎”?
呂漢卿怔怔的看着山貓,“呂家遭逢此大變,他是第一罪魁禍首,我父親到現在都生死不明,你覺得我該怎麼退”?
山貓笑了笑,“大公子,看來您還沒有完全轉變過角色。您現在是呂家的家主,家主該怎麼看問題,您應該比我清楚纔對”。
呂漢卿不滿血絲的雙眼通紅,看上去格外的猙獰。
“你在呂家當臥底,已經坑過呂家一次。我怎麼知道你現在的真實目的是什麼,是不是想再坑一次”。
山貓搖了搖頭,“大公子您仔細想想,我在呂家這段時間,真正做過什麼坑害呂家的事情”。
呂漢卿眉頭微皺,思索了半晌,呂家走到今天,似乎與山貓關係並不是很大。
山貓接着說道:“我到呂家替山民哥做的唯一一件大事就是與呂老爺子達成了一項協議,而這項協議對呂家是有利無害”。
呂漢卿深吸一口氣,“即便我願意退,他願意退嗎,恩恩怨怨相互交織,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山貓笑了笑,“大公子忘了我剛纔說的話嗎,有二公子在,他與呂家就達不到不死不休的程度”。
呂漢卿緩緩的靠在沙發上,閉上眼睛,淡淡道:“你出去吧,我要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