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寥無人煙的雪山之中,白色的雪紛紛揚揚,起伏的山丘連綿延伸,挺拔的雪松屹立山頭,天高地闊,渾然天成。
這是世界原本的樣子,自然的樣子,也是最真實的樣子。
立於山頭放眼望去,莊嚴、壯闊,心若野馬般奔向遠處,神遊翱翔直達九霄。
相較於人爲創造出的畫卷,世界原本就是一副天然美畫。
可悲的是,現在只有他一人在欣賞這副美好的畫卷。而多數的人更喜歡涌入畫廊展館看那一幅幅艱澀難懂的人工畫作,而那些眼露驚歎,滿口溢美之詞的人,其實大多數壓根兒沒看懂畫的是什麼。而那些極少數看懂了的人,往往自命清高,自認爲高人一等。而實際上,一副只有極少數人能看出美的畫,本身就不美了。而殊不知,那些價值連城的畫作,在大自然的傑作面前,又算得了什麼。
陸山民坐在一棵雪松下調息,在大雪中走了幾個小時,感到有些體力不支,重傷未愈,再加上從昨晚到現在滴水未進,粒米未吃,讓他倍感虛弱。
臨近中午,遠處升起一道嫋嫋青煙。
陸山民起身循着青煙走去。
走了幾裡地,翻過兩個山坳,一個院落出現在了眼前。
陸山民沒有想到在這大雪山之中竟然還有人家,炊煙就是從這戶人家升起的。
院子裡,一男一女兩個五六歲的小孩兒正在追逐嬉戲,拿着雪球打雪仗。
還沒走進院子,一個雪球就飛過來打在了陸山民身上。
見有人來,兩個小孩兒停下了打鬧。小女孩兒有點羞怯,站在原地好奇的看着這個不速之客。
小男孩兒一點也不怕生,走出院子,仰着頭看着陸山民,他臉上的皮膚在北風的侵襲下稍顯粗糙,但眼眸明亮耀眼。
“你是誰”?
“我剛好路過,被你們打雪仗的聲音吸引,就過來看看”。剛說完,肚子就不爭氣的咕咕叫了起來。陸山民尷尬的笑了笑,“順便想討頓便飯”。
小男孩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兩半的門牙,轉頭衝着屋子扯着嗓子大喊:“奶奶,有個要飯的”。
陸山民老臉微紅,很是尷尬。
不一會兒,一個繫着圍裙的老太太走了出來,走進了院子。
老太太面容慈祥,臉上的皺紋很深,笑起來層層疊疊。她的視力不太好,眯着眼睛盯着陸山民看了很久,然後擡手給了小男孩兒額頭一個板栗。
“小孩子不懂事,你別往心裡去”。
陸山民笑了笑,不好意思的說道:“老婆婆,大雪封山,我身上帶的乾糧也吃完了,不知道能不能討口飯吃”。
“能,當然能,只要你不嫌棄山野鄉村的粗茶淡飯就好”。老太太臉上一直帶着笑容,有些渾濁的雙眼目不轉睛的盯着陸山民看。
陸山民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謝謝老婆婆,您有菩薩心腸,我哪裡感嫌棄”。
老太太滿臉的慈祥,“我剛蒸好了饅頭,快請進吧”。說着就拉着陸山民的手往裡面走。然後朝兩個小孩子招了招手,“趕緊進屋準備碗筷”。
小男孩兒對陸山民做了個鬼臉,牽起院子中還在發愣的小女孩兒撒丫子就往屋裡跑。
老太太走得很慢,一邊走一邊說道:“小夥子,你是進山賞雪的吧”。
陸山民點了點頭,“對,你們這裡是個好地方,大雪覆蓋,惟餘莽莽,很是壯觀”。
老太太搖了搖頭,“也只有你們這些城裡來的人才會覺得這裡的雪好看,我在這裡住了一輩子,看了一輩子的雪,除了窮,啥壯觀也沒看出來”。
“老婆婆怎麼知道我是城裡來的”?
老太太笑了笑,“這種地方,窮人都逃命似的逃走,怎麼會來”。
陸山民跟着老人走進院子,土石結構的房子年久失修,有幾處都有明顯的裂痕。
走進堂屋, 裡面陳設簡單,泥土壓制成的地板高低不平,四周牆壁的白灰多有脫落,牆壁上貼着幾張九十年代的港臺歌星,一張破舊的八仙桌,幾根木製長凳,另外還有一垛柴火。
桌子上擺着一盆熱氣騰騰的饅頭還有幾碟鹹菜,很顯然這家人的經濟條件並不好。
小女孩兒已經擺好了碗筷,正站在桌子旁邊好奇的看着他。剛纔陸山民沒有仔細看,這時候近距離一看,才發現女孩兒有一雙空靈的眼睛,裡面似乎裝着星辰大海。
小女孩兒見陸山民看她,趕緊低下了頭,本來就紅撲撲的臉蛋越發鮮豔。
小男孩兒忙不迭的去抓饅頭,被老太太一巴掌拍了下來。
看見熱騰騰的饅頭,陸山民的肚子又丟人現眼的叫了一聲,惹得小男孩兒哈哈大笑,就連有些靦腆的小女孩兒也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餓了吧,趕緊吃”。老太太拉着陸山民走向上首。
陸山民被老太太的熱情弄得很不好意思,拒絕了幾次,但最終還是沒能拗過老婆婆,只得在上位坐了下來。
“吃吧,別客氣”。老太太拿起一個饅頭遞給陸山民。
陸山民剛開始還比較矜持的小口咬,但他從昨天晚上到現在一直沒有吃飯,實在太餓了,後面就開始狼吞虎嚥,幾口就吃完一個饅頭,喝完了一碗稀飯。
“花妞兒,給叔叔再盛一碗”。
陸山民本想自己來,哪知道小姑娘看似柔弱,但反應出奇的快,立刻就從他手裡搶走了碗。
陸山民從小女孩兒手裡接過碗,說了聲謝謝,小女孩兒害羞的低下頭,沒有說話。
“花妞兒,給我也盛一碗”。小男孩兒把手裡碗遞向小姑娘。
小姑娘瞪了小男孩兒一眼,嘟了嘟嘴,“自己盛”。
小男孩兒癟了癟嘴,“小心眼兒,胳膊肘往外拐”。
小女孩兒氣呼呼的瞪着小男孩兒,臉上既是憤怒又是委屈,急得眼眶微紅。
“二蛋,你又欺負妹妹”。老婆婆呵斥了一聲,但臉上卻是滿臉的慈愛。
老太太給陸山民夾了點鹹菜,說道:“他們是我的孫子孫女,農村的孩子沒有教養,你別介意”。
幾個饅頭下肚,陸山民肚子裡暖洋洋的,精氣神也恢復了不少。
“老婆婆,我怎麼會介意呢,他們很可愛”。
老太太臉上堆起了笑容,喃喃道:“你喜歡就好”。
陸山民總覺得老婆婆有些奇怪,但到底哪裡奇怪也說不上來。
“老婆婆,家裡沒有其他人了嗎”?
老太太臉上的笑容就如春日裡的冰雪,漸漸消融。“兒子兒媳南下打工,在一個電池廠上班,五年前電池廠起火,一把火全燒沒了。老頭子本來就有哮喘病,氣急之下一口氣沒緩過來,也跟着去了”。
陸山民楞了一下,心中頗爲感觸,在盛世的繁華下,總有那麼些你不曾看見的人,有着你無法想象的悲慘遭遇。
看了眼兩個還在大眼瞪小眼的孩子,他們還是那麼的懵懂無知,完全不知道箇中滋味。
他不禁想到了自己,想到了爺爺,這一刻,他越發覺得爺爺是多麼的偉大。
陸山民發自心底的對老太太升起一股敬意。
“老婆婆,你一個人帶他們兩個,挺辛苦吧”。
老太太臉上的悲傷沒有停留多久,很快就恢復了笑容。“不辛苦,要不是有他們兩個在,我早就跟老頭子一起走了”。
陸山民不想繼續勾起老太太的悲傷,轉移話題說道:“老婆婆,您這樣的家庭狀況,村裡就沒人管嗎”?
老太太笑道:“村子裡的人早搬走了,前些年政府整體搬遷,全都搬到山下的居民新村去住了”。
“那您爲什麼不去”?
老太太搖了搖頭,“政府每年都會派人來勸我搬走,但我怕走了兒子兒媳找不到家,老頭子找不到家。這些年也多虧了政府救濟,他們都是好人,逢年過節總會送些財迷油鹽過來”。
“還有老神仙,小神仙”。小男孩兒仰起頭說道,表情中充滿了憧憬和興奮。
陸山民問道:“什麼老神仙,小神仙”?
小男孩兒激動的說道:“是山上的神仙,穿灰色長袍的老神仙和穿白色長袍的小神仙,他們每個月都會給我們送吃的”。說着指了指身上穿的襖子,“這件襖子就是小神仙送給我的”。
老太太笑了笑說道:“是歸兮觀的道長,他們就是活着的神仙,是我們的恩人,要不是他們,這個冬天我們會很難熬”。
陸山民哦了一聲,低下了頭,埋頭喝稀飯,心中涌起一股愧疚之情,他們還不知道,他們口中的神仙、恩人其實已經死了,而且就是死在他的手上。
提到兩位歸兮觀,小男孩兒特別的興奮,眉飛色舞的說道:“他們是真的神仙,他們會飛,我親眼看見灰袍老神仙一步跨出去很遠很遠,還看見他從一棵樹上飛到另一棵樹上”。
老太太慈愛的摸了摸小男兒的頭,“又開始說胡話了,人怎麼可能會飛”。
小男孩兒昂起頭,倔強的說道:“是真的,我親眼看見的,不信問花妞兒,她也看見了”。
小女孩兒眼中滿是光亮,很肯定的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小男孩兒得意的說道:“聽見了吧,花妞兒從不撒謊”。說着他轉過頭,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陸山民,“你從山裡面來,有沒有看見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