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沉沒想過自己會倒在戰場上。
沒錯,是沒想過,而不是沒想到。
任務開始之前,那種強烈的自信始終支撐着他的身體和大腦高強度運轉,維持着最極端、最強大的狀態。
在那種狀態下,他甚至覺得自己一個人就能把所有敵人一掃而空,根本不會去考慮什麼失敗啦、死亡啦之類的東西。
但最終,子彈還是把他拉回了現實,打斷了他這種無敵的狀態。
壞消息是,高海拔環境下氣胸真的是會要人命的。
好消息是,戰鬥已經結束了,他需要應對的最後一個敵人,也就是自己的傷勢而已。
陳沉被一刀拉開了胸口,劇烈的疼痛直接讓他從昏迷中清醒了過來。
再睜開眼睛時,他看到的是一個熟悉的身影。
不是小魚,是平川。
“別動,死不了。”
平川眼神冷靜,手臂穩定。
他的身邊跟着一個助手,陳沉驚訝地發現,那居然是李幫的妹妹,李竹。
很顯然,後者還完全沒有具備真正去執行戰場急救任務的能力,但平川依舊把她帶了出來,大概只是爲了讓她體驗體驗真實的戰場。
而李竹的表現也相當不錯-——至少,她沒有被平川乾淨利落地切開陳沉胸口的動作嚇到。
冷風從傷口直接灌進肺裡,陳沉痛得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抽搐。
他下意識地問道:
“你打算在這裡做開胸手術?你不想讓我活着了?”
“現在不開胸,你必死無疑。”
李幫隨手把手術刀遞給身後的李竹,隨後回答道:
“放心,只是一個小手術。”
“完整的手術,等撤到俄羅斯邊境另一邊再說。”
“你運氣不好,子彈最後那點動能居然都把你肋骨打斷了,這種情況發生的概率連百分之一都不到。”
“不過,從某種程度上說,你也算是運氣好了。”
“子彈如果打透了,你現在也已經死透了。”
“.這防彈衣靠不住.”
陳沉艱難地吐槽道。
“不是防彈衣靠不住,是他們用的子彈有問題。”
“想辦法把子彈帶回去研究研究,說不定會有突破性的發現。”
“針,準備縫合。”
最後這句話,平川是對李竹說的。
李竹手腳麻利地遞上器械,平川則是大開大合地縫合陳沉的傷口,隨後又把價格昂貴的止血凝膠全部倒在了陳沉的傷口上。
從他趕來到處理完畢,時間不超過兩分鐘。
緊接着,他大致看了一眼另外兩名重傷員的情況,簡單給李幫打了一針腎上腺素後立刻着手處理另一名脾臟破裂的傷員。
沒有任何多餘的動作,一刀開腹,一刀切掉脾臟,緊接着用止血鉗固定止血。
他救人的宗旨很簡單,活着就行,好不好沒關係。
短短五分鐘,在格魯吉亞軍方的蘇-25km離開的同時,這支小隊也開始向北側撤離。
陳沉躺在擔架上一路顛簸,他狀態很差,甚至自己都能感覺都自己的生命在流逝,可在大劑量腎上腺素的作用下,他的意識卻無比清醒,清醒到“興奮”的程度。
“現在情況怎麼樣?我們往哪裡撤?”
雖然每次說話都會給受傷的肺部帶來額外的負擔,但他真的控制不住自己想要說話的衝動。
一旁的石大凱先是看了一眼平川,在對方點頭確認之後,纔開口回答道:
“這裡離厄爾布魯士國家公園直線距離12公里,我們要橫切整條山脈到達一號營地。”
“不過你放心,不需要靠腿跑。”
“下了山之後有雪地摩托接應,我們半小時後就能到達最近的可通行道路。”
“到了路上之後我們馬上換車,二十分鐘就能到營地。”
“那裡有直升機和醫療團隊接應,放心,來得及。”
石大凱一連說了兩個放心,其實他並不是說給陳沉聽的,而是在安慰自己。
很明顯,他比陳沉自己更擔心他的傷勢,因爲他始終覺得,陳沉這次受傷,跟自己有脫不開的關係。
作爲一個領隊,陳沉早就不應該再衝鋒陷陣了。
就算要在一線戰鬥,他也不應該去執行那麼危險的高對抗性任務。
自己應該把對付SSSG的任務交給他,自己接替他的位置去做一線指揮。
如果是那樣的話,現在躺在擔架上的人就可以是自己。
——
可是這世界上沒有如果。
當時的自己也不知道SSSG能脆到那種程度,更不知道戴維斯在山上部署的兵力能強到那種程度。
己方算是準備充分了。
重武器、防控武器、補給支援.
甚至還首次在他們面前佔據了情報的優勢。
但即便如此,己方仍然只能算是打了個慘勝。
任務完成了,僅此而已。
石大凱甚至已經暗暗在心裡做好了打算,如果陳沉倒在這裡,那他接過東風兵團後什麼都不幹,就只招呼老美一家。
看着神志已經有些模糊的陳沉,石大凱繼續說道:
“格魯吉亞方面正在加強邊境控制,他們的陸軍部隊正在從梅斯蒂亞出發向邊境包抄。”
“我們只領先他們幾分鐘,如果有意外,所有人必須加速。”
“你要撐住,搞不好你還得自己下來跑的。”
聽到石大凱的話,哪怕是已經意識不清的陳沉也忍不住想罵娘。
我自己下來跑?
你在跟我開什麼玩笑?
都已經傷成這樣了,再劇烈運動估計當場就死這了。
這個玩笑開的得不合時宜,但陳沉也不可能要求他更多了。
此時,整支隊伍已經穿過了烏什巴山側面山脊開始下降高度,而在空中,兩架執行完對地攻擊任務的蘇-25KM卻仍然沒有離開,似乎是想憑藉高空優勢尋找地面上的敵人。
一旦讓他們發現,地面上這支小隊完全不可能有反擊的機會。
——
準確地表述是,別說反擊,連逃命的機會都沒有。
但很快,面向天空的陳沉便發現,兩架對地攻擊機突然以一個驚人的銳角轉向,隨後迅速逃向了山的另一側。
這一幕讓他突然清醒過來,隨後問道:
“什麼情況?他們怎麼走了?”
石大凱回頭看了一眼遠去的戰鬥機,語氣平淡地回答道:
“被火控雷達照了。”
與此同時,另一邊,小魚的辦公室內。
在這兩天時間內,她的所有其他工作基本上已經全部暫停,所以精力全部都放在了那座山、以及那座山上正在進行中的任務上。
而由於任務的高機密性、高敏感性,所有情報和信息都儘可能避免呈現在紙面,哪怕存在紙質資料,也會迅速被銷燬。
所以,她的桌面上罕見地沒有堆着任何文件,而是隻有光溜溜的桌面,和兩杯已經徹底冷掉的茶。
坐在她對面的是她的老師、是她曾經的上級,而現在,雙方則是以平級的身份在對話。
小魚眉頭緊皺,聽完對方的情況通報後,她擺了擺手打斷還在描述更多細節的對方,直截了當地說道:
“我們現在不需要討論那麼多細節,我現在關心的是,東風兵團那支小隊到底能不能撤下來?”
對面的男人已經衝到喉嚨的話被她堵了回去,停頓兩秒後,他才終於開口回答道:
“目前情況來看,不好說。”
“但活着,問題不大。”
“據我瞭解,在之前的行動裡,沉船已經受了重傷,大概率是肺部的問題。”
“接應小組已經對他進行了緊急醫療處理,平川那個人你知道的,在他手裡,就算閻王要沉船三更死,他也能硬留到五更。”
“不過,就像你說的,現在最大的問題不是活着,而是撤回來。”
“你剛坐到這個位置不久,但你動用的手段太過於激進了。”
“我先不說東風兵團爆破SSSG基地這件事情,單說雷達照射這一個問題,你知道會引發多嚴重的後果嗎?”
“格魯吉亞軍方本來就已經是草木皆兵的狀態,再來一次火控雷達照射,他們是真的有可能直接進入戰爭狀態的。”
“這麼做的代價太大了,我們.”
“但不這麼做,代價更大。”
小魚再一次打斷了對方,隨後說道:
“在這件事情裡,我沒有摻雜任何私人的情感。”
“你其實比我更清楚,沉船必須要在這次任務中活下來。”
“如果他死了,整個東風兵團必然會分崩離析,我們好不容易經營出來的局面,我們好不容易探索出來的那條道路,立刻就會化爲烏有。”
“別說我不能接受,哪怕是更上層,在投入了那麼多的資源之後,都絕對不可能允許這種事情發生。”
“所以,這個問題是不需要討論的。”
“更何況,火控照射只不過是個假象而已,我們又沒有真的派戰鬥機過去。”
“有什麼區別?”
男人忍不住有些好笑道:
“你說是電子干擾,人家認定了是火控照射,後果不還是一樣嗎?”
“不一樣,至少可以把俄方從這件事情裡撇出去,局勢會限制在相對可控的範圍內。”
小魚不容置疑地回答道。
“.就算你說的是對的吧。”
男人無奈搖頭,繼續說道:
“但接下來的事態,你打算怎麼去處理?”
“會有人負責收尾工作的。”
小魚略微沉吟片刻,隨後回答道:
“格魯吉亞方面看上去損失慘重,其實不過就是損失了一支不到30人的SSG小隊而已。”
“這件事情完全可以推到阿布哈茲武裝頭上,他們本來就是激進派,幹出這種事情不是很正常?”
“你說推就推?阿布哈茲武裝正在謀求加入俄正規軍,這個節點上,他們願意去背這種黑鍋?”
男人再次反問。
“現在本來也到了站隊的時候了。”
“這個問題不需要深入討論,總之,阿布哈茲一定會認,格方也一定會接受這個結果。”
“我們的工作不可能從始至終都不存在任何冒險,我看我們反而是被東風兵團慣壞了,總覺得靠他們的力量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解決很多棘手的問題。”
“但實際上,在他們出現之前,我們的工作不就是這樣進行的嗎?”
“博弈,鬥爭,有虧有賺,但從來都沒停下過,不是嗎?”
“.確實。”
男人長嘆了一口氣,最終點頭道:
“收尾的事情就留到收尾的時候再說吧。”
“現在,你還有什麼安排,最好先跟我通個氣。”
“你知道的,我需要負責內部溝通,對資源調度上,我至少需要有知情權。”
“我打算把沉船直接送到沙特治療。”
“沙特?”
男人皺起眉頭問道:
“以我們現在手頭掌握的資源,從邊境飛沙特需要轉機三次,時間至少需要40個小時,他是死不了,但也撐不了那麼久。”
“爲什麼不按原計劃飛土庫曼斯坦?那裡的醫療條件絕對足夠讓他活下來.”
“但不能保證他徹底恢復。”
小魚果斷說道:
“我們要的不是一個勉強活着的沉船,我們要的是一個恢復過來之後,還能繼續保持對東風兵團的掌控力,繼續帶着他們幹大事的沉船。”
“所以,他得去沙特。”
“我已經聯繫好了醫療團隊,落地之後他可以立刻進行手術,確保他得到最好的治療,在最短的時間內恢復。”
“路線呢?飛機呢?”
男人繼續問道:
“資源是個大問題,我們手頭沒有那麼多可用的資源,難道你還能憑空捏一架飛機出來嗎?”
“這架飛機還需要接連越過格魯吉亞、土耳其、伊拉克領空,你怎麼去協調?”
“我不協調。”
小魚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後說道:
“我讓美國人去協調。”
“事情已經做完了,從現在開始,哪怕他們再噁心東風兵團,也只能捏着鼻子認了。”
“他們必須付出點實際行動,我不需要他們的飛機,俄方會提供。”
“我只需要他們協調三個國家開放領空,讓這架飛機通過。”
“如果這架飛機最終沒有順利在沙特落地,那所有的賬,都會算在他們頭上。”
“我們手裡針對他們的底牌已經有三張了,權衡下來,與其讓我們把這三張底牌全部打出去,他們應該會選擇讓沉船活着的。”
“.明白了。”
男人點點頭,回答道:
“我去安排飛機,你來搞定美方。”
“沒問題。”
小魚果斷回答,而從這一刻開始,所有人的目標就只剩下了一個。
讓沉船活着。
這場聲勢浩大的救援,成爲了這個任務的最後一環。
沒有人能預知最終的結果,但小魚很有信心,她相信,陳沉不會倒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