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來陳元慶那邊問題不大了。”周慶山陪朱總回到辦公室,低聲說着,一邊伸手接過他脫下的風衣。
“嗯,現在的關鍵,是怎麼安排他進來的問題。”
朱總說:“不能再鬧出吳芳那樣的事情來,這次要讓高朋無話可說或者不敢有動作。
小周,你先去忙吧。別忘了把我放進購物車裡給豆包買的東西下單付款。”說完他陷入了沉思。
周助理答應了一聲。他這麼多年早了解知道老朱的習慣。
倒好茶水,他輕輕轉身出去,把門關好,留朱總一個人在裡面仔細思考和推敲。
老朱其實不僅在想陳元慶的事情。他要下盤棋,趁這個機會把棋局整理、整理。
正如周慶山和許靜說的,這十幾年裡,老朱把自己完全搭在了漢河身上。不僅僅是事業、財產,而且還有生活和生命。
他感覺精力大不如以前,已經難以駕馭漢河這樣龐大的商業機器。
回想自己走過的路,老朱不禁感嘆人生中享受天倫的太少,不能不說是個遺憾。
對於趙唐他既驕傲又愧疚。這孩子獨立自主走到今天,而從父親這裡的確沒有得到過什麼,自己面對他的家庭時內心是矛盾的。
想想另一個孩子朱繪,這是他心中最柔軟的地方。朱繪與她的同父異母兄長不同,她缺失的是母愛,而幾乎完全在父親身邊成長起來。
唉!這兩個孩子回頭碰了面,會怎樣評說這個父親呢?老朱自己苦笑。
他繼而又想到現在的夫人秦宣。
他們是別人撮合下一起看了場電影后認識的。
那時的秦宣活潑、熱烈,對從軍隊退下來的老朱崇拜不已,最後不顧家裡反對和他結婚。
但這場熱戀只維持了三年。朱繪出生後秦宣重新迴歸舞臺,把照顧女兒的責任大咧咧地丟給了老朱。
她那時也許沒有想到,自己覺得很無所謂的這個舉措,正是兩人距離越來越遠的開端。
她對藝術的投入和癡迷與老朱的失落和陌生成了正比,最後積累到回家就冷戰、相對無言的尷尬境地。唉!老朱再度無力嘆息。
生意上他可以調度、協調,就像指揮大軍突破重圍,殺出條血路來獲得生機。
可對於家庭的問題……,他往往不知該怎麼應對,有種有勁使不出的感覺。
也許這是因爲年輕時脫離社會,在部隊和工程上投入太多,導致缺乏缺乏閱歷和經驗?
也許這是藉口,但他實在找不出旁的、更貼切的緣由。
他爲什麼會看上孫瑤?
說起來這個年輕守寡的女人比老大的年紀還小,但不是出於憐憫也不是單純的需要,孫瑤身上某些氣質吸引了他。
當然,還包括她的努力、堅韌和富有人情味兒,她對家庭的愛護與堅守等等。特別是對家庭的維護!
前幾十年沒有細細品嚐家庭溫暖的老朱在孫瑤身上找到了這感覺。
她可以讓自己平靜、可以撫慰疲憊的心,就像是修理車間最心靈手巧的師傅,使這老馬達一次次獲得繼續轉動的可能。
他期待着與她共建家庭,爲的是今後,而不是一時的舒心、暢意。
想了很久,老朱呼喚周慶山進來,讓他備車外出。
今天他約了兩個多年的好友見面,要和他們好好談談,看能否幫他從目前的境地中解脫出來。
他先去見鼎泰資本中國區的總裁孫良。
孫良和老朱是二十年的老友,當年也是孫良第一個站出來支持他做漢河,那時他還不是副總裁,而是個年輕的基金經理。
這麼多年過去,孫良兩鬢也有了銀絲,但面色紅潤,兩手有力。
顯然他身體健壯,這和他多年堅持慢跑和快走這兩項運動不無關係。
“孫總呵,老哥哥要來請你幫忙啦!”老朱笑呵呵地說。
“唉,您怎麼黑瘦成這樣了?”
孫良皺眉:“我上次去醫院還沒覺得。不過你那時躺在病牀上我也沒能進去,只遠遠在門口瞧了瞧。
什麼事這樣折磨人吶?老哥,生命第一,其它的都不至於!”他勸慰道。
“我自己的身體,心裡有數哇。”
老朱笑吟吟地坐下,說:“現在身體不如以前了,毛病也多。這副樣子繼續負擔漢河,有心無力噢!”
孫良聽了想一想,試探地問:“難道董事會又和您談退休的事了?”
漢河上市是孫良當年的得意之筆和成名之作。上市後鼎泰逐步從市場上退出獲益,目前已經僅剩不足1%的股份,孫良也早已不是其董事會成員。
但因他的作用和影響力,孫良對漢河董事會和老朱之間的矛盾也有了解。
老朱苦笑:“現在就是他們不問這個事,我自己也在考慮了。”
“哦?莫非您自己想打退堂鼓?”見老朱緩緩點頭,孫良又問:“那,您準備由誰來接這個攤子呢?”
“先保密呵。”朱總叮囑了一句,然後輕聲說了“陳元慶”三個字。
“是他?”孫良兩眼一亮,連忙問:“您怎麼和他接上頭的?你們之間談過,他意向如何?您二位談到什麼程度了呢?”
老朱呵呵地笑:“別忙,我一個個問題回答你。我剛出院就委託智亞獵頭物色人選了,已經當面或間接地交流過很多次,前後持續了半年左右。”
說着,他把陳元慶本人情況、他們之間溝通的過程等等,和孫良詳細做了說明。
直說了半個來小時,中間孫良一直認真傾聽者,不時提出個別問題。
一個好的資本管理人,同時應該是個好的傾聽者。這也是老朱思慮周詳後,先來找孫良的原因。
“這個人我沒有直接接觸過,只是對他的事蹟有耳聞。我很驚訝智亞的獵頭怎麼找上他的?”孫良這麼說,老朱微笑着沒接話。
“那您來和我說,是有什麼打算嗎?”
老朱點頭:“我希望你出面把他推薦給董事會。”
“爲什麼?你直接推薦不好嗎?”
“那樣他就打上了我的烙印,對他將來在漢河的發展不太好。”
老朱解釋:“如果有人推薦個乾乾淨淨的人選,他們更樂意接受也更放心。”
“嗯。不過還有個問題。”
孫良略一思索道:“我現在不是漢河的股東,那麼這推薦會顯得很一般,缺乏力量。不過是朋友之間的介紹而已。”
“我知道,所以我打算把我名下股份的一部分賣給你。”老朱微笑。
“您打算賣多少?”孫良驚訝地揚了下眉頭。
“六成。”
“那可不少,而且您自己……。”
“不用擔心。我反正要退出的。”老朱淡淡地回答:“因爲剩下的部分我會轉給小秦。”
“你夫人?”
“是的。”
孫良向沙發裡靠去:“那就是說,您完全從漢河退出了?”
“是真正的退出。我已經完成了自己的歷史使命。”
孫良沉默了會兒:“您對以後有什麼打算?”
“變現之後,我會帶一小部分人離開漢河,去家新註冊的公司。它會專門做面部識別,初年度流水預計在一點五到兩億元之間。”
老朱笑了起來。
“我就知道,”孫良也笑了:“我就知道您不會回家關上門從此不問世事了!”
“不是完全隱退,但也差不多。”
老朱點頭:“我看中了一個幹部,這次要帶她出來。有她在,新公司就會有源源不斷的訂單。”
說完,他把吳芳的情況做了介紹。
“哦!原來你早找到新增長點了?”孫良注意地看了老朱一會兒,說:“我猜您一定需要新公司的資本夥伴。”
“如果你能加入,我求之不得!”朱總輕聲說。
實際上此前他已經和孫良在不同場合幾次提到過面部識別在吳芳入職後的發展和業績,那時他就已經在爲今天的談話提前佈局了,所以他有把握孫良早對此有所心動。
孫良習慣性地撫摸了下自己的鬢角,這是他下決心前必定的動作。“我最多出一千五百萬。”
他說:“但不是一起,而要分三期付給。如果您同意,我明天開始準備與轉售和入股兩方相關的所有文件。”
老朱伸過手來:“我希望你將來不會爲今天的決定而後悔!”
“以您的眼光,我相信這不是虧本買賣。”孫良笑着也伸出手去:“也許這是另一個漢河,或者比漢河更輝煌的成功呢?”
老朱哈哈大笑。
從孫良這裡出來,他坐進車裡,對周慶山說:“我們去蘇律師那裡。”
周慶山點點頭,但他還是有些擔心。“你覺得蘇律師能說服小秦接受你的條件?”
“她拿走她的,我去追尋我的。她爲什麼不接受呢?”老朱幽幽地說。
他半閉着眼睛,沒看到周助理在輕輕地搖頭。
要說朱總在商場上叱詫風雲,可怎麼在家庭問題上就是拎不清呢?
周慶山也不好多說什麼,唯有暗自嘆息。清官難斷家務事,老朱自己的事情還得他自己拿主意。
周慶山知道職責所在,他可以給些朋友的建議,但絕對不會摻和老夥計家裡事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