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魏東和趙唐商量讓蘇珊娜悄悄辦個離職手續,誰也不驚動地離開就完了。
沒想到這件事竟如在平靜的池塘投下了顆石子,引起的漣漪迅速擴散,以所有人想象不到的方式和速度影響着每個人,甚至連幾位外埠分公司負責的合夥人也聞訊打來電話,拐彎抹角地詢問總部是不是出什麼狀況了云云。
這讓陳蘭既錯愕又氣惱。
蘇珊娜離職他本沒放心上。早上託尼打電話來告訴他這件事,雖然沒詳細談到是什麼理由,只說已經和莎莉、大魏講妥,爲了消除影響就讓她悄悄辦手續,然後悄悄離開。
陳蘭即使奇怪但也沒多想,還是很配合地執行了。雖然猜託尼那邊發生了什麼,可他也沒向蘇珊娜過多詢問,說不定人家女孩子有什麼不方便開口的事哩。
及至在查理那兒聽他故作玄虛地分析這事兒如何與託尼有關時,他纔開始心慌起來。一面嚴厲警告查理別多嘴,一面故作鎮靜地回到自己辦公室。
關上門片刻後,陳蘭手忙腳亂地抓起手機開始給那趙唐、孫瑤和魏東挨個兒撥電話。
趙唐不知爲何沒接聽,大魏回覆說自己在漢河朱總那邊現在不方便,只有莎莉回了“馬上到”三個字,讓他呼出口氣,多少穩住些陣腳。
在走廊上看到別人竊竊私語他就心驚,疑惑他們在聊這個事情。
就算對方對他微笑,陳蘭也覺得是在看自己的笑話。瞧,你還是有管理職務的合夥人哩,這事爲啥你都不知道?陳蘭覺得屈辱、憤怒,但他必須壓抑自己平復心情。
他瞥見艾米跑向電梯間,卻強制自己沒動,心裡告訴自己:“冷靜,不能讓員工看到你慌張產生更多猜想。”
然後拿起窗臺上的口腔清新噴霧朝嘴裡按了兩下,又默數了五十個數,這才抹抹西裝兩肩,不急不緩地開了門,用一貫的步伐朝莎莉辦公室走去。
“她在等你。”艾米看他走過來點點頭,用目光示意。
陳蘭深呼吸幾次,敲敲門,聽到裡面的迴應後推門而入。
“挺沉得住氣呵,我還以爲你會守着電梯堵我呢。”孫瑤看他一絲不苟地回身關門,有些好笑地說。
“我根本沉不住氣!你知道我聽說了什麼嗎?”陳蘭回過身來便張牙舞爪地咆哮:“你們仨倒好,個個都不在家,把我丟下自己面對。我、我要是能面對,還要你這個管理合夥人幹嘛?真亂起來,我可壓不住!”
“看你那熊樣子,”孫瑤白了他一眼:“坐下,別嚷嚷,有話慢慢講。”
“沒話。”陳蘭氣咻咻地在對面坐下,攤開兩手:“我連出了什麼狀況都不知道,能說啥?”
孫瑤被氣樂了:“沃爾夫,你既然什麼都不知道,那爲什麼生氣?”
“就因爲我這個人力行政中心的負責人什麼都不知道!託尼大早上打電話過來,讓給蘇珊娜辦離職,啥原因也沒和我說。她來辦手續的時候被傳媒的約翰看到,然後全公司就都開始猜出了什麼事。
你們三個不露面,事情就傳得越來越歪,甚至有人說託尼拿着公司的錢跑路了。
還有人告訴我,是上邊有人要整託尼、搞事情,還說人家把證據都握在手裡了,就等開會的時候當場拿出來。
告訴你我汗毛都豎起來了,結果你還在這兒笑。笑吧,等公司垮了就都笑不出來了!”
孫瑤還真是笑不出來了。她想了想,問:“誰說的‘有證據’,有什麼證據?”
“我哪知道,到現在我什麼都還矇在鼓裡呢!”陳蘭惱火地懟了回來,接着說:“莎莉,我知道自己就是個工具人,也從來沒被看作是託尼的心腹。
最後是託尼還是小韓贏這我說不清楚,但誰也不應該把人力撇在一邊吧?我相信公司裡多數人是希望穩定和發展的。
這次不管出的什麼情況,我認爲你們幾個處置得都不合適。
怎麼能只顧小圈子,忘記了其餘的人呢?總部辦公室裡還有三百幾十號人,外面分公司也有近百同僚。你把大家放在哪裡了?
你們覺着不方便,所以搞水下操作我可以不管,甚至幫忙開綠燈。但若是因此動搖了公司的穩定,那是你們失職!
你們身上有經營和管理責任,那不是爲個別人服務的,是爲咱智亞全體的。我知道你比我級別高,可我作爲人力主管有責任提醒你!”
他這番話說得,孫瑤啞口無言。
一直以來公司內都是這種四個半人管理體制。所謂半個人,是因爲陳蘭按規定走職能線是總監級別和人力行政中心負責人職務。
由於他權柄較大,所以常被要求列席經管會議,大家都認爲他的意見有較重參考分量,不過目前爲止他還不是經管會成員。
說陳蘭有權是因爲他管得寬泛,而不屬於做決定的那夥,甚至列席會議時連表決權都沒有。
這就比較尷尬,看上去權位重,卻既不能決定也無法裁決。在合夥人和員工們看來,我是有點怕你的,可你怎麼總在幹爲別人擦屁股的活兒呢?
陳蘭一直不滿公司組織架構裡對人力的這種定位,這也是他進門後發作起來的原因。說到底大家都願意被別人尊重,誰願意總處於被指使的地位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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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蘭一直主張人力地位在公司內至少與財務等同,甚至處於更高的位置纔對。他反對把人力僅看作招聘和發工資的馬仔,多次在經管會上委婉地勸大家要更重視人力工作的重要。
現在出事了,也正好給他提供了個表達的機會。
孫瑤冷靜一想,明白他發脾氣的原因,心裡嘆息卻沒法說什麼。本來嘛,自己和趙唐、魏東三個私底下商量確實沒顧及人家的感受,也讓陳蘭工作上陷入被動。
這讓她有些愧疚。“沃爾夫,冷靜點,我們不是故意忽略你的。”她開口說。
“我當然知道你們不是故意忽略我,但你們選擇了私下自己解決,這纔是關鍵!”一向態度親切溫和的蘭花兒今天不依不饒,竟意外嚴厲地用手指敲着桌面。
“你們是董事會任命的,可也是全體合夥人、員工認可的,你想過沒有,如果大家知道出了情況,你們卻採用這種方式解決,別人心裡會怎麼想?你們的權威、威信又如何?”
“這事兒沒法和大家說,”孫瑤截住他的話:“要是能說我們就不採用這種方式了。”
陳蘭眯起眼來瞧孫瑤,壓低聲音道:“你還是不告訴我嗎?到底……是什麼事?”
“託尼和蘇珊娜好上了。”孫瑤咬咬牙決定乾脆告訴他,說完嘆口氣。
沒想到陳蘭翻個白眼,忽然笑起來:“就這?那不是好事嗎?”
“好什麼?”孫瑤知道他沒懂,用手指沾水在桌上寫了個“冬”字。
“嗯,我知道。”陳蘭點頭:“你們是怕他借題發揮,想快刀斬亂麻,在他出手前把事情解決了,所以讓蘇珊娜來辦離職。
單以此事而論,人家四十出頭好容易有個意中人,咱該祝福纔對,問題在於這個對象是規矩禁止的‘同僚’!”
他停了停,話鋒一轉說:“莎莉,你們和韓冬爭的什麼我不過問。我只從人力的角度就事論事!
你得明白,任何商業要做大做強首先都要有人,錢和商品是次要的,我的觀點是‘人乃第一生產力’。
尤其我們獵頭這個行業本身就是圍繞人在做事業,我認爲任何決策、設計、判斷均以人爲核心,這應當成爲本公司的基本原則!
當然我這個觀點託尼是不以爲然的,但事實它擺在那裡。獵頭公司的客戶、商品、流通無一不以‘人’爲基本要素,這是個以人爲本,由人爲基本構成的行業。
閉着眼睛不承認它的行業特性,不重視人,不重視人力工作遲早要走進死衚衕。智亞想成爲一流的獵企,就必須改變自己,把‘人’放在第一位,無論是求職者、客戶或自己的員工!
我早想說這個話,今天索性全吐出來。獵頭就是‘人’的行業,我們做的是以人爲商品的中介流通,雖然這商品是社會造就的,獵企本質上承擔的乃是它的物流環節。
這一點,我和大魏交流過,他也是認同。我知道在有些人眼裡的習慣性認識,總覺得人力就是個發工資的。錯!人力工作承載的是你商業模式中第一要素的管理,在獵頭行業更不例外!
你遇到事情沒有想先和人力負責人溝通、商議,反而幾個好友湊一起私下解決,就源於你們對人力認識的偏差,導致決策失誤,同時也沒有踐行自己提倡的‘遵守規則’的企業文化。
所以我剛纔說你‘失職’。你們要求員工了,自己卻沒以身作則!”
說到這裡他起身,深呼吸後最後說了幾句令孫瑤震驚的話:“我對你們這樣做很失望,作爲人力負責人我對經管會的表現很失望!
由於你們不慎重地處理,讓整個公司的員工思想出現波動,影響了大局,以至於我目前對你們是否有能力維持企業的持續性發展持有問號。如果董事會向我詢問,我會如實表達自己的意見。
如果你繼續擔任管理合夥人,我希望你趕緊想想,今後怎麼做更好,以及人力到底應該擺在一個什麼樣的地位?
否則我不知道今後該如何支持你。”說完,他起身撂下句:“查理說,他從高懷那兒聽說有人找韓冬舉報了託尼有嚴重違規,據說出示了證據等等。
這話有幾分真實我不知道,你們最好儘快弄清楚以免太過於被動。”說完他出門徑直離開了。這對陳蘭來說是個非常勇敢的舉動,儘管他來關上門後覺得兩腿有些發軟。
孫瑤坐着,好久沒挪窩。聽上去陳蘭的話夾七雜八地一通亂轟,但核心意思和訴求孫瑤還是聽明白了。她猜這通話應該在陳蘭的心裡憋了好久,只是藉此機會發泄出來而已。
孫瑤明白他想表達的核心,目前陳蘭承擔的員工招聘、面試、培訓、勞動關係、社保、工資等等,其實只涉及了六大模塊中的部分工作。
根子確實如他所說,上級對人力事務重視不足,沒有完全發揮人力部門應有的作用。
智亞的正規化管理一直在路上,平衡遠近親疏的管理方式是從創業之初就浸透在方方面面,並非一下子可以改掉的。
就像這次,自己爲什麼就習慣性地想到去找魏東,而不是通過陳蘭以人力負責人的身份出面來解決呢?
孫瑤覺得或許自己真的錯了。專業的事情,應該由專業的人來做纔好。
問題是他們確實把沃爾夫當成了工具人,從未認真想過他的專業度,即使知道人家也曾在大型傳媒公司裡做過人力副總監。
因爲說實話,經管會的這幾位,誰不是在人力方面的老狐狸呢?
所以他們並沒覺得設置正規、擁有全部權限的人力資源管理部門並配備專業管理者,對於本公司有多麼迫切和重要!再細想想,似乎整個獵頭行業都存在這種傾向,潛規則般的傾向。
老闆或高層就是做人力出身的,有什麼必要再搞一個強大的人力部門?
不過這是後話了,孫瑤現在擔心,若失去了陳蘭的支持,當經管會面對韓冬的進攻時會承受更大、更意想不到的壓力
。要說他發作的時機拿捏得還真不錯,既是個警告,又讓孫瑤無可奈何,並且他的確是說到了肯節上,把目前存在的問題揭露無遺。
“這個沃爾夫,還真小看他了!”孫瑤自言自語道。
她現在還真有點不好辦。如果立即答應陳蘭的要求,面子不好看不說,頗有臨戰封官許願的嫌疑。
可如果沒有任何表示,陳蘭說不定關鍵時刻倒向另一邊。即使不如此,他只要暗地使個絆子,自己和魏東說不好就要栽跟斗。
半個數也是數呀,任你怎樣小瞧不得的。孫瑤撫摸着皮椅的椅背,心裡的壓力又增加了一層。
想來想去自己不能上來就和他直接硬碰,恐怕還是先讓魏東去和蘭花兒溝通,這樣既是對陳蘭的尊重,同時也在自己留下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