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服信服,因爲信,所以服!
自太平村起,六十六團的老兄弟就信了李四維,信李四維心裡有他們,信李四維能帶着他們奪取勝利,所以,對李四維的任何命令,他們都服!
李四維說訓練不合格的沒飯吃,兄弟們就拼命練,從來沒有人埋怨過。
李四維說扮成小鬼子好混水摸魚,兄弟們就穿着從小鬼子屍體上扒下來的衣褲鞋帽扮起了小鬼子,從來沒猶豫過。
李四維說要演戲給小鬼子看,兄弟們就賣力地演,不敢打絲毫折扣。
李四維說要往上衝,兄弟們就冒着槍林彈雨往上衝,捨生忘死!
因爲,他們信李四維,服李四維!
這份信服就是六十六團戰鬥力的來源!
這份信服就是六十六團士氣的保證!
李四維明白這個道理,所以,他纔會告訴丘團長,“只要我一聲令下,他們都會毫不猶豫地執行,因爲他們相信我,相信我是爲了他們好,相信我能帶給他們勝利,相信我能帶着他們活下去!”
那一次,他也對丘團長說過,“一支隊伍要成爲精銳,就必須得有一個靈魂!而你……是團長,所以,你就要想方設法地成爲你那個團的靈魂!”
他就是六十六團的“靈魂”!
他很珍惜這個身份,珍惜兄弟們的信任,爲此,他從不敢有絲毫懈怠。
哪怕前一夜哭得昏天黑地,第二天,他也會強打起精神給兄弟們打氣鼓勁,神情激昂!
哪怕已然渾身是傷,一有戰鬥,他依然會身先士卒,去拼命流血!
可是,馬莊一戰……勝敗暫且不論,單說戰死在據點下的十多個兄弟。如果關師長早點說是“試探性”進攻,李四維根本就不會選擇“堅守阻敵”,也就不會去打那據點,就如在尉氏那般。
馬家莊陣亡了十餘人,和以往的戰鬥比起來算不得什麼!
但是,他們本來可以活着啊!哪怕只多活一天,多活一個小時,多活一分鐘……也好啊!
那都是他的兄弟啊!
可是,他們卻死了!
因爲那個現在看來狗屁都不是的命令,“這一次將由我們暫五師師單獨行動,萬望衆兄弟戮力齊心,不要坐失良機!”
錘子的良機,分明就是一次試探性進攻!分明就是在演戲啊!
演戲也沒啥?你跟老子說一聲,跟兄弟們說一聲啊!
李四維不是個古板的人,有時候卻認死理――有理走遍天下也不怕!
所以,他頂撞了關師長,哪怕關師長在他的印象裡一直不錯!
對於李四維的頂撞,關師長只是怔怔地望着桌面,沉默以對,眼中卻滿是苦澀。
李四維看出來了,愈加憤怒,雙目圓瞪,面色緋紅,“是哪個狗日的下的命令?你說,老子找他講理去!”
“四維,”顧參謀快步走了進來,徑直走到了李四維身邊,輕聲地勸了一句,“算了!”
“不能算!”李四維一搖頭,怒氣衝衝,“老子白死了十三個兄弟……白死了!”
顧參謀輕輕地嘆了口氣,“中路陣亡了一百三十五人,重傷八十一人……”
李四維渾身一震,怔怔地望着關師長,“師長,中路是你指揮啊,你……也不知道?”
關師長望了他一眼,艱難地張了張嘴,“老子要是知道,就不會……那麼安排了!”
顧參謀當時公佈的分明就是一份強攻計劃!
顧參謀輕輕地嘆了口氣,聲音苦澀,“許參謀讓放信號彈的時候,我們才明白……”
“狗日的!”李四維一轉身,就往外走,“老子去找他算賬……”
許參謀是集團軍司令部臨時調派過來的,專門負責這次行動!
關師長嚇了一跳,連忙一聲低吼,“給老子回來!”
顧參謀慌忙追了兩步,一把拉住了李四維,“四維,算了……”
李四維一把摔掉了顧參謀的手,回頭瞪了他一眼,“怕個錘子!”
說着,李四維又望向了關師長,神色肅然,“師長,我不能怕,我身後跟着兩千多號兄弟!他們把性命託付給了我,我不能讓他們死得不明不白!”
“胡鬧!”關師長關師長騰地一下站了起來,臉色一板,狠狠地瞪着他,“奉命出戰,哪裡死得不明不白了?”
李四維迎着關師長的目光,寸步不讓,“他如果提前說一聲,我的兄弟就不會死在那據點外面!”
“你……”關師長一滯,無奈地嘆了口氣,“四維……你還是不明白啊!”
李四維一愣,卻聽顧參謀壓低了聲音,“上面……信不過我們!”
狗日的,原來是信不過老子們啊!
李四維恍然大悟,一股怒氣從心底涌起,直衝腦門,“都是打小鬼子的兄弟,要是你信不過我、我信不過你,那還打個錘子!老子纔不管他們咋想,反正這個理……老子要跟他們講清楚!”
說着,李四維一轉身,怒氣衝衝地往門外去了。
他一直覺得所有打小鬼子的隊伍都是兄弟部隊,都該互相幫襯,要不然,他就不會帶着兄弟們往滕城衝,就不會把繳獲的武器彈藥分給友軍……
“四維,”顧參謀連忙叫了一聲,卻見李四維已經消失在了門口,只得望向了關師長,滿臉擔憂,“師長,怕是要出事……”
“狗日的!”關師長忿忿地罵了一句,連忙抓起整了整衣帽,大步流星地往門口去了,“當了這麼久的團長了,還是個愣頭青!”
顧參謀連忙跟了上去,嘆息不已,“四維打仗還行,當官……遲早要出事!”
李四維怒氣衝衝地出了師部,抓到門口的衛兵就問,“許參謀在哪裡?”
李四維可有個副師長的身份,衛兵哪裡敢怠慢,連忙報告,“許參謀回來之後就進了後院,一直沒出來。”
“好!”李四維一點頭,轉身就往後院去了。
關師長和顧參謀追出來,正好看到他鑽進了後院,連忙跟了上去。
幾個衛兵看得滿頭霧水……這是咋了?
後院不大,只有三間房,許參謀正在院裡石臺上洗臉,身邊跟着一個衛兵,兩人正在小聲地說着什麼。
見到李四維神色不善地闖進院門,直奔石臺而來,那衛兵連忙上前一步,警惕地盯着李四維,“你是誰?”
“讓開!”李四維瞪了他一眼,“老子叫李四維,來找許參謀!”
那衛兵紋絲不動,緊緊地盯着李四維,“李四維又是誰?”
“龜兒的!”李四維忿忿地罵了一句,就要動手,卻見許參謀已經走了過來,步履沉穩,“小刀,讓開。”
許參謀三十多歲,一身校官服,身材瘦削,臉色略顯蒼白,一雙眸子卻炯炯有神,打量了李四維一眼,露出了笑容,“李師長,我聽說過你!”
所謂伸手不打笑臉人,李四維一怔,只是硬梆梆地說了句,“許參謀,先說正事!”
許參謀呵呵一笑,“好啊,你說,我聽着!”
“好!”李四維聲音一沉,“昨晚的進攻命令是哪個下的?”
許參謀一愣,“自然是司令部!怎麼了?”
李四維一擺手,依然緊緊地盯着他,“你早知道司令部的命令是讓我部試探性進攻?”
許參謀略一猶豫,輕輕地點了點頭,“對!”
“狗日的!”李四維一聲怒罵,就撲向了許參謀,“那你龜兒不早說……”
許參謀一怔,愣在當場。
小刀一驚,連忙斜插到許參謀身前,攔腰就要抱住李四維。
“讓開!”李四維奮力一推,把小刀推了一個趔趄,繼續向許參謀撲去,大手一揮,巴掌就往許參謀臉上扇去。
許參謀慌忙後退,“李師長,有話好好說嘛……”
“還說個錘子!”李四維又搶上兩步,再次揮手扇向了許參謀。
“嘭……”
小刀慌忙又從斜刺裡插了進來,奮力一推李四維的胳膊。
李四維的胳膊被推了出去,身形一晃,雙眼卻狠狠地瞪着小刀,“兄弟,你莫摻和!”
小刀一怔,滿臉苦笑,“長官……有話好好說嘛!”
“說?咋說?”李四維一指許參謀,滿臉怒容,“他狗日的害死了老子的兄弟……”
“李師長,”許參謀連忙擺手,滿臉焦急,“有誤會,這裡邊肯定有誤會!”
“有個錘子的誤會!”李四維一聲怒罵就要撲過去,卻聽關師長在身後一聲爆喝,“李大炮,你狗日的還要胡鬧多久?”
李四維回頭望了一眼滿臉怒容的關師長,“老子……”
關師長一瞪眼,“你要咋的?你能咋的?就算你鬧翻了天,又能咋的?”
李四維渾身一震,怔立當場……就算鬧到司令部又能咋的?就算鬧到軍委會又能咋的?
在上位者眼裡,死去的不過只是十三個大頭兵!
“四維吶!”關師長嘆了口氣,語重心長,“兄弟們已經死了……抗戰卻還要繼續!”
隔閡就像青花瓷上的裂紋,你越想把它擦乾淨,它就越明顯……唯一能做的就是用灰塵把它遮住。
李四維怔怔地望着關師長,一股無力感自心底涌起,瞬間便蔓延到全身。
“李師長,”許參謀輕輕地走了過來,臉上多了一絲愧色,“這事……是我欠考慮了!司令部並沒有隱瞞計劃的意思,我奉命前來的時候……王參謀就隨口提了一句‘要全力攻擊才能試探出對岸的真實情況’,所以……”
李四維忿忿地望了他一眼,扭頭就走,大步流星地出了後院。
許參謀望着李四維的背影,眼中閃過一絲莫名的神色。
“許參謀,”關師長的臉上帶着一絲抱歉的笑意,“這小子的脾氣向來不好……”
許參謀雖然只是個上校參謀,卻代表着司令部,在暫五師算得上是一個見官大一級的存在。
許參謀連忙搖頭,一聲輕嘆,“這事……是我疏忽了!”
不管事實如何,這個鍋他得背!
步履蹣跚地走在回團部駐地的路上,李四維只覺身心俱疲。
可能真是許參謀一時疏忽,也可能是“上面不信任”……
可是,正如關師長所說,“你要咋的?你能咋的?”
李四維剛走到駐地大門外,苗振華便迎了上來,面有喜色,“團長,你可回來了!”
廖黑牛也迎了上來,一拍李四維的肩膀,“龜兒的,你生啥悶氣?兄弟們又沒怪你!”
“對,”盧全友和石猛等人紛紛點頭。
李四維的目光緩緩掃過衆兄弟,聲音有些發酸,“我……對不起他們……”
廖黑牛一擺手,笑得勉強,“反正老子們遲早也有這麼一天,到時候,你跟他們說去……”
黃化瞪了廖黑牛一眼,輕輕地嘆了口氣,“團長,先把兄弟們的後事辦了吧!”
“嗯!”李四維輕輕地點了點頭,強自振了振精神,“老道,能不能搞到棺材?”
黃化輕輕地嘆了口氣,“我已經讓振義帶着兄弟們出去了,到現在都莫得消息,怕是……”
“噠噠噠……”
黃化還沒說完,馬蹄聲陡然響起,一騎直奔大門而來。
衆人連忙循聲望去,馬上坐着的卻是師部通訊連的肖班長。
肖排長收繮勒馬,在五米外停住,跳下馬,直奔李四維而來,“啪”地一個敬禮,“李師長,關師長要爲昨夜陣亡的兄弟們主持追悼會……”
“噠噠噠……”
他話音未落,馬蹄聲再次響起,又是一騎飛奔而來,馬上坐着的依然是師部通信連的班長,姓楚。
這情形……不要說李四維等人,就是先到的肖班長都有些驚訝。
楚班長到了近前,連忙收繮勒馬,跳了下來,直奔李四維而來,“報告師長,司令部有急電,令暫五師營以上軍事主官馬上去司令部開會,即刻出發!”
去司令部開會?司令部在鄭州啊!
李四維怔了怔,連忙點頭,“好!振華,牽馬來!”
無論怎樣,抗戰還要繼續!
“好嘞!”苗振華答應一聲,匆匆而去。
盧全友三人也連忙回營牽馬去了。
“老道,”李四維猶豫了一下,望向了黃化,“兄弟們的追悼會,我怕是趕不上了……”
黃化神色一肅,“團長,這裡有我和兄弟們呢!”
“嗯!”李四維點點頭,勉強一笑,“老子們就是兄弟多!不管活着還是死了……都不會孤單!”
夕陽西下,關師長和李四維一行數十人策馬奔馳在鄭州南郊的大道上,第三集團軍司令部就在城裡。
雖然電令沒有說明會議的內容,但衆人都隱隱覺得這次會議和昨夜的戰事有關。
如果昨夜只是試探性進攻,那麼,接下來是不是該實打實地幹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