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閨中少婦不知愁,春日凝妝上翠樓。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
寧柔自不是那種“教夫婿覓封侯”的女人,伍若蘭就更不是了,不過,她們此刻心中那份思念卻不比那“悔教夫婿覓封侯”的“少婦”少。
正月初四,李四維去欒川開會,一去不返。
廖黑牛他們回來都只說,“團長升官了,現在是副師長,正在師部忙整編的事!”
聽了這話,兩個女人只得安心地等着,畢竟,升官是好事,整編是正事。
她們這一等卻等到了三月中旬,其間,苗振華也奉命回來過兩趟,一來了解團裡的訓練情況,二來給她們報個平安。
可是,哪個新婚的女人不希望陪在丈夫身邊呢?
三月,陽光正好,院牆下的花開了,院裡的老樹發了新芽,傷兵也走了個七七八八,可是,她們掛念的人兒卻依然沒有歸來。
午後的陽光下,兩個女人又坐了在臺階上,寧柔望着樹上的新芽發呆,伍若蘭低頭想着心事,鬱鬱寡歡。
院子裡,十多個傷兵坐在陽光中閒聊着,不時地響起爽朗的笑聲。
突然,寧柔的臉上也浮現起了笑容,喃喃細語,“若蘭,今天是三月十七了……最多還有三天,他就能回來了!”
聞言,伍若蘭猛地擡起頭來,俏臉上閃過一絲喜色,卻似曇花一現,最後輕輕地嘆了口氣,“哪裡說得準呢?就像上次,去開個會……到現在還不回來!”
說着,伍若蘭的俏臉上涌起一片忿忿之色,“師長就曉得欺負他……啥事都讓他做,還不給丁點兒好處!”
寧柔一怔,輕輕地將她攬進了懷裡,“傻丫頭,還在爲預備營的事生氣?”
廖黑牛他們回來沒兩天,盧永年就拉着兩個預備營下了山,還帶走了不少騾馬輜重……在伍若蘭看來,這分明就是在拆李四維的臺,每每想起來就讓她忿忿不平。
伍若蘭趴在寧柔懷裡,幽幽地嘆了口氣,“俺就是替他不值呢!想想他打的那些仗……要不是他命大,早就死好幾回了,可是……師長卻一點兒也不體諒他。”
說着,伍若蘭的聲音有些哽咽,“這纔剛……剛結了婚,就……就連家……家都不讓他回了……”
伍若蘭幽幽地念叨着,寧柔靜靜地聽着,不知不覺卻紅了眼眶,“是啊,哪怕……能讓我們跟過去也好啊!”
“就是呢!”伍若蘭輕輕地點了點頭,幽幽地嘆了口氣,“槍林彈雨,俺們都跟着他過來了,還有不能跟着去?這可好……都快一個月了,卻連個人影都見不到……”
一個月,不短了!
人生又能有多少個月?
一個女人的青春又能有多少個月?
寧柔默然,只是把伍若蘭摟得更緊了。
“團長回來了!團長回來了……”
就在此時,隱約的歡呼聲陡然飄進了院子裡,兩個女人都是渾身一震,怔怔地對視了一眼,“回……回來了?”
“團長回來了!團長回來了……”
那歡呼聲更加響亮,更加清晰了!
“真回來了!”寧柔露出了笑容,聲音輕快,“不是還有三天嗎?”
“俺要去找他!”伍若蘭猛地掙開了寧柔的懷抱,騰地一下站起來,就要往外面跑。
寧柔連忙起身,一把拉住了她,笑容滿面,“傻丫頭,你急啥?人都回來了,還能不着家?”
說着,寧柔拉起伍若蘭轉身就要回屋,腳步輕快,“他肯定要先去團部,離開了這麼久,團裡的事情多着呢!”
“噔噔噔……”
她話音剛落,卻聽得匆忙的腳步聲陡然在院門口響起,連忙回頭望去,頓時呆住了。
李四維飛奔進了院門,腳步一頓,也正往這邊望,雖然滿面風塵,卻是滿目喜色,“柔兒、若蘭……我回來了!”
一聲歡呼,李四維衝進了院子裡,“噔噔噔”地跑了過來。
寧柔怔怔地站在原地,緊緊地望着那越來越近的身影,眼圈有些發紅,眼中卻涌起了笑意。
“四維,”伍若蘭卻一轉身,朝李四維飛奔而去,還有三五米遠,便合身撲了上去。
李四維下了一跳,一個箭步衝了上來,堪堪將她摟在了懷裡,心裡“砰砰”直跳,滿臉後怕,“瘋丫頭,摔了咋辦?”
“俺不怕,”寧柔擡起頭,笑眯眯地望着他,滿臉甜蜜,“你會接着俺的!”
李四維一怔,露出了笑容,輕輕地點了點頭,聲音溫柔,“對,不怕……做了我李大炮的女人,就不能怕!”
“四維,”寧柔腳步輕快地走了過來,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還順利吧?”
李四維連忙擡頭,衝她嘿嘿一笑,“放心,你夫君軍威浩蕩,所向披靡……”
“吹牛!”寧柔瞪了他一眼,笑容卻更加燦爛了。
“呵呵,”李四維訕訕一笑,“其實也沒啥事,就是師長小題大做了……收編幾個杆子哪用得着你夫君出馬?”
“噗嗤……”
寧柔忍俊不禁。
伍若蘭也咯咯直笑,“你這……不還是在吹牛?臉皮真厚!”
“對,”李四維哈哈一笑,一把將寧柔也摟進了懷裡,“要是臉皮不厚,咋有福氣娶到你們呢?”
兩個女人靜靜地靠在他懷裡,滿臉笑容,甜蜜而滿足。
陽光中,三人就這樣靜靜地相擁着,院外沒有人再進來,醫護排那邊也沒有人過來,只是靜靜地望着他們。
不知過了多久,寧柔輕輕地掙開了他的懷抱,“四維,先進屋洗把臉,團部肯定還有很多事等着你……”
“對,還真有事!”李四維連忙拍了拍伍若蘭的脊背,“好了,夫君晚上讓你們抱個夠!”
“嗯,”伍若蘭輕輕地點了點頭,戀戀不捨地鬆開了李四維。
李四維又衝寧柔嘿嘿一笑,轉身就走,“臉就不洗了……再晚,三羊他們就該埋怨我‘有了婆娘,忘了兄弟’了!”
笑着,李四維直奔院門口,步履匆匆,留下兩個俏臉通紅的女人,怔立原地。
團部大堂,全體軍官齊聚一堂,圍坐在一起,口中胡亂地說笑,目光卻在往門口瞥。
終於,李四維帶着苗振華匆匆而來,衆將暗自鬆了口氣,紛紛起立,“團……師長好!”
李四維一怔,望着衆將笑罵,“龜兒的,老子不在,你們咋搞起這一套了?”
廖黑牛嘿嘿一笑,“今時不同往日了,你龜兒是副師長了嘛!”
“錘子的不一樣!”李四維一瞪眼,“是不是等老子真當了師長,連兄弟都莫得做了?”
說着,李四維一擺手,“都給老子坐下,以前是啥樣,以後還是啥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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衆人訕訕一笑,紛紛落座。
李四維大步流星地走到主位上,也不坐,目光一掃衆將,神色一肅,“還記得老子結婚那天說過的話嗎?”
衆將一怔,面面相覷。
廖黑牛忍不住笑罵,“大炮,你又不是不曉得你龜兒話多……老子們哪裡曉得你指的是那一句?”
李四維怔了怔,輕輕地嘆了口氣,“我說過,我以前只是個混跡鄉間的二流子,只是個聽了槍聲會腿軟、見了死人會膽寒的慫包……是你們,是那些已經離開和那些依然陪在我身邊的兄弟們……讓我重新活了一遍,活得像個人樣了!”
李四維說得輕聲,衆將的神情卻沉重起來。
李四維輕輕地望着他們,慢慢露出了笑容,滿足而燦爛,“所以,我們是兄弟,永遠都是!”
說着,李四維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嘿嘿一笑,“至於這個副師長……有個錘子用?老子不也當過代理旅長嗎?短命旅長!”
衆人一愣,紛紛望向了廖黑牛,鬨然大笑。
短命旅長的綽號是廖黑牛取的!
廖黑牛訕訕一笑,“四維,老子可是希望你的官越能做越大,那樣,老子們的兄弟纔會越來越多,打起仗來也更得力不是?”
李四維輕輕地搖了搖頭,神色一黯,“老子也得先有那個本事啊!要不然,豈不是害了更多兄弟?”
兵者,生死大事!
爲將者,肩負萬千人命,豈能兒戲?
與其“一將功成萬骨枯”,李四維更希望自己能“俯仰天地,無愧於心”!
“龜兒的,”廖黑牛一瞪眼,滿臉不服,“你要莫得本事,哪個還有本事?”
“就是,就是……”
衆將紛紛附和,“團長,要是莫得你……”
“好了,好了……”李四維連忙擺手,神色一整,“老子自然會把這個副師長好好幹着……先說正事!”
衆將連忙正襟危坐,滿臉肅然。
李四維環顧衆將,緩緩地開了口,“回來之前,我去見了關師長,聽他的口氣,最遲月底,我們就要開赴前線了……所以,各部必須有個準備,要保證在命令下來當天就能開拔!”
“是!”衆將精神一振,人人面有喜色,“終於要回前線了……”
無論在前線還是在後方,都得打仗,和小鬼子打總比和自己的同胞打來得爽快!
“好了!”李四維擺擺手,露出了笑意,“都散了吧!”
衆將一愣,“這就完了?”
“完了啊!”李四維站了起來,滿臉疑惑地望着衆將,“你們還有事?”
衆將面面相覷,廖黑牛忍不住笑罵了一句,“大炮,你龜兒心慌慌了吧?”
說着,廖黑牛搖了搖頭,滿臉感慨,“小別勝新婚吶!”
鄭三羊也望着李四維搖頭嘆息,“溫柔鄉是英雄塚啊!”
李四維一愣,瞪了他們一眼,忿忿然,“龜兒的,你們把老子當啥人了?老子就是想去各連搞個突擊檢查……”
“呃……”衆人一怔,慌忙起身,做鳥獸散。
“龜兒的,”李四維望着他們的背影笑罵了一句,扭頭一望神色赧然的鄭三羊,“三羊,跟着一起去!”
“是!”鄭三羊連忙起身,訕訕地笑了笑,“團長,我……”
李四維嘿嘿一笑,打斷了他,“你和黑牛說得不錯,老子心裡的確慌得很……”
說着,李四維轉身就往門口走去,“所以,要儘快把正事幹了嘛!”
李四維帶着鄭三羊和苗振華匆匆出了團部,直奔二營駐地,開始了突擊檢查。
兩個預備營都走了,東三寨倒不用跑了,但李四維的檢查似乎比以往更細緻一些,檢查完一圈,已然是夜色朦朧了。
寧柔的房間裡,透出了黃昏的燈光,桌上依然是三樣飯菜――肉湯、稀粥和粟面饃饃。
不過,春天裡野菜多,所以,湯裡的肉少了,粥里加了野菜,粟面饃饃裡也加了野菜。
洗臉水已經準備好了,寧柔見到李四維進來,和往常一樣招呼着他洗臉,“快洗把臉,洗好了就開飯……野菜可要熱乎乎的,吃着才香!”
“好嘞!”李四維答應一聲,麻利地洗了手臉,走到桌邊抓起一個粟面饃饃,坐下的時候,已然啃了小半,大口地嚼着。
寧柔滿臉心疼地望着他,依然是那句,“餓壞了吧?慢點吃,不夠我再去拿!”
伍若蘭連忙點頭,滿臉擔心,“就是,慢些吃,又莫人跟你搶,先喝口粥……莫哽到了!”
李四維連忙就要低頭去喝粥,卻一下愣住了,然後慢慢地擡起頭望着兩個女人,笑容在臉上慢慢綻放。
兩個女人也緊緊地望着他,笑意在眼裡堆積……
“噗嗤……”
兩個女人同時笑了起來,空氣中蕩起了歡快的味道。
“噗嗤……咳咳咳……”
李四維也笑了,卻被還沒咽完的粟面饃饃嗆到了。
寧柔連忙起身去倒水,伍若蘭慌忙跑到他身邊,使勁地拍打着他的後背。
“咳咳……痛!”
李四維瞪了伍若蘭一眼。
伍若蘭連忙停了手,滿臉無辜,“俺以爲……你不怕痛!”
李四維一怔,呆住了!
在雨花臺、在平邑城、在滕城外、在獐山……他一次又一次地負傷,可是,他何曾叫過痛?
因爲,他那時只是個戰士!
可是,現在……他是個有女人心疼的男人了!
“呵呵……”李四維傻傻地笑了,“我現在怕痛了!”
“嬌氣!”伍若蘭白了他一眼,坐了回去。
寧柔端着涼白開過來,“喝一口吧!”
“嗯,”李四維接過涼白開,“咕嚕咕嚕”地喝了,一望伍若蘭,卻發現她正撐着胳膊趴在桌子上目不轉睛地望着自己,連忙衝她笑了笑,“跟你開玩笑呢!你夫君天不怕地不怕,哪會怕痛?”
“傻瓜!”伍若蘭甜甜地一笑,“先吃飯,你不是餓了嗎?”
李四維望望她,又望望寧柔,嘿嘿一笑,“我想先問問……今晚有人值夜嗎?”
兩個女人臉色一紅,默默地垂下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