瀝川往事_分節閱讀_58

”老人替我打開燈。屋子頓時亮如白晝。

我舉步上樓叫瀝川,老人忽然攔住我:“既然睡了,就不要叫醒他。”

我覺得很不自在,又有點冤,自己是客,還要招待客人。

“那……你們請坐。”

老人很隨意地在沙發上坐了下來,翹起二郎腿。用眼示意那個女郎也跟着坐下。我瞟了一眼樓上,一點動靜也沒有。嗚……抓狂了。這個瀝川什麼時候才醒。

“老先生,”我正襟危坐,“請問——您怎麼稱呼?”

“我姓王,”他說,“我是瀝川的爺爺。這位是愛蓮娜小姐。請問你是——”

番外2:書店

我在業餘時間寫完了《瀝川往事》,出版後的一天,被邀請去一個書店簽名售書。

雖然瀝川看過這本書的頭幾章,他坦白地承認:第一,他認識的漢字有限,又懶得查字典,所以,基本上沒怎麼看懂。第二,他看懂的那部分令他非常臉紅,他拒絕繼續看下去……

“那你介意書的名字叫《瀝川往事》嗎?好像你已經……嗯……不在了似的?”

“不介意。”

“要不我給男主人公另起個名字吧,不叫瀝川了。”

“不要緊。”

不對呀,瀝川是很注重隱私權呀。我納悶了。

“爲什麼不要緊?”

“如果你問我爸爸,他會告訴你‘瀝’字不是那麼寫。我護照的正式姓名是韋氏拼音,‘瀝川’這兩個字本來就是你自己起的。”

“什麼?什麼?”我跳起來了!搞了半天,結婚一年,我連老公的中文名字都寫錯啊!

“是啊,”瀝川笑着說,“你第一次寫這兩個字是你頭一次住在龍澤的時候。你給我留下一個字條,說‘瀝川,我回學校去了,不用送我。’上面就是這樣寫的,三點水的瀝。說實話,當時我還不認得這個字,又是簡體,我還跑去查了字典呢。”

“那你究竟是哪個瀝呢?”

“嘿嘿,不告訴你。這是一輩子的把柄。”

我去書店時,瀝川也去了。因爲我告訴他,我怕見讀者。瀝川說他陪我去,他會悄悄地坐在遠處,罩着我。

那天我穿得挺正式,坐在那兒一本正經地簽字。書店裡的人挺多,可我簽了十分鐘就簽完了。擡頭一看,我的面前排起了另一條長隊,隊裡的人,每人都捧着一本《瀝川往事》。奇怪了,我是作者,怎麼沒人找我簽字呢?

我問其中一個高中生模樣的女孩子:“請問……你是在等作者的簽名嗎?”

那人看了我一眼,點點頭,又搖搖頭。

我趕緊對她笑:“那個……我……就是作者,真的,如假包換。”

她很客氣地和我握手,打開書,請我簽了字。然後就不理我了,繼續排隊。

窘掉了。我踮起腳往前看,那隊一直排到門口,長得不見盡頭。

“請問,這個隊是幹什麼的?”我禮貌地問。

“我們在等瀝川哥哥的簽名。”

嗚呼!本末倒置,我傻眼了。

我沿着長隊走到盡頭,果然看見瀝川同學正坐在一張桌子旁邊給一位小女生簽字,一面籤,還一面說:“希望你不要介意我籤英文,我的中文字寫得不好,怕你見笑。”

小女生通紅的臉,傻呵呵地笑,眼睛裡居然還含着淚:“不,不,瀝川哥哥,看見你好好地活着,我好爲你高興!”

“嗯……你們的大人是不是在書裡,把我折騰得死去活來?”

一羣人圍着他,拼命地點頭:“是啊,是啊,是這樣啊,我們的眼淚都流光了!”

“請問,瀝川哥哥,你是不是真的只有一條腿?”另一個女生怯怯地說。

“是啊,”瀝川一臉的好脾氣,“你想過來證實一下嗎?”正說到這裡,看見了我,把頭一低:“Oops!”

然後他擡頭對大家說:“作者大人在這裡,請大家給我一個面子,多多請她簽字,好不好?”

“好哦好哦!”

大家終於把我圍住了。

出了書店,在一個寂靜的街角,瀝川忽然叫住我。

他從包裡拿出一個古典式樣的木函,打開木函,拿出一本比我的書還要厚兩倍的冊子。

那冊子看上去遠比我的書要精緻,裝訂成一本書的模樣,卻有畫冊那樣的大小。

他吻了我一下,他將冊子遞到我的手中:“今天是我們的生日,這是你的生日禮物。”

那本書的封面上寫着:

“Letters to Xiaoqiu”(給小秋的信)

翻開第一頁,我看見一封中文的信:

“Hi瀝川,

期中考試的成績出來了。我考得不錯,連最差的精讀都考了86分。你喜歡嗎?中午我和安安去北門的小店吃牛肉拉麪。我放了很多的香菜。味道真好。晚上我去晚自習,帶上一杯濃茶。我在那裡看完了最後一本《天龍八部》。是的,我不好好學習,想休息一下。小秋。”

下面是他的回信,我的譯文。

“Hi小秋,考試考得那麼好,真爲你驕傲。北門的牛肉拉麪,是我們去過的那家嗎?我還記得你說那裡的牛肉湯是白的,清濁分明,色香味醇。對不起,小秋。分別的那天我什麼也不能說,只能飛快地逃走了。當時我真覺得自己是個膽小鬼。我帶走了一個你的枕頭,裡面殘存着你剩餘的氣息、隔夜的味道。現在我在醫院裡,依然枕着它,好象你還在我身邊。我的手術安排在明天的上午十點。家人們齊齊去了教堂,爲我祈禱。幸好你不在,也不知道,我不用看見你傷心難過。無論如何,你都會祝我好運,是嗎? 愛你的,瀝川。”

我從頭一直翻到尾,從一半開始,我的email就結束了,他仍然接着往後寫,長長的獨白,英文夾着中文。

我默然看着他,深深地感動。

他摸了摸我的臉,柔聲地說:“我其實回了你的每一封信。沒有力氣打字,我悄悄地錄在錄音筆裡了。後來,你沒再給我來信,我仍然經常寫。沒有告訴René,不過已成了習慣。”他將我的手捧到他的心上,繼續說,“本來我打算在遺囑裡將這些信委託給René保存。如果有一天,你出了什麼事,或將不久於人世,René會把這些信寄給你,讓你知道在這個世界上,曾經有人深深地愛過你。”

我把那本厚厚的冊子抱在懷裡。促狹地笑了:“難道你從沒想過,我若真的出了什麼事,也多半是因爲你。我若真的要死了,也多半是被你氣死的?”

瀝川凝視着我,目光深沉而專注,彷彿在我的瞳孔中尋找他的影子:“小秋,手術以後,我不敢看自己,從不照相,家裡也沒有穿衣鏡。我一直以爲,美的東西永遠離我而去了,等待着我的,只有死亡和腐朽。不是嗎?如果你手裡拿着把錘子,什麼東西看上去都像是釘子。可是,”他的目中有陽光,也有雨滴,“我卻在你這裡看見了久違的美,在你的眼中,我是如此美麗。”

45

瀝川的爺爺!我的心臟頓時停跳五秒。

“我叫安妮,是瀝川在中國的同事。”

“哦!”老先生很高興,改說中文:“你是從中國來的!”

“是啊,這是我第一次來瑞士。”我恭恭敬敬地回答。

“什麼時候到的?”

“剛到不久。”

“嗯,”老先生說,“瀝川真不象話,怎麼客人來了,他倒跑去睡覺了?這樣吧,我來替他招待你。安妮,你想喝點什麼?瀝川這裡應當有很好的茶和咖啡。”

大約是爲了照顧一旁不懂中文的愛蓮娜,老先生又改說英文。

“王先生您別忙了,我已經喝過了。”

“愛蓮娜,要不,趁着他睡着,你現在就給他掛上點滴?”老先生對那個女郎吩咐,“他有客人,能不能滴快點?給他一點陪客的時間?”

原是她是瀝川的護士。果然,她脫下外套,裡面露出標準的護士服。

“不行,王先生。”那個護士用不靈光的英文回答,“Alex的心肺功能不是很好,不但不能加快滴速,還要酌情減慢。今天晚上他只能躺在牀上。”

老先生皺眉:“大概要多長時間?”

“一共是兩瓶藥,總計需要十個小時。”

“好吧。麻煩你輕點,別把他弄醒了。弄醒了他要來找我算帳的。”老先生向我眨了眨眼,歉意地笑了笑。

護士提着藥箱輕手輕腳地上樓去了。

老先生回頭過來和我說中文:“小姑娘,你是中國哪個分公司的?”

“我是北京總部的。”

“那你是做哪一行的?室內?園林?外觀?”

“王老先生,我是瀝川的翻譯。”

“啊,瀝川的翻譯,那你姓朱,對不對?”

“您說的朱碧瑄小姐吧?她嫁到美國去了。我是瀝川的新任翻譯。”

“唉,”他嘆了一口氣,“這孩子真是的,明明說了生病期間不能辦公,怎麼又把翻譯叫來了?”

“您別誤會,我只是過來觀光旅遊的,明天就走。”我趕緊解釋。有點後悔自己穿得太隨便了:T恤、牛仔短褲,光着腳,很休閒地住在“上司”家裡,多少有點曖昧的嫌疑。

“是瀝川去機場接的你?”他問。

果然疑心了。話中有話,含着玄機。

正思忖着應當怎麼回答,愛蓮娜忽然沮喪地從樓梯上走下來。

老先生連忙問道:“怎麼啦?出什麼事了?”

“我剛剛裝好點滴,消毒完畢,正要扎針,瀝川先生……醒了。”她顫聲說,“他很生氣,不讓我扎針。說他已經簽了知情同意書。還說如果我再擅自這樣做,他要找律師告醫院。”

老先生猛地站起來,用手杖敲了敲地板,對着樓梯吼道:

“王瀝川,你給我下來!”

想不到溫文爾雅的老先生髮起火來,會有這麼高的嗓門。

一分鐘之後,瀝川出現在樓梯口。

“爺爺。”他拄着柺杖,慢慢下樓,走到老先生面前:“今天我有客人,您連一天的時間都不給我嗎?”

“今天你必須輸液,”老先生毫不讓步,“客人想怎麼玩,我來安排,包她滿意。”

“今晚我們要出去,她還沒吃晚飯。”

“我,我一點也不餓。”我趕緊說。

瀝川狠狠地盯了我一眼。

“想吃什麼?西餐?中餐?我打電話叫大廚來你們家做。”

“爺爺,我都跟爸說了我明晚回醫院,何苦逼我?”

“不是我存心爲難,Dr.Herman給我打了電話,你今天必須輸液。”

“No.”瀝川拉着我的手,徑直走到門口取車鑰匙。

“瀝川!你給我站住!”

“爺爺,”瀝川轉身過來,慢慢地說,“今天我非出門不可,您別攔我了。”

空氣凝滯得彷彿可以滴出油來。

老先生一動不動地看着瀝川,一臉怒容:“今天你哪兒也不許去,給我在家裡老實地呆着!”

瀝川張了張嘴,半天沒說一個字。沉默片刻,忽然小聲對我說:“小秋,到樓上去等着我。我和爺爺要說幾句話。”

我緊張地看了他一眼,輕步上樓,到瀝川的臥室裡坐了下來。

過了十分鐘,瀝川上樓來叫我:“小秋,換上花裙子,咱們去吃大餐。”

“你爺爺呢?”我驚慌地問,“你爺爺不會生氣嗎?”

“他走了。”

“護……護士呢?”

“也走了。”

“你和爺爺都說了些什麼?他會同意讓你走?”

“這個你別管。”瀝川說,“對付他我有辦法。”

“要去你自己去,我哪兒也不去。”我悶聲不響地坐在牀上。

“來嘛,小秋。”

瀝川把我拉到更衣室,見我不肯動,就幫我換衣服。用剪刀剪掉商標,將下午買的花裙子給我套上。還替我選了一條無帶的胸罩。見我一點也不配合,他只好坐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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