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千人在短短的數日內被處以極刑,在有明朝鮮國的歷史上雖然不是沒有,但上一次距離現在也有約百年的光景了。
漢陽南門外的草市刑場上積滿了暗紅色的鮮血,若是將來翻看此時的記載,必然是旦夕殺戮,漢水爲之赤紅,穢臭不可聞數月。
洪景來知道改革會流血,但是哪曾想到居然纔開始改革的第一步,就因此而處死了一千一百餘人,鎮壓了四百餘人。這麼做是否顯得太過於激進了,行事真的是操切過急?
“這只是一個開始!”身爲漢陽府判尹的趙萬永陪同監斬。
“就是開始的代價有些大……”洪景來知道這種時候不能心軟,但是總歸有些莫名。
“現在收手,付出的一切就都白費了!”
“明知是沒有回頭的路,老弟也願意走下去嗎?”
趙萬永清楚地認識到整個國家需要變革,但是當初兩人交談時,趙萬永也說得很清楚。他自己可以大無畏的向前衝,硬下心腸,爲了導正這個國家,付出全部的努力。可是他的牽掛太多,他的羈絆太多,一旦改革,就會觸動到自己本階層甚至本宗族的利益。但時候甚至父子反目,兄弟鬩牆都是可能的。
所以他覺得自己可以成爲改革的輔助者,卻不能成爲改革的領頭人!
恰好當時洪景來出現在他眼前,或許是改革者的惺惺相惜,使兩人相知相交,以至於最後結爲知己,到如今同朝秉政。
他認爲實際上是地方鄉班出身,沒有父兄子侄的拖累,沒有宗族同鄉的牽扯,胸懷四方的洪景來便是最爲恰當的領袖。
短短的六年時間,兩個人同殿中試,金榜題名,沿着各自的道路不斷前進。但最終的目標完全相同,便是有朝一日,變法圖強。
只不過突然發生的意外使得原本需要超過二十年的進程,在短短的半年中陡然實現。兩個人都沒有得以培植巨大的黨羽和根基,也沒有收穫天下士林的讚譽和景望。
真真是趕鴨子上架一般,突然獲得了足以改變國家的權力。但這權力的基礎又極爲薄弱,恰似臨於懸崖,一旦腳步有所不慎,就可能被懸崖下那些潛伏在黑暗中虎視眈眈的饕餮們吞吃乾淨,屍骨無存。
“就算是不能回頭的路,我與世兄也已經走出了第一步!”趙萬永目光澄澈,帶着堅定。
“有時感覺,竟還不如老弟看的通透。”洪景來又何嘗不知改革沒有回頭路,既然不願意做一個渾渾噩噩,尸位素餐的外戚昏官,那改革便是唯一的道路。
刑場上瀰漫的血腥味被號梟的北風吹開,大團大團的飄向江南,陰鬱的氣息便也有幾分消散。兩人攜手走下觀刑臺,多少帶着些“冰冷”。
整座漢陽城自然帶着些戰戰兢兢,畢竟一千多顆腦袋就那樣面目猙獰的攏在一塊兒。暴徒的家屬全部都要發配到鹹境道各處,不可能有人前來收拾。
但這事也使得洪景來宣佈的來年新君繼位,重申恩科別試允許所有的良民中人子弟前來參加的議案一時間無人反對!
殺人立威雖然血腥且殘暴,但是真的很有用,非常有用!
而從朝鮮八道向漢陽匯聚而來的應舉者,望着城外的首級,紛紛意識到了洪景來那是真的要改天換日,變法維新,而不是嘴上喊着說說的那種。
這個有明朝鮮國真要變色了!
對自己才學十分有自信的陳耀祖從鄉下井邑一路趕到漢陽,此番他將自己所有的積蓄全部取出,報名做了萊商北上京城背運紙張的苦力。商隊裡的人都只當他是一個砍柴賣柴的鄉下人,沒有人知道這個年輕人心懷的夢想。
藉着萊商團的便利,起碼每天兩頓乾飯貨真價實,陳耀祖順利的站在了漢陽城外。擡頭望着漢陽南大門崇禮門的匾額,心中激動。
跟着商隊將揹負的高麗紙解運到宣惠廳,看着遠勝於鄉下井邑繁華的城鎮衙門,陳耀祖感覺連自己當年侍奉了十年的小少爺,也不過是個鄉下土鱉罷了。
和漢陽的風物相比,那都說不上!
向商隊的褓負商隊長問明瞭禮曹的去處,陳耀祖這便準備告辭。人家一聽他居然是來應考的,頗爲驚奇。想着便留一段善緣,要是考不中來萊商做個賬房書(屏蔽)記也是極好的,畢竟這年頭讀書識字也是一門本事。
陳耀祖謝過人家的好意,不想要拿人家的錢。他覺得既然自己有手有腳,就不應該也不能夠向別人伸手。這心態遠勝於後世裡那些什麼狗屁莘莘學子家庭貧困,考中本科,明知道國家助學貸款無息且每年8000塊不想去貸,向社會伸手要錢要救助,哭着喊着自己家付不起6200塊學費的撈逼。
人家見他這般,十分欣賞,居然就帶着他去了萊商大行首,同時又是國家的三道水軍都統制使的李禧著家。
李禧著正爲洪景來說的,怎麼快速恢復漢水上的航運的事而煩心。雖然熟悉水文情況的領航員和船伕水手都在,但是因爲無人敢於接手這塊燙手山芋,已經停航了四五日了。
眼下有人回報說運送別試紙張的褓負商隊長前來拜見,李禧著便正好換個思緒,先接見一下自己的老兄弟,再回來考慮這事。
可是所謂的接見,實際上還是李禧著詢問關於萊商的各類事宜,他到底是萊商僅次於柳成用的大行首,對萊商很是關心。
呆坐在一旁的陳耀祖有些坐立難安,李禧著那渾身上下散發出的將帥英豪氣質,與他平素所接觸的那些鄉民百姓差別巨大。
“這是新招的夥計?”問完話,李禧著終於有閒心思關注到陳耀祖。
“不是不是,是在井邑招徠的運丁。”
“運丁?”李禧著沒明白帶一個運丁過來幹嘛。
“其實是這位陳小哥要參加本屆別試,小的見他頗有才氣,便帶來了。”褓負商隊長平鋪直敘。
“你是良民出身?”李禧著轉頭看向陳耀祖。
“是的,小的良民出身。”
“你既然前來應國家的別試,那正好,本官問你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