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抖冷!
真的氣抖冷!
可出了金祖淳的家門,洪景來發現自己除了氣抖冷之外,並沒有更多的情緒。數十萬嗷嗷待哺的災民並不在洪景來眼前,所謂的同理心並不能讓洪景來對他們的遭遇有更多的觸動。
我冷血了?
封建統治階級的冷血難道真的是一種共性嗎?
我原本也只是鄉下的一個富農而已,我也曾知道飢寒的辛苦,我也曾被驅趕着填溝壑。爲什麼現在對行將填溝壑的數十萬災民只有不曾吐露出來的表面同情?
洪景來捫心自問!
我到底不過只是一個俗人罷了!
既無創造大同之高尚品德,又無憐愛世人之包容心性。酒色財氣,好逸惡勞,所追求的仍只是一己之安穩。
但洪景來自問尚有一絲人情溫暖!
“五石!你回家後立刻整理行囊,去往春川和原州,查看在地情狀!”
“去江原道?”韓五石跟在馬邊,冷不防被洪景來這樣吩咐。
“江原道大旱,情況不好,你去查看清楚,回來詳細告我!”
“明白了!”
“濟初你也是,先去廣州,再去驪州,查看三都以外民情!”
“好!”李濟初想的不多,洪景來吩咐什麼就做什麼。
兩人回家以後,因爲天色將晚,還是先歇了一夜。第二日便一南一東,裹上行囊,牽上走馬,徑自出城。
不肖幾日,江原道的奏報果然一日甚於一日,報災的片子絡繹不絕,在議政府當值的韓三石日日都會帶抄報回來。整個江原道的災情和金祖淳之前說的一模一樣,天災和人禍累相交加,春上那幾滴雨根本無法順利春種。
入夏後更是一連六十餘日不見雨水,整個道分幾乎全部絕收,除了靠近慶尚道的道南蔚珍、沃原等地之外,局面已經開始出現崩潰。
此前漢陽朝廷頒佈了極爲嚴厲的禁山令,導致百姓無法進入山林尋求果腹。而現在禁令自然已經形同虛設,許多百姓已經脫離安身立命的土地和村莊,進入山林,要麼落草成爲盜賊,要麼就是成爲火田民。
當然具體的情況是怎麼樣,洪景來並不十分清楚,地方守令的一面之詞現下看來果然如預料的一般,不可輕信。
千秋殿內再次召對,李玜依舊端坐於上,諸大臣跪坐於下。此番召對自然是爲了應對江原道災情,設法籌措錢糧,進行賑濟。
雖然都是外戚陣營,但是事關錢糧大計,樸宗慶終究與金祖淳爭得面紅耳赤。雖然在李玜的百般示意之下,樸宗慶已經答應支應白米十萬石進行賑濟,但是眼下卻無法立刻取出,需要分批交送災區。
而金祖淳由於此前的內部商議,已經有了一定的決斷。他的目標就是先拿出來一筆錢糧款子,糊弄過這兩個月,在降雪前穩住災區局勢,之後的一切自然會有老天爺幫忙。
堂上大監們沒有一位提出以工代賑,這辦法在封建王朝尤爲可笑,甚至說可笑至極。
以工代賑,有兩個點,一是“工”,二是“賑”。恰巧都是封建王朝最害怕的東西,最不願見到的東西。
且先不去說賑,因爲預計要五十萬石糧食才能徹底賑濟江原道百姓,而眼下樸宗慶只能分期支應十萬石。這點糧食,別說救活一道了,能救活一郡兩郡就很不錯了。
再來說這個工,趁着災年大規模的整備水利工程,疏浚河道,看似是一個非常好的主意。既能讓百姓有口飯吃,又能讓將來的農業生產更有保障,簡直雙贏啊!
可堂上大監都拎得清!
現在是嘉慶年,是1805年,是吏治腐敗,貪官污吏橫行無忌的十九世紀初期。
國家發放十足的賑災糧款,有多少能進災民的嘴裡?十斤米但凡有五斤能進他們嘴裡,那諸位大監也就救災了,可是現實是十斤米只有二三斤摻雜了石子沙土的糠能進災民的嘴裡。
而一旦災民吃不上飯,還要被驅使着進行工程,會是什麼結果?
莫道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
數萬乃至數十萬匯聚在一起的壯丁,餓的失去理智,眼睛都發綠光的時候,什麼道德、法律都將被拋諸腦後。甚至不需要有心人煽風點火,隨便一點都可能爆發出來。
憑藉漢陽五軍那些老弱病殘,餉銀一年能發三分之一就算上上大吉的雜兵?能抵擋住數萬數十萬起義軍的攻擊?
到時候就不是江原道被災了,而是整個國中都要糜爛。亂軍會像蝗蟲一樣席捲過去,什麼都留不下來。
這是比災民四散漂流還要棘手的難題,在座的堂上大監們絕不會做這種事情!
沒錢沒糧,千秋殿內的爭論最終自然只能不歡而散。李玜也無法說服雙方人馬爲災情全力以赴,這位沒有太多實權的大王,心中也許滿懷着憤懣,卻又無力改變。
洪景來跟在人後,從殿中出來,閔廷爀還在前頭和金祖淳說着些什麼。沒有人和他搭話,這種大事自然也不是他一個同副承旨有辦法去解決的。
無言的回到家中,洪景來除了枯坐以外,無有其他辦法。
“閣郎,閣郎……”門外突然傳來熟悉的聲音,是韓五石回來了。
“是五石嗎?”洪景來起身,準備去看看。
“是我。”
“進來吧。”
韓五石滿面塵色,很是疲憊的樣子。但是還是強打着精神前來,向洪景來稟報江原道的情況。
“情況很不好!很不好!”韓五石几乎是脫口而出。
“比之前海西那次?”當年洪景來和韓家兄弟就是在黃海道的大旱中相遇的。
“一模一樣!毫無差別!”
“那民亂?”
“就在眼前!回來時已經有地方百姓在攻打田莊、宮莊和官莊。”
“亂起了嘛……”雖然早有預料,但是洪景來還是有些不敢相信。
好日子過的太久,當年吃的苦,當年遭的罪,早就已經拋諸腦後了。
“對了,我在春川的鄉下碰到了一個人。多虧了他,才能出亂中脫身回來。”
“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