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宗大王說這句話可能只是無心,畢竟按照尊卑而言,一個五品官還不是言官,彈劾二品的堂上高官,確實可能會有些邀買令名的意思在裡面。
但是這話一出口,金達淳膽氣就壯了!原來寶座上的純宗大王沒有對僻派和權裕產生惡感,反而對洪景來這樣當殿上告不滿啊!
“正是如此,爾並非言官,何以能上告令監!”這次金達淳說話就不再是中正平和,而是厲言痛斥了。
“到底是關乎先廟遺命,倒也不爲過。”
金祖淳對自己的這個女婿瞭解不少,畢竟五六歲的時候就被正宗大王帶着來拜師。小十年相處下來,只看表情就知道純宗大王不是在遷怒洪景來,只是隨意一說。
現在既然有攻擊權裕的人跳出來,金祖淳是舉雙手雙腳支持的,洪景來的死活他不太在意。但是要是能借此扳倒權裕,那金祖淳就興趣盎然了。所以保住洪景來,就能保住這場議論,暫時他還是願意出手的。
“臣委實孟浪,一見權令監違逆先廟遺命,心中激憤,方纔如此,請主上治罪。”
反正大王是不會錯的,錯的只能是自己,洪景來也沒法站着了,脫下紗帽同樣跪下。但是這個立場一定要堅定,不能隨着風向走,咬死了是權裕違逆先王遺命,把話題立在這。
“休得胡言亂語,殿下面前也是你狂言的地方!”金達淳不能針對金祖淳,自然只能針對洪景來。
“右相且先不急,待中殿的宮人回報以後再論。”純宗大王到現在還沒有被場上的風向左右帶偏,到底是做了好幾年大王的人,僅從儀態上說,很有些公正的氣度。
略等了等,還好昌慶宮也不大,打發去問話的內官帶着一名尚宮來到了殿前。那尚宮看着很年輕,也就二十來歲的樣子。
“中殿吩咐你來答話?”純宗大王很顯然認識這個尚宮。
“是的,娘娘當年揀擇就是小的一道跟隨的。”
“那好,寡人問你,當年揀擇是否延遲?”純宗大王點了點頭。
“延誤了一個多時辰。”
那尚宮一說完,在場的便都知道權裕延誤揀擇大禮的罪名立刻坐實。純元王妃和金祖淳父女倆個互爲表裡,她既然開了口,那就有金祖淳替她背書,不管真假都會是真的。
由於剛開始金達淳答話時的失誤,罪名成立,可這事也沒啥,權裕直接說自己爲國操勞犯了頭風,這才延誤。有罪當罰,頂多就是告病還鄉,明年起復又是一條好漢。
“樞事有何辯解嗎?”純宗大王這回聽了老婆身邊人的答話,到底是現在正喜歡着純元王妃,權裕居然真的延誤揀擇,這下問話裡終於帶着問罪的意思了。
“臣無能,臣無能,還請殿下責罰。”
這認罪態度極好,拿得起放得下,權裕不愧是宦海沉浮幾十年的大佬。場上的金祖淳和樸宗慶沒有什麼表示,雖然只是讓權裕罷官,但也是意外之喜。
“主上,娘娘還說,揀擇時,權大監曾派人來說揀擇不行,請娘娘歸家。但是很快大王大妃娘娘又來告知,揀擇繼續。”
轟的一下!
那尚宮的話等於一顆炸彈,連站在一旁的金祖淳都愣住了。他當年親自把女兒送到宮裡來揀擇的,很顯然是完全沒有聽說過這件事。
要是真的揀擇停止,不進行了,肯定會有專門的官員出來通知待選女子的父兄。因爲一旦揀擇結束,就會向天下八道宣告,同時王妃的父親就要封爲領敦寧府事這樣的高官。
而那個尚宮的回話,很有些意思在裡面。先說權裕阻止揀擇,又立刻解釋貞純王大妃支持揀擇立馬恢復。這樣就不會有人通知宮外面待選女子的父親,其他人不知道就完全不奇怪。
“臣未曾這般告知娘娘啊!”權裕這事情肯定沒做,他只需要說動貞純王大妃即可,怎麼可能會直接派人去告訴揀擇的女孩都回家吧。
純宗大王這下心中的天平開始傾倒,論信任,肯定是天天一起睡的老婆更勝一籌。
“主上!臣還有一物!”洪景來從袖子裡掏出一卷文書。
“什麼東西!”
“乃是當年權令監親筆簽字花押的三揀名簿!”
洪景來擔任議政府檢詳,掌管文書核覆,自然能看到這些文書。所謂的名簿其實一共只有當初進入最後三揀的三個女孩的名字和簡短家譜而已,短短的一卷。
內官接過名簿呈上來,純宗大王一打開,啪的一聲拍着寶座的扶手就站了起來。
“權樞事!中殿的嘉名上爲什麼無有圈紅!”
幾位大佬一起看過去,展開的文書上,排在第一個的金氏上面真的沒有畫上當選的紅圈。
這個紅圈其實有與沒有差別並不太大,反正就是把三個女孩的姓氏出身寫在上面,然後由貞純王大妃御覽。選中哪個就畫個圈,然後存個檔。
貞純王大妃很有可能根本就沒看過這張紙,統共三個女孩,金氏女、樸氏女、申氏女,揀擇前那點家庭關係都不知道被翻爛多少遍了。
基本上宮內是個人都知道這三位的身份信息,畢竟是將來的王妃,以後的國母。這點消息都不打聽清楚,還怎麼在王宮裡混呢。
所以說這張所謂的名簿,根本就屬於做不得數的草稿紙,或者大馬路上隨手接過來的中介名片一樣的存在。因爲真正證明王妃身份的寶冊寶印之類的東西都要另外製作下賜,更早還要清國的冊封使從北京帶過來內務府特製的。
至於這張紙,揀擇結束以後直接就存檔了,根本不會示人或者賜給當選女子。
洪景來其實沒有想過這玩意兒有什麼用,只是帶在身上,以防萬一。畢竟他確實沒有按照慣例在上面打個紅圈,表示當選。
但是現在先有那尚宮的證言,這張沒有打圈的草稿紙再出現就顯得意味深長了!
“父王早已命爾揀選中殿,爾竟敢違逆!”看權裕沒回話,純宗又大聲問了一句。
這時候,早先和洪景來聊過此事的閔景爀已然默立許久,他先是被洪景來真的單獨跳出來彈劾權裕所震驚。眼看着風向左右變換,他自然也是替洪景來捏了一把汗。
眼看着洪景來居然還真的要讓權裕告病還鄉,閔景爀的心思就活絡了起來。現在風向大變,權裕被純元王后直接指發,洪景來又是臨門一腳。
“主上殿下,臣時任禮曹正郎,當時確乎聽到權樞事主張三揀不爲!”閔景爀一咬牙一跺腳走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