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決的辦法很簡單,改掉那句用“光”諱的句子就行。但是洪景來知道面前這三個人別的不去提,但是身爲儒生,是絕對不會和幕府低頭認錯的。
你把他們殺了,他們還不一定會這麼難受。可你要他們拋棄禮法道統,爲了身後名,他們還寧肯挨一刀拉倒。
怎麼說呢,這的確是一種寶貴的品質,但又夾雜着自大自狂的民族感情。
恰如那一句“虜雖醜,然制我有餘!”
你打死我,我也認了,但我還是要叫你醜虜!我是衣冠中華的人!而你等就是禽獸蠻夷!
我不會管你南漢山城下有幾萬鐵騎,有數十門紅夷大炮。你開你的炮,到了日子,我就要朝拜仙去的大明神宗顯皇帝!
如果是洪景來原身所在,那肯定也會寧肯回家挨一刀被殺,也絕對不會向幕府低頭,承認自己是雙標狗!
很複雜!很難分辨清楚!
不過很可惜,洪景來固然有章服之美謂之華,禮儀之大故稱夏的樸素感情,可到底不是耳濡目染數百年,始終以衣冠中華自居的儒生士人。
連能變通,有氣象的趙萬永,在明知改變國諱就可以解決問題的情況下,也只肯默坐無語,不願向他們眼裡的“蠻夷”低頭。
實在是…………
“名聲壞就壞我一人吧!請大監將關防印信暫時予我,我去向幕府交涉罷!”
洪景來在一片靜默中,用並不太高的聲音,說出了這麼一句話。
“世兄!”趙萬永第一個反應過來。
看他溢於言表的關心,洪景來朝他擺擺手,表示不用擔心。這點分寸洪景來還是有的,事情總要有人來辦。
“想好了?你可是進士及第,士林華選。此事一旦泄漏,一身清名立刻敗壞!”老恩師哪裡不明白去交涉會怎麼樣。
一個“以衣冠侍蠻夷”的大帽子立刻就會蓋到頭上,全朝鮮士林仰望的探花郎立刻就會變成人人唾棄的禽獸之屬。
墮壞邦交頂多是辦事不力,辦事能力強在這個年頭可比不上有一身好風評。士林清議第一個誇的肯定是那種“平時素手談心性”的“人才”,第二個才輪到勤政廉潔的能吏。
這一次回去,幾個人沒得國書,墮壞了兩國邦交。大家集體流放,還能結個社,弄個詩會。寫點東西抨擊一下社會上的假惡醜,著書立說,過上十年八年,又是一個文名響徹全場的“大儒”!
被人恭迎,擡着進入漢陽!高官得做,駿馬得騎,良田美宅應有盡有!
“在下本就是寒門素族出身,能有今日,皆仰賴主上殿下天恩浩蕩。如今不過是敗壞些許清名,又能如何!”
李書久猛然擡頭,像是在揣測洪景來這番話的真假。身爲積極維護全溪李氏王權的宗親,他深感乏力。
宗親裡能辦事有智略的人太少了,幾乎沒有什麼人能夠倚托。
外戚趁着純宗大王年幼,不斷的侵凌王權。在英宗和正宗兩代大王努力之下,好不容易加強的統治,正在日趨瓦解。
身爲王室,他天然的喜愛忠心於大王的臣子。就像正宗大王當年寵愛金祖淳一樣!
如果洪景來真的不顧惜自己的清名,只是爲了盡命王事,那絕對值得他們老李家信用。
“你這個判官是主上殿下欽點?”
“皆是主上洪恩!”洪景來向西北漢陽的方向一拱手。
“可想清楚了?”
“還請令監予我關防!”
大義凜然之狀,竟讓李書久眼眶紅了一圈。有些顫抖的把在錦袋中的長條關防取出,珍而重之的交給洪景來。
隨後的事情就很簡單,洪景來登城,請求修改原本的國書。重新謄寫了一遍,改“錫光肇於六十六國”爲“王諸侯於六十六國”,反正都是恭維話,沒啥不同。
而幕府方面果然就等着使節團來求呢,筆墨紙張什麼的早就準備好了。甚至回賜的國書都準備好了,洪景來剛謄寫完畢,加蓋關防印信之後。墨跡未乾,就被取走。
而回賜的國書中直接刪除了“是故其成也懌”之句,成了簡單的“欣而同之”。
其他字句,再通讀過來,和上午李書久讀的一模一樣,再也沒有用諱的地方。
不過是短短二十分鐘,一切事宜盡皆辦好。德川家齊從中奧傳出令來,加賜洪景來金裝鯊魚皮鞘長大太刀一柄,富士淺間秋會大獵圖屏風一件,輪島塗沉金落雉朱漆大盤一對,檜作螺鈿裝彩繪琵琶一件。
原本還顯得小肚雞腸的德川家齊,在成功逼迫使節團向他低頭之後,又恢復成那位寬容博愛的仁慈君主模樣。
不僅派人溫言撫慰洪景來,還賜下大量精美絕倫的禮品。
原本應該賞賜給使節團的東西也隨着洪景來的低頭而一併送到館舍,館內的使節團普通成員當然不知道這半天發生的事情。他們只知道幕府將軍賜物了,明天就要回程。
而在舍內如坐鍼氈的李書久、曹允大和趙萬永如釋重負!
洪景來辦成了!
李書久詳細詢問了一遍洪景來如何修改的國書,又反覆查看了一遍日方的回書。確認沒有任何不妥之處之後,懸着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此事必不教你受了委屈!”李書久握了握洪景來的手,說的鄭重。
“還請令監以後維護!”洪景來也就沒有拿着捏着,以後多一個能在朝中說上話的人不會是壞事。
“世兄,此事知之者不多,除你我外,也就幾個旗牌官、通譯官大概知曉。我和老師會幫你處理的,放心。”趙萬永過來向洪景來拱手。
他的這個處理當然不是什麼殺人滅口,人家也只是知道沒有得到國書而已,至於啥原因他們又沒資格上殿,肯定是不知道的。
使幾個錢,堵住嘴。然後尋個由頭,升上兩級,打發的遠遠的,去全羅道海邊或者慶尚道山溝裡當個縣令也就是了。
這點小事,對於身爲弘文館大提學的曹允大和前吏判家公子的趙萬永而言,微不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