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蜀道難

蜀道難

1

魏國丞相魏齊逃至趙國後,蒙平原君收留。那平原君號稱戰國四公子之一,最是古道熱腸,急人所難,但不想這回卻給趙國引來了兵禍。魏冉上奏秦昭王和宣太后,言可以此爲由,假捉拿魏齊,替丞相報仇爲名,出兵征伐趙國。宣太后自是欣然准奏,秦昭王便也無話好說。張祿和司馬錯在旁邊相對苦笑,卻都無可奈何。張祿心想那日那般兇險,竟也讓這宣太后得以活命,莫不是天神不讓我大秦安寧?自那日不救太后以來,秦昭王常對丞相張祿冷眼相向,此時若出言反對,也只有適得其反了。

兵馬既動,糧草爲先,秦昭王又下令舉國增納糧食,以充軍資。不想此令一出,立刻就逼得蜀郡二次反了。邊關軍報快馬飛入咸陽宮,秦昭王方寸大亂,只得又召來張祿和司馬錯商議。張祿便慷慨直言治蜀之道:“蜀郡幅員廣闊,山高林深,秦之屏障也;水系縱橫,物產頗豐,秦之糧倉也;蜀民耿直,驍勇善戰,秦之兵源也。故而蜀地不可丟,丟之則國殤。以臣之意,由司馬上將軍率兵入蜀,以威懾之;蜀郡連年水旱,饑民遍野,當減免賦稅,休養生息,以柔懷之;選派賢士擔任蜀守,開倉賑災,安撫蜀民,以情親之;廣招匠師,開通秦蜀通道,鼓勵商民往來,以利誘之。如此方可使蜀郡長治久安。”

一番話直說得秦昭王冷汗直流,起身向張祿躬身行禮,由衷說道:“丞相,寡人以家事代國事,遷怒於你,幾乎便失去國之棟樑,慚愧慚愧,慚愧萬分啊!丞相之言有理有據,儘可依此辦理。”

一旁司馬錯道:“那臣即刻點兵,擇日入蜀。”

張祿又道:“臣聽說蜀道之難,甚於登天,且急流險峰衆多,司馬將軍此去,還需徵召匠師,隨軍而行,逢山開路,遇水搭橋,方能順利入蜀。”

司馬錯與秦昭王相顧點頭,都道此言甚是。

那日和魏萱相認之後,由於時間短暫,也來不及多說什麼,只將一個早就爲扣兒做好的木鳶拿給她便告分別。此後幾天,畢鷹做工時格外賣力,勁頭十足,氣得一旁的夏侯水直瞪眼睛,“你娃傻掉了麼?這是給太后造宮殿,又不是給你的公主蓋新房!”

畢鷹笑笑不答,一門心思只是等着魏萱再來相會。不想這幾日宣太后卻召魏萱過去聊天解悶,一時抽不得空,魏萱便無法前來。好在兩人一想到來日方長,便也都不太着急。畢鷹又常想那日自己捨命救人,差一點便喪命戟下,哪知所救之人正是扣兒,真是天神有眼,行善之人,果然有善報的。

又過了些日子,宮中突然發下令來,要從興修宮殿的工匠中抽選部分前往軍中,隨司馬將軍大軍前往蜀郡,平定叛亂。畢鷹和夏侯水因爲手藝精湛,一早名列其中。可笑以前畢鷹天天盼着離開王宮,也只能想想而已;現在見到扣兒之後,恨不能老死宮中,卻轉瞬又要離開,真是造化弄人。

畢鷹失魂落魄一般打點好行囊,隨着夏侯水和衆工匠來到軍校場。就見這裡已經黑壓壓站了一片人,各自拿着鐵工,木工各種工具,交口結耳,議論紛紛,有滿面欣喜的,也有一臉不滿的。夏侯水在畢鷹身邊長嘆了一聲,道:“唉,我是蜀郡人,現在倒要替秦國大軍修路去攻打蜀郡。若讓鄉親們知道,還不得扒了我的祖墳?”

畢鷹也只能安慰道:“別這麼說,你也並非情願,只是身不由己啊,唉。”說着想到自己,不免也是滿腹惆悵。

夏侯水又道:“蜀民爲何要反?還不是因爲受了水災,無糧可吃?我看這秦王除了派兵打仗,就沒有其他本事!”

畢鷹忙道:“你小聲些!”

夏侯水還要再發牢騷,卻聽得人羣漸漸安靜下來,左右看了看,見衆人都翹首望着點將臺,便碰了碰畢鷹。畢鷹也向點將臺望去,見那裡已上來趾高氣昂一人,畢鷹仔細一看,不禁脫口而出:“範若!”

那人正是範若,只是現在已隨父改姓,喚作張若。張若自來咸陽以後,便被張祿安排到軍中歷練。此次司馬錯領兵入蜀,張若便前往求見司馬錯,言自己乃丞相張祿之子,願隨將軍入蜀,以效犬馬之勞。司馬錯自然誇獎了幾句,但因張若寸功未立,依秦法不能在軍中爲官執事,便安排他統領工匠,於大軍之前架橋修路,以利行軍。張若自是欣然領命。

畢鷹脫口喊了這一聲,夏侯水就奇怪地看着他,問道:“怎麼,你認得他?”

畢鷹道:“是啊,他是我的同窗,也是我老師的兒子。”

此時張若在點將臺上高聲說道:“本人,乃,當今丞相的兒子,張若!”

畢鷹不由一愣,夏侯水更奇怪了,又問:“畢鷹,怎麼你的老師是丞相,你也不說一聲?”

畢鷹面現尷尬,道:“不是,不是,我的老師是魏國範睢,聽說去年便遭奸人迫害而死了,不是這秦國的丞相。”

夏侯水道:“那你再好好看看,看這位到底是不是你同窗,要是的話,你幫我求個情,不要讓我隨軍了吧!”

那邊張若又繼續說道:“受司馬上將軍委派,由本人統領匠師,逢山開路,遇水搭橋!自今日起,你等,便歸本人管轄!本人,治軍甚嚴,不留情面,若有抗命者,斬!工程不力者,斬!離隊逃跑者,斬!私通叛賊者,斬!”

夏侯水不由撇了撇嘴,道:“你這同窗,比商紂王還狠!”

畢鷹也皺起眉,又遠遠望了張若一眼,一時心裡也拿不準,猶豫地說道:“他叫張若,那應該就不是我的同窗……”

此時張若已宣講完畢,又高喊了一聲:“傳令,開拔!”

前面一對兵士開路,工匠們被勒令緊隨其後,最後面又是一羣兵士押後,隊伍浩浩蕩蕩地向咸陽城外行去。沿路上又有工匠的親人們夾道相送,一時間悲聲四起,聞之神傷。

畢鷹也癡心妄想地在人羣中搜尋着,好半天才啞然失笑,想自己真是糊塗了,魏萱現在是如何身份,怎麼出得來送別自己?正怨艾着,忽聽見一生熟悉的“畢鷹哥哥”,忙擡頭去看,一張泫然欲泣的俏面躍入眼中,不是魏萱是誰?畢鷹怔怔望着她,兩眼無聲落下淚來,又身不由己,只能隨着隊伍踉蹌前去。魏萱和翠兒一身布衣打扮,便也在擁擠的人羣中一路向前,目光只是不離畢鷹。畢鷹想笑笑,不叫魏萱難過,撇撇嘴卻怎麼也笑不出來,表情只有加倍古怪。魏萱見他的傻樣子卻笑了,笑得只有眼淚更多。兩人默默相視,只想這路就這般走吧,要多長些纔好,最好便長無盡頭,就這般一直走下去至老至死,纔是最好。畢鷹將那玉墜拿在手裡,放至胸前,輕輕撫着,魏萱也將那玉簪拿出來,小心撥弄着,旁邊一切都似無物,嚴重只餘下自己二人。

然而,隊伍幾乎轉眼便行至城門,魏萱已無法再前,眼望着畢鷹,淚水大顆大顆滑落。畢鷹咬咬嘴脣,喊道:“扣兒,回去吧,你在裡面可一定要小心,保重自己!”

魏萱再也壓抑不住,放聲痛哭起來,一邊喊道:“我會的,畢鷹哥哥,我會的,我會好好的,我會等你回來,你一定要回來啊!”

畢鷹也早已淚流滿面,喊道:“我會回來的,你一定要等着我,等着我!”

畢鷹情知此去山高路遠,再回還不知要待到何時,更不知是否還有命回來,自己和扣兒十年分別,十年相思,總算得見一面,相處不過一個時辰,說話不到百句之多,難道又要再分別十年?天神啊,你這究竟是善還是不善?熱血上涌,情動難抑,撥開衆人便往外衝去。早有兵士揮着鞭子過來,幾把推了回去。

那邊魏萱已癱坐在地,泣不成聲,喃喃地念着:“你要回來啊,畢鷹哥哥,你要回來啊……”

隊伍無情地步出城門,魏萱的身影漸漸被關門遮擋,畢鷹也喃喃念道:“我會的,我會的,我會回來的,扣兒……”

2

貼着陡峭的懸崖,垂下來數十道繩索,無數工匠抓着繩索懸在崖壁的半腰間,遠遠望去,像一條蜿蜒的巨龍繞山遊走。崖壁上有幾排方形的孔洞,工匠們用手清理着石孔中腐爛的木頭,畢鷹向一旁的夏侯水問道:“這就是傳說中的棧道?”

夏侯水得意地說道:“是呀,這些巖孔都是我們蜀人鑿出來的,孔中插以木樑,樑上鋪設木板,人馬便可以通行了。”

畢鷹由衷地稱讚道:“太神奇了,看了這些,才知道我的手藝太淺了。”

說着又從石孔中抽出一段朽木來,然後就發現原來這石孔底部是有一石槽,便指着又問夏侯水:“這石孔下面還有石槽,是做何用的?”

夏侯水一笑,道:“這就是我們蜀人的聰明之處。有了這個石槽,木頭就不會腐朽了。”

畢鷹恍然大悟,道:“啊,我明白了。這是流水的石槽!”

“對,雨水流進去,若是沒有石槽,豈不將木頭泡爛了?”

畢鷹忍不住又讚了一句,“你們蜀人果然聰明!”

不遠的山頭上,張若正陪着司馬錯視察工地。時隔多年又重返舊地,望着這崇山峻嶺,司馬錯也不禁感慨萬千,嘆了一聲,說道:“老夫幾年前曾走過此路,爲了修好棧道,大軍在此足足等了三十天!”

張若在旁應道:“此次徵召的皆是秦國最好的工師,在下命令他們日夜不輟,上將軍不必再等三十天了。”

司馬錯微微點頭,面露嘉許之色,“好,不愧是丞相之子,前途無量啊。”

工匠們日夜趕工,果然二十天後便修好了棧道,大軍順利通過,又走了幾日,迎面卻被一條大河攔住了去路。那河面寬數百尺,水流洶涌,岸崖陡峭,激濤拍岸,發出隆隆巨響。工匠們走在最前,許多人見到這突如其來的河水,都頗爲興奮,夏侯水更是直奔到河岸邊上,深情凝望着對岸。片刻又回過頭來招呼畢鷹,“畢鷹,快來,過了河就是我的故鄉了!”

畢鷹戰戰兢兢地走過來,只望了一眼河水,便連連後退,臉色蒼白。夏侯水奇道:“怎麼,你……病啦?”

畢鷹急促地喘息着,一時說不出話,夏侯水便有些擔心,又道:“哎呀,你果真病了!快坐下歇息片刻。”

畢鷹這才呼吸略緩,說了出來,“我……我……我怕水……”

夏侯水一愣,旋即笑了起來,“怕水?哈哈……那你可真不應該到蜀地來,我們這裡到處都是水。”

畢鷹臉紅了一下,道:“莫要管我,歇息一下就好了。”說着便在一塊石頭上坐了下來。

這時有幾名兵士過來催促工匠架橋,爲首的是一名百夫長,喚作夷叢裡,生得五短身材,尖嘴猴腮,令人一見便難有什麼好心情。這夷叢裡徑直過來,催促夏侯水和畢鷹回列做工。畢鷹胸悶頭脹,一時起來不得,這夷叢裡揮鞭就抽,打得畢鷹周身一陣抽搐。夏侯水忙上來擋在畢鷹身前,厲聲喝道:“你幹什麼?!沒看他病了麼,就讓他歇息會兒不行麼?!”

夷叢裡自鼻孔裡哼了一聲,道:“生病?誰允許他生病了?隨軍工匠,只許做工不許生病!快點給我起來!”說着揮鞭又要再抽。

夏侯水氣憤難忍,上前一把抓住夷叢裡的手腕,奪下皮鞭扔在一邊。夷叢裡大驚,指着夏侯水顫聲說道:“好啊!你……你……反了!待我秉報統領,定斬不饒!”說完便倉皇而去。

畢鷹嘆了口氣,道:“夏侯兄弟呀,你不該爲我惹禍啊。”

夏侯水哼了一聲,說道:“看他能把我怎樣!”

這時河邊突然傳來幾聲驚呼,畢鷹和夏侯水扭頭看去,卻是兵士們趕着工匠下河架橋,有幾名工匠扛着木料艱難爬下岸崖,走入河中,沒幾步卻身子一歪倒在水中,很快便被河水急流卷攜而去,眨眼不見。正要下水的工匠便驚呼連連,拋了木料便爬回岸上,任兵士皮鞭抽打也再不下去。

畢鷹和夏侯水轉回頭來,都是長長嘆了口氣。

這一日架橋便毫無進展,河水湍急,無法立足,接連十數名工匠被急流捲走後,再無人敢下去水中。傍晚司馬錯趕來視察,見狀不由心中焦急,便責成張若三日內想出過河之策。張若無奈,也只得領命。

這晚工匠們便在河邊架起篝火,圍着火堆吃起簡單的飯食。夏侯水只吃了一點就不吃了,坐到一旁望着對岸,呆呆出神。畢鷹知他心情,便也過去在他旁邊坐下,不出一聲。靜靜坐了一會兒,畢鷹忽然想起什麼,問夏侯水道:“對了,你說河對岸就是你的故鄉,難道你們不過河嗎?”

夏侯水答道:“當然要過河。”

畢鷹奇道:“那如此湍急的河上,如何架橋?”

“自然不能用木料架橋,我們……”說到這裡,夏侯水左右看了看,見並無人注意自己二人,這才壓低聲音繼續說道,“其實這裡本是有橋的,你看,”畢鷹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見對岸隱約有一些石柱,仍不明所以,夏侯水繼續說道,“那就是橋樁。或許是聽說秦軍要來,蜀人將橋拆了。”

畢鷹不解地問道:“橋樁?爲何河中沒有橋樁?”

夏侯水卻一笑,也不答話,走兩步到旁邊的幾根竹子旁,提刀砍下一根,又劈了幾下,將那竹子劈成幾條篾片,然後只三下兩下便擰成一根竹索,地給畢鷹,轉身離去。

畢鷹手拿着竹索擺弄着,苦苦思索,又望向對岸的石柱,突然間眼前一亮,恍然大悟,輕念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三日轉眼便已過

了兩日,張若腦子裡還是空空蕩蕩,只能在帳中對着幾名下屬大發脾氣。夷叢裡等人面面相覷,也不敢做聲。張若越說越氣,最後都咆哮起來,“你們都是啞巴麼,都不說話?誰也想不出個辦法來,要你們何用?等到上將軍怪罪下來,大家誰都活不成!”又指着夷叢裡喝道:“你,你去把工匠們都叫起來,讓他們都去下河架橋,要有人不肯去,就把他們都趕下河去,讓他們用身體給我填平河道!”

夷叢裡一驚,忙道:“大人,工師們已頗多怨言,萬萬不可再……”

張若更怒,喝道:“何人敢有怨言?亂我軍心,把他給我抓出來,斬!”說着便走出帳外,夷叢裡等人無奈,也只得快步跟上。

其時已經入夜,工匠們都在篝火旁和衣而臥。張若等人大步走來,高聲呼喝,衆工匠忙紛紛起身。張若讓夷叢裡找出有怨言者,夷叢裡上前左顧右盼,終於看見夏侯水立在一旁,拿手一指,道:“就是他!”

張若喝道:“將他給我捆起來,投入江中!將全部工師都叫過來,我要殺一儆百!”

隨從們各去召集工匠,夷叢裡得意洋洋地過來,就要動手捆綁夏侯水,夏侯水怒視他一眼,嚇得夷叢裡不由後退了兩步,夏侯水大聲道:“我犯何罪?爲何要將我投江?”

張若道:“你有怨言就是死罪!”

夏侯水道:“我有何怨言了?我冤枉啊!”

畢鷹這時挺身上前,道:“大人,請問何人說他口出怨言?”

張若一愣,盯着畢鷹仔細端詳了片刻,驚呼道:“畢鷹?!你怎麼在這裡?”

畢鷹見他喊出自己名字,這才確認果是範若,便道:“範若,果然是你。”

張若道:“我如今已隨父親改姓張,名張若。”

畢鷹驚喜,道:“那……丞相張祿果然就是老師?老師……老師他沒死?”

張若道:“我父親乃有福之人,蒙天神眷顧,大難不死,今日又位至秦國丞相。哎畢鷹,你且稍候,待我將這叛逆之人處死再約你敘舊。”

畢鷹道:“他何罪之有,要將他處死?”

張若道:“他不服管束,還有怨言,論罪當死!”

畢鷹道:“夏侯水並未口出怨言,只是爲了我而衝撞了百夫長,請你看在你我同窗的情份上,饒他一命吧。”

“畢鷹,不是我不給你情面,而是軍規如山,不可循私啊!”張若冷冷說道,又轉頭對衆兵士厲喝,“還不快快捆綁!”

畢鷹向前一步,凜然道:“既是這樣,就請大人將我一起投江吧!”

“你……讓開,將他拖走!”

幾名兵士上前將畢鷹推開,畢鷹掙扎着喊道:“範若,這些工匠可是大軍前行的保障啊!他們幹活最累最苦,可吃的卻是最差,你不能草菅人命啊!”

範若卻置若罔聞,仍喝道:“墜石!”

夷叢裡等人便上前將夏侯水捆綁起來,又綁上一塊大石,畢鷹又急又怒,喝道:“好你個範若,你還和當年一樣頑劣,當初就應該聽憑老師把你打死!”

“你……”張若勃然大怒,喝道,“將他押下去,重責十鞭!”

那幾名兵士又過來推搡畢鷹,那邊的夏侯水喊道:“畢鷹,不必再向他求情!大丈夫哭着來,笑着走!何所懼哉!”

“好!有膽!”張若對着衆人大聲說道,“你們都看好,這個逆賊不服管束,動搖軍心,依令該死。今後凡有怨言者,延誤工期者,妖言惑衆者,均照此懲處!”

衆兵士將夏侯水身上綁滿石塊,擡着走近河邊,夏侯水卻嘴角銜笑,扭過頭來對畢鷹說道:“畢鷹,今世做不得兄弟,只好來世再見了!”

畢鷹悲憤難當,喊了聲“夏侯兄弟”,便再說不出話來,含淚望着夏侯水,心中卻突然電光火石一般閃過個念頭,一下便有了主意,轉過頭來對張若道:“且慢!範若,我知道你是因爲架橋不利,急火攻心,才借夏侯水之命恐嚇工師。只是,你若殺了此人,便也失去了架橋過河的辦法!”

張若一愣,道:“你說此人可以架橋?”

“他本是蜀郡之人,自然懂得如何架橋!”

張若看向夏侯水,又問道:“畢鷹所說當真?你真能在此架橋?”

夏侯水一臉怒色瞪着畢鷹,口中卻道:“不會!”

畢鷹知他不肯幫張若修橋,不肯讓秦軍過河去攻打蜀郡,心中只是焦急。張若冷冷看着夏侯水,哼了一聲,一揮手道:“投江!”

畢鷹再不敢猶豫,忙喊道:“慢,且慢!我會,我會造橋!”

張若轉過頭來,怒視畢鷹道:“畢鷹,看在過去曾是同窗的份上,本官已對你一忍再忍。你不要得寸進尺,繼續耍弄本官!”

畢鷹急道:“我真的會造橋,是他教我的,你放了他,我就告訴你!”

夏侯水在那邊大聲呼喊,“不!畢鷹,你不能告訴他!畢鷹,你若說了,我們就再不是兄弟!”

畢鷹皺着眉,只能充耳不聞,張若猶豫了片刻,道:“好吧,將他暫且放下。畢鷹,軍中無戲言,你要知道此話的份量。”

畢鷹道:“我自然知道,只要你放了夏侯水,我就爲大軍造出一架竹索橋來!”

張若不由一愣,“竹索橋?”

3

張若從畢鷹處得知了竹索橋的具體造法,天一亮便來到司馬錯處邀功。言蜀地多竹,可將竹子劈削成篾片,然後將篾片編織成竹索,懸於兩岸,再鋪上木板,便是一座竹索橋了。司馬錯聞之大喜,連呼妙法,又問是哪位工匠想出來的?張若倒也不客氣,言便是自己想出來的,因這兩日四處觀察,見蜀民多用竹索,故而想到這一妙法。司馬錯自是又一番讚許,張若又藉機請求徵召一些山民過來,幫助一起修建竹索橋,司馬錯也欣然應允。

工匠們分工勞作,畢鷹領着一些人砍削竹子,夏侯水帶着一幫人在旁編織竹索,河岸邊上還有些工匠在綁制竹筏,更有一些工匠已經乘着竹筏漂到了對岸,在那邊調整橋樁。

“畢鷹,”夏侯水不滿地瞥了畢鷹一眼,說道,“你將秦軍引到我的故鄉,我饒不了你!”

畢鷹苦笑道:“夏侯兄弟,我不能眼睜睜地看着你被投進江水呀!”

夏侯水卻道:“我自己尚且不怕,你怕啥子!能死在自己的家鄉,也是一種福份!”

畢鷹耐心說道:“夏侯兄弟,你是蜀人,可也是秦國人哪。司馬將軍大軍入蜀,是爲了平定叛亂,並非是對付蜀郡百姓啊。”

正說着,夷叢裡等兵士押着一羣山民走來,那些山民身着羌人服飾,十分奇特,衆工匠紛紛停下手頭的活兒,指點着議論。夏侯水卻顯得心急,扔下竹索便要跑過去,被一邊看守的兵士攔住,夏侯水只能在這邊遠遠地望着,畢鷹輕聲問道:“怎麼,有你的親人麼?”

夏侯水呆呆地說道:“不知道我爹是不是也在其中。”

畢鷹又問:“你家離這裡很近嗎?”

夏侯水卻哼了一聲,道:“我不與你講話。是你讓秦兵把我的鄉親抓來,我更恨你!”

畢鷹只有苦笑着道:“好好,只要能保住你的命,你只管恨就是了。”

夏侯水果然不再答他,氣哼哼地用力編着竹索,畢鷹尷尬一笑,又望了望那些山民,便故意說道:“哎,怎麼這些人打扮得如此奇怪?”

夏侯水一聽皺起了眉毛,轉過頭來怒視着畢鷹,“是你自己少見多怪好不好!這是我們羌民的服飾,比你們秦人的可漂亮多了!”忽然省得自己不該和畢鷹說話,忙用手掩了口,含糊地說着,“你不要找我講話,我不會理你的!”

畢鷹忍住笑,又故意道:“好,好,不理,不理,唉,我要是能到羌寨去看看多好。看看他們吃什麼,住什麼樣的房子,過什麼樣的日子,那裡的姑娘是不是很漂亮……”

夏侯水又忍不住說道:“當然漂亮,比你們秦人的姑娘漂亮多了!比你的魏萱公主還漂亮!”

畢鷹臉一紅,忙道:“你別胡說,怎麼是我的魏萱公主?”

夏侯水道:“哼,本來就是,你當別人都是傻子看不出來麼?”

畢鷹被點破心事,便也不再說話,只望着那悠悠青山,心思一時又回去了咸陽宮內。

這晚畢鷹便來到張若帳中,張若正獨自飲酒,已有了三分醉意,看着畢鷹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醉醺醺地叫嚷道:“畢鷹!來來來,坐下,陪我喝酒!”

畢鷹淡淡一笑,“我還以爲你根本就不認我這個同窗呢!”

“哪裡哪裡!那天的事,我是因爲心中焦慮,迫不得已纔要殺一儆百。可你,當着衆多匠師的面,把我幼時捱打的事都講了起來,一點面子都不留!”

畢鷹肅然道:“那件事原本就是你做得不對。爲官者尊民如父,爲帥者愛兵如子。你在大帳中喝酒吃肉,可匠師們連飯都吃不飽,如何能好好幹活?”

張若輕蔑地望着畢鷹,“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了,你還是王道那一套!統治賤民,就要用霸道。那日你要讓我將那逆徒投了江,看誰還敢不好好幹活!”

畢鷹聽不下去,起身便往外走,一邊冷笑着說道:“你若是殺了他,只怕這橋也架不起來呀!”

“哎,畢鷹,爲何要走?你呀,從小就是如此,每一次辯不過我,擡腿就走。這麼多年,還只有這一點本事!”

畢鷹猶豫了一下,停下來轉身說道:“張若,我來見你,有一事相求。”

“何事,只管說來。坐,你坐下喝酒啊!”

“我無心喝酒。上次你要投江的夏侯水,乃是本地人,他的父親也被抓來架橋,我想懇請你允他見見父親。他父親年事已高,做不得活,還是讓他回去吧。”

張若仰着脖子,傲然道:“不行!若是他事,我自當應允,但要涉及軍令,一概不行!”

“張若,你……”

“畢鷹,你也知道,我自小便想當王,當大王……啊不,不當王,只想當將軍,當上將軍。此番我初次追隨司馬上將軍出征,自然要立下軍功,豈可循私枉法?”

畢鷹直視着張若,“你……當真不允?”

“不允!”

“那……那我就沒什麼可說了!”畢鷹憤然說完,擡腳便走。

張若又嚷道:“哎,你不要走!回來,陪我喝酒啊。”

畢鷹強忍厭惡,又再問道:“張若,我再多問一句,當今丞相果真就是你的父親,我的老師範雎範大人?”

“豈能有假?當然是啦!畢鷹,我告訴你,我們範家不會只出一個丞相。還有我,我也要當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誰若是阻擋我,格殺無論!”

“那好,回到咸陽,我將把你的作爲,連同這些話如實向丞相秉報,看他如何處置!”

畢鷹大聲說完,然後掀起門簾,出門而去,只剩下張若愣在那裡,大着舌頭兀自念道:“秉報?哎,這個畢鷹,還是不識擡舉。你若敢阻擋我,同樣……殺!”話未說完,人便已癱倒在地了。

羌民們自來居於山中,做這編竹索的活兒自是輕車熟路,又快又好,張若在夷叢裡等人的陪同下巡視着工地,心中不免頗爲佩服自己,竟能想出徵召山民這一步妙棋!正得意着,轉到河邊,就看到一位白髮白鬚的老人,正手腳哆嗦地綁着竹筏,張若看了兩眼,頗不耐煩,喝道:“快乾快乾!大軍急於過河,你爲何如此緩慢?你這個老東西,給我打!”

一聲令下,幾名兵士上前揮動皮鞭,抽打在老人身上。那老人怎受得了這般毒打,只幾下便癱倒在地,哀聲求饒着。衆羌民和工匠們都呆住了,紛紛眼含怒火望着張若,夏侯水不知從哪裡衝了過來,一把推開兵士,撲在老人身上,哭着喊道:“爹,爹!你怎麼樣?是我,我是水呀!”

夏侯老爹緩緩睜開眼來,說道:“水?我的兒,你爲啥子會……在這兒?”

夏侯水哭着說道:“爹,我是……”

正說着,夏侯水被幾名兵士一把抓起,張若走上近前,吼道:“又是你!這一次斷不能再饒了你!”

夏侯水怒視着張若,破口大罵道:“張若,你不是人!你沒爹沒孃沒人性!你是畜牲!”

張若氣急敗壞,從兵士手中奪過皮鞭便沒頭沒腦地抽打起來,就連那一旁捉着夏侯水的兵士都順帶捱了幾鞭。夏侯水被打得蜷曲在地,痛苦地雙手抱頭,夏侯老爹在後面痛哭着苦苦哀求,“別打了,別打了,打我吧,把我打死吧,不要打我兒啊!”

畢鷹衝過來趴在夏侯水身上,替他承受着張若的皮鞭。張若這才停下,對兵士喊道,“把他給我拖一邊去,再把這兩個父子給我綁起來,投江!”

幾名兵士得令上前,畢鷹卻張開雙臂擋在夏侯水父子身前,怒目而視,喝道:“你們不許動他!”

兵士們有些氣餒,畏畏縮縮不敢向前,張若大怒,一鞭子抽向兵士,喊道:“上啊,上啊!”

兵士們這才邁步向前,那些羌民們這時卻圍了上來,也不說話,只挺起胸膛,護在畢鷹和夏侯水父子身前,一起怒視着張若。張若不由心虛起來,顫聲說道:“你們……你們要幹什麼?”

這時又一名四十來歲的中年工匠也走了過來,立在羌民身前,緊接着兩名、三名、所有的工匠也都走了過來,都挺着胸膛立在羌

民身前,所有人都一起怒視着張若。張若嚇得後退幾步,只嚷了一聲,“反了!你們全都反了!待我……待我秉告上將軍,一個不留,把你們統統投江!”便匆匆溜走。

衆人一直目視着張若跑遠,這才圍過來查看夏侯水的傷情,一時憐惜聲和責罵聲紛起。

這天夜裡,衆羌民和一些工匠都圍在夏侯水父子身旁照顧着兩人,畢鷹從一名羌民手中接過一包草藥,敷在夏侯水的傷處。傷口處血肉翻起,猙獰可怖,草藥敷在上面鑽心一般疼痛,夏侯水卻咬牙挺住,不出一聲。畢鷹憐惜地說道:“傷勢不輕,夏侯兄弟,這幾日你好好歇息吧。”

夏侯水冷笑一聲,道:“哼,張若豈能讓我好好歇息!”

畢鷹卻語氣堅定地說道:“不怕,我這就去找司馬上將軍論理!”

夏侯水看着畢鷹,良久,才長長嘆了口氣,道:“畢鷹,別去,你不能爲我去犯險。你如果還認我是兄弟,就想想辦法,幫我和我爹逃出去吧。”

畢鷹道:“可你的傷……”

夏侯水道:“傷不要緊,回到羌寨就可安心養傷了。”

一旁的夏侯老爹卻突然道:“不,兒啊,你自己跑吧,爹還有事要做。”

夏侯水急道:“爹,要跑一起跑。我可不能丟下你呀!”

夏侯老爹道:“兒啊,爹不能眼睜睜地看着秦軍過江啊。”

父子二人四目對視,似乎用眼神交談着無聲的語言,夏侯水彷彿漸漸明白了父親的意思,又緩緩望向四周,就見衆羌民也微微點着頭,眼神裡是一樣的堅決。畢鷹覺得這情形有些奇怪,卻一時想不明白怪在那裡。

這時一名羌民拍拍夏侯老爹的肩頭,道:“夏侯老爹,你就隨兒子一起走吧。剩下的事交給我們。”衆羌民紛紛附和。

夏侯老爹望着衆人,衆人都點着頭,紛紛催他快走,老爹便眼含熱淚道:“那……這橋就交給你們了,可不能讓秦軍過去呀。”

一名羌民答道:“這個自然,咱們還是快想想如何逃走吧。”

大家向四周看去,就見不遠處站着兩三個執勤的兵士,一名豹頭環眼,滿面鬍鬚的年輕工匠氣哼哼地將一把鐵錘抓在手中,說道:“這有何難,將那幾個兵士殺死便可!”

畢鷹忙道:“布順,不可輕言殺人!這些兵士出生入死,也都是爲了吃飯活命,豈能隨便就殺?只需趁着夜色將他們捆綁起來便是。”

衆人紛紛點頭贊同。

4

這日一早,張若按慣例前來工地視察,來到岸邊,就見幾名原本執勤的兵士手腳被捆,雙眼被蒙,口中塞着破布坐在地上,兀自睡得酣熟。張若頓時大怒,揮起皮鞭便抽向幾人。那幾名兵士醒來,嗚嗚哼叫着奮力掙扎,身後的夷叢裡忙上來勸開張若,有幾名兵士也忙過去鬆解開幾人,張若怒氣難消,又喊道:“無用之徒!給我投江,投江!”

那幾名倒黴的兵士被鬆綁開,聞言又慌忙跪倒在地,連聲喊冤。張若又喝道:“冤枉?那好,暫且饒你們不死,都給我起來,去指認出來,到底是何人如此大膽,竟敢謀反?!”

幾人面面相覷,都不敢站起,囁嚅地答道:“回稟大人,昨夜天黑,小的們並未看清是何人所爲……”

張若氣得又一鞭抽在幾人身上,然後氣沖沖地來到羌民和工匠這邊,吼道:“你們給我說,究竟是何人所爲?!”

衆人或怒目相視或視若不見,總之無一人答話,張若更是大怒,道:“好,好!你們不說,那全都要死!”說完一揮手,身後一隊兵士手執長戟向前,做出了就要屠殺的架勢。

畢鷹忙站出來,說道:“且慢!我知道是何人所爲?”

張若道:“好,你說,查出造事者,重重有賞!”

畢鷹道:“無須追查,此事就是昨日受你責罰的夏侯水所爲!”

“夏侯水?將他帶來!”

畢鷹故意嘆了口氣,道:“唉,抱歉大人,他已經逃走了。”

張若氣得鼻子都歪了,張口結舌道:“你……你……都給我殺!”說着一擺手,衆兵士就要揮戟而下。

“住手!”就聽一聲威嚴的喝止,衆人回頭來看,卻是司馬錯由千夫長孫賈等人簇擁着前來。司馬錯面色沉重,不怒而威,來到近前問向張若,“爲了何事,竟致如此大動干戈?”

張若忙答道:“上將軍,有人捆綁兵士,意圖謀反!”

司馬錯怒道:“什麼?臨陣謀反,與通敵同罪,何人如此大膽?”

司馬若指着衆工匠和羌民,尖聲說道:“他們!他們全都反了!上將軍請下令,將他們全都殺掉!”

司馬錯皺起眉頭看着衆人,衆人不敢說話,卻紛紛怒目注視着張若,司馬錯又回過頭來盯着張若,張若不免心虛,顫聲道:“上將軍……”

司馬錯沉聲道:“若將他們全都殺掉,誰來架橋?誰來開路?”

“這……”

“犯衆怒者,必有其咎。張若,若是這些羌民和工師都要謀反,那該殺的只怕不是他們了。”

張若聞言慌忙跪倒,口中道:“上將軍,小的有罪,小的無力管束部下,實在該死!”

司馬錯道:“死倒不必,但軍法不能兒戲,罰你鞭刑十,以示懲戒!”說着一擺手,早有幾名兵士上前,將張若拖到一旁施以鞭刑,直抽得張若撕心裂肺般號叫。衆工匠聽得紛紛面露欣喜,羌民們卻還是相互對望,一臉疑惑。

司馬錯走上前來,朗聲道:“張若已經受罰,你等又該如何處治?”衆人都是一驚,暗自不安,司馬錯又說道,“雖說法不責衆,但不責則法同虛設。令你等提前十日架通索橋,以示懲罰,如何?”

衆人都歡呼起來,紛紛說道:“上將軍明鑑!謝上將軍!”

卻只有畢鷹站出來,說了一句衆人都是不解的話,“上將軍,不可呀!”

司馬錯緩緩收斂笑容,注視着畢鷹,說道:“你是何人?又有何不可?”

畢鷹答道:“在下乃一無名工師,素聞上將軍治軍嚴謹,有法必依,賞罰分明,故而方能每戰必勝。”

司馬錯面露不悅,道:“你是說本將軍未能依法處治此事?”

“正是,俗語說,冤有頭債有主。上將軍不問青紅皁白,責罰我等提前十日架好索橋,豈不是濫用懲戒,法施無度?”

身後的千夫長孫賈上前喝斥道:“大膽!何來黃口小兒,竟敢訓誡上將軍!”

司馬錯卻制止住孫賈,平心靜氣地說道:“小工師,依你看來,此事應當如何處置?”

“應當查出何人所爲,釐清責任,然後再行懲處。”

“如此說來,你知道是何人所爲?”

“知道,是夏侯水。正是他捆綁了兵士,與他父親一同逃走。”

司馬錯又皺起眉頭,問道:“他爲何要逃走?”

“昨日,夏侯水的父親因年老體衰,行動緩慢,遭張若鞭打。夏侯水挺身救父,身着數十鞭,因熬刑不過才鋌而走險。”

司馬錯立起眼睛,一字一頓道:“此話當真?”

張若在那邊已受完鞭刑,聞聽此言大駭,忙道:“不,上將軍,請你莫聽諂言,分明是他血口噴人!”

話音未落,衆人紛紛怒斥張若,有說“你纔是血口噴人”,有說“當然是真的”,也有說“畢鷹身上還有鞭傷呢,讓上將軍一看便知”,又是那名四十多歲,名喚莊古的中年工匠走出來,一下撩起畢鷹的衣服,果然背上還有幾道深深的鞭痕。莊古說道:“這是畢鷹替夏侯水擋的鞭子,全拜張大人所賜,還請上將軍明鑑!”

司馬錯凝視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衆人都是不解地看着他,卻聽司馬錯說道:“好啊,忠言雖然逆耳,但卻有利於行!想不到工匠當中,竟也有仗義執言之士。那好,老夫認錯,向各位陪罪,”衆人聞聽紛紛面露喜色,交口議論,司馬錯又道,“此事皆由張若而起,理應重罰,追加鞭刑十!”

張若一聽面如土色,還要辯解,早被兵士拖到一旁又是一頓鞭打,他也自然又是一番鬼哭狼嚎。司馬錯微笑着問向畢鷹,“小工師,你叫何名?”

畢鷹答道:“在下名叫畢鷹。”

司馬錯又道:“嗯,畢鷹,老夫如此處置,你還有何話說?”

畢鷹猶豫了一下,還是鼓足勇氣問道:“有!上將軍,在下還想問一句,是上將軍的大軍重要呢,還是這些修橋築路的匠師更重要呢?”

司馬錯不解地問道:“你是何意?”

“大軍雖然勇猛,無橋卻難以成行。依在下看來,這些幹粗活的匠師倒比上將軍的幾十萬大軍更爲重要,”司馬錯微微點頭,用目光鼓勵畢鷹繼續說下去,畢鷹接着說道,“上將軍,你曾經入蜀平叛,可謂艱苦卓絕。大軍千里跋涉抵達蜀地,不需幾日便平息叛亂,然而,大軍一走,蜀地叛亂又生。這是何故?這是民心不服呀,蜀民並沒有把心交給我大秦國呀。”

司馬錯欣賞地看着畢鷹,說道:“好,你再說下去。”

畢鷹又道:“不戰而屈人之兵,乃爭戰之最高境界。上將軍統領者乃王者之師,所到之處應該人心所向,而不該人心向背呀!”

司馬錯一擊掌道:“說得好!這正是丞相的治蜀方略。畢鷹,待架通索橋,大軍進入蜀郡,老夫再置酒相約,與你促膝長談,如何?”

畢鷹一下說了這麼多話,全憑一股意氣掙着,這會說完了,也氣餒了,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道:“上將軍過獎了,在下乃一芥草民,只不過說出心裡話而已。”

司馬錯嘆道:“話出自心裡,便是肺腑之言啊。”

遠處張若已經號叫得沒了力氣,只巴巴地望着這裡,目光中滿是嫉恨。

數日之後,一道嶄新的竹索橋躍然江上,竹索之上鋪滿着竹排,兩邊也有用竹索做成的結實的扶手。秦國大軍在河岸上排列整齊,整裝待發,司馬錯自己立在橋頭上,披風在身後獵獵作響,顯得威風凜凜。

就在司馬錯要發令行軍之時,傷養得差不多了的張若湊上前來,道:“上將軍,請稍等片刻。在下信不過這些山民,可讓他們組成前隊,先行過橋,以作試驗。”

司馬錯一聽也有道理,便由張若呼喊着羌民先行過橋。羌民們行至橋中間,相互使個眼神,早有人將聯結竹索的粗竹銷撥了出來,只剩下一根細竹銷留在其中。只這幾十個羌民自然安然無恙,一旦秦國大軍踏上,這座竹索橋將立時斷裂兩開,墜入陡峭河谷。

羌民們走過竹索橋,來到對岸,卻並不遠走,只等着想看秦軍一會的慘狀。司馬錯見羌民安然度過,再無疑慮,便下令大軍渡橋。大軍緩緩前行,就要踏上竹索橋,畢鷹卻總覺得哪裡不對,突然想起那日夏侯水父子的對話,又望望對岸難掩喜悅的羌民們,一時靈光一閃,恍然大悟,忙大聲喊道:“且慢過橋!”

司馬錯見是他,奇怪地問道:“爲何要慢?”

畢鷹道:“上將軍,在下擔心大軍安全,想再巡查一遍!”

司馬錯想了想,便點頭答應,畢鷹快步跑上竹索橋,左右仔細查看着。走到索橋中央,就見那裡聯接主索的粗主銷均已被抽走。畢鷹停下腳步,回頭看看,秦國大軍只待啓程;再望望對岸,羌民們眼盯着自己,面上驚恐不定。畢鷹一時腦中一片空白,真不知該如何抉擇。

只呆了片刻,畢鷹就冷靜下來,快步穿過索橋,來到對岸,上前對羌民說道:“大叔,我知道你們做了什麼。請把那些竹銷給我吧。”

羌民們面面相覷,卻無人應答。畢鷹又道:“我知道你們痛恨秦人。可這樣做不僅無法阻擋大軍過江,而且還要淹死許多無辜的兵士。他們也有父母、兄弟、姐妹。快把木銷給我!”羌人們仍不說話,畢鷹再道:“你們這樣做是犯了重罪。大軍過江後,你們要被滿門抄斬,剿山滅寨呀!”

一名羌民忍不住說道:“我們不怕,我們羌人已經打定主意,不讓秦軍入蜀!”

畢鷹說道:“你們真是糊塗啊!蜀郡就是秦國,秦國也是蜀人的國,也是羌人的國。秦軍入蜀是平叛,我們這些工師來修路架橋,就是爲了蜀國百姓能過上好日子啊!”

那羌民又道:“秦國不好,把我們的糧食都拿走了,我們會餓死!”

畢鷹苦口婆心地說道:“不會。那天我與司馬上將軍說的活你們都聽到了,他也知道蜀民的苦處。讓他到蜀地去親眼看看,會把你們的苦秉告大王,免除你們的糧賦啊!”

羌民們相互對望着,不免有些心動,河那邊傳來張若的喊聲,“畢鷹,快回來——大軍不能再等了——”

畢鷹急道:“快,此事若被他人發現,定然不會放過你們。快,快把竹銷給我!”

說話的那名羌民猶豫片刻,終於伸出手來,那手心中果然握着一根竹銷。其他羌民也紛紛伸出手來,個人手中都是一根竹銷。畢鷹感動地說道:“好,你們都是好蜀民!請放心,此事不會有他人知道。”

說着接過竹銷,轉身回到橋上,將那些竹銷一一插回原處,然後又回頭深深望了羌民們一眼,略一點頭,這纔回身向秦軍這邊揮動雙手,大聲喊道:“過河啦——”

秦軍兵馬踏上索橋,竹索橋高高地在河面上搖晃起來,對面的羌民們對望一眼,紛紛四散而去。

(本章完)

第二十四章 逃出生天第十三章 重返蜀郡第十五章 愛與痛第六章 魏萱公主第二章 恐水症第七章 蜀道難第二十五章 分水金剛堤第十章 初治泯水第一章 “狸貓換太子”第十章 初治泯水第十一章 太后的“母愛”第十八章 自薦蜀郡守第一章 “狸貓換太子”第二十五章 分水金剛堤第十一章 太后的“母愛”第五章 範睢如何成爲張祿第十四章 水神與死神第四章 昭王即位第十七章 二治泯水第十四章 水神與死神第九章 羌民的智慧第十七章 二治泯水第十二章 從此世上有李冰第十九章 城下之盟第十五章 愛與痛第十七章 二治泯水第二十三章 原罪第三章 兩個王子第十五章 愛與痛第二十三章 原罪第十五章 愛與痛第十一章 太后的“母愛”第十六章 郡府辯冤第六章 魏萱公主第二十一章 火燒水激玉壘山第十章 初治泯水第十八章 自薦蜀郡守第四章 昭王即位第十六章 郡府辯冤第十七章 二治泯水第十三章 重返蜀郡第十六章 郡府辯冤第二十二章 楚國的人質第七章 蜀道難第二章 恐水症第七章 蜀道難第二十四章 逃出生天第二十三章 原罪第二十五章 分水金剛堤第二十三章 原罪第十四章 水神與死神第十三章 重返蜀郡第十六章 郡府辯冤第十二章 從此世上有李冰第三章 兩個王子第二十章 治蜀有方第二章 恐水症第十九章 城下之盟第五章 範睢如何成爲張祿第二十四章 逃出生天第二十章 治蜀有方第二十五章 分水金剛堤第十五章 愛與痛第十九章 城下之盟第十七章 二治泯水第十七章 二治泯水第三章 兩個王子第十四章 水神與死神第二章 恐水症第五章 範睢如何成爲張祿第十九章 城下之盟第二十四章 逃出生天第十二章 從此世上有李冰第八章 水破餘州第一章 “狸貓換太子”第二十五章 分水金剛堤第八章 水破餘州第十一章 太后的“母愛”第十五章 愛與痛第二十三章 原罪第三章 兩個王子第二章 恐水症第十五章 愛與痛第八章 水破餘州第二章 恐水症第二十章 治蜀有方第二章 恐水症第三章 兩個王子第十二章 從此世上有李冰第十六章 郡府辯冤第十三章 重返蜀郡第二十一章 火燒水激玉壘山第十三章 重返蜀郡第十四章 水神與死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