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治蜀有方

治蜀有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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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的成都街頭上,久違了的賒粥棚又重新搭了起來。郡丞葉大人陪同着李冰前來巡視這裡,李冰便上前親自盛了一碗品嚐,然後點點頭對葉大人說道:“嗯,既是賑災,就應這般誠心實意。切不可讓災民失去家園後,再失去希望啊。”

葉大人卻面露難色,輕聲說道:“是。不過……大人,庫存之糧即將告罄,而大王調拔的糧食又遲遲未到,這可如何是好?”

李冰也擔憂地問道:“還可支撐幾日?”

葉大人道:“長則十日,短則五日。”

李冰道:“成都商家衆多,必有大批存糧。可將府庫存資取出,用以買糧。”

葉大人爲難道:“可是,府庫存資原本不多,此番郡尉王漢大人領兵出征巫郡,又已拿走大半,現在府庫已所剩無幾呀。”

李冰眉頭緊皺,凝思片刻後說道:“好吧,速派人去將鹽官夏侯水接回成都!”

“是!”葉大人領命而去,只是心中全是疑惑。

夏侯水返回郡守府後,李冰又命葉大人將成都城主要的商戶大夫們全請了過來。等衆人到齊,李冰便開門見山地說道:“本守今日將諸位大夫請進郡守府,實有要事求助於各位。”

一位喚作屠岸平的大夫起身施禮道:“郡守大人休要如此客氣。餘州之戰,兵不血刃,百姓免於塗炭;大人收服慕騫將軍,並與之結爲兄弟,從此蜀郡兵火永息,大人之威德已遍佈人心,無不交口稱頌。我等久欲宴請大人,以盡地主之誼,又恐攪擾大人政務,故而……”

李冰微笑道:“屠岸大人過譽。身爲郡守,思百姓之所思,想百姓之所想,乃是在下的本份,不值稱頌,更不必設宴相酬。各位若真心扶佐在下,就請慷慨解囊,將家中餘糧借給郡府。”

此言一出,衆大夫紛紛耳語議論。李冰又說道:“在下上任以後,廣設粥棚,以賑濟災民,度過饑荒。然而,眼下郡府存糧無多,難以爲繼,是以求助於諸位大人。”

另一名身材肥胖喚作虞韋的大夫起身說道:“郡守大人借糧,按理不應拒絕。只是,不知大人如何還糧?”

衆人就都附和道:“是呀,大災之年,我等存糧也不豐厚,若有借無還,豈不是雞飛蛋打?”

“官府向百姓借糧,前所未有,不知大人如何歸還?”

李冰道:“在下離開咸陽之前,已將蜀郡災情如實稟報丞相。丞相大人答應奏請大王,從速調拔賑災糧餉。一旦糧餉運到,首當歸還各位。”

衆大夫又再爭論商議,有人就說道:“郡守大人,咸陽之糧多爲黍麥,就算還糧,我等也食之不慣呀!”

那虞大夫就接口道:“是呀。郡守大人,請恕在下直言,賑災糧餉遲遲未到,可見秦王並未將蜀郡災民放在心上。我等信得過大人,卻是信不過秦王。若是糧餉不到,又該如何?”

李冰凜然道:“若賑災糧餉遲遲不到,憑郡府之力也可歸還諸位。”

虞大夫道:“大人此話,以何爲憑?”

李冰卻不答話,只輕一擺手,夏侯水起身向幾位大夫施禮說道:“諸位大人,在下夏侯水,承蒙李大人栽培,被任命爲蜀郡鹽官……”

衆大夫更是譁然,紛紛說道:“鹽官?蜀郡無鹽,要鹽官何用?”

“是呀,蜀郡並不臨海,爲何要專設鹽官?”

夏侯水一笑,拎過一隻羊皮袋來打開,走到衆大夫面前。衆人紛紛從口袋中拈起一撮來,試探地放入口中。幾位大夫紛紛說道:“是鹽?”

夏侯水笑道:“對。郡守大人承諾歸還借糧,正是因爲有鹽。”

虞大夫搖着頭道:“鹽比糧貴,郡守大人何以捨得?據在下所知,秦國每年均以大批糧食向齊國換取食鹽,齊國以此要挾秦國,並不多給。不知這郡守府貯有多少存鹽,以致大人敢誇此海口?”

郡丞葉大人說道:“實不相瞞,郡守府府庫存鹽只夠蜀郡三十日之需。”

虞大夫便不滿地說道:“既是如此,郡守大人豈不是耍弄我等?”

夏侯水大聲道:“府庫無鹽,但蜀郡有鹽!諸位大人手中的鹽並非來自齊國,而是來自蜀郡!”

衆大夫盡皆譁然。都是隻道不信,夏侯水又道:“在下乃是羌民。衆所周知,羌民居於深山,與世隔絕,從未下山換鹽。請問這是何故?”幾位大夫一愣,夏侯水接着說道,“這是因爲羌寨自有鹽井,無須食用齊國海鹽!”

衆人又是議論紛紛,有人欣喜,更多人還是懷疑,李冰便朗聲說道:“各位大人不必懷疑,此鹽便產自羌寨。鹽官夏侯水上任之後,並未留滯成都,而是返回羌寨,提水曬鹽。在下今日向各位借糧,待出鹽後便可緩解燃眉之急。各位要糧還糧,要鹽給鹽。如何?”

衆大夫還是猶豫着,只有那屠岸大夫出列說道:“郡守大人憂民之心昭然可鑑。在下願盡獻餘糧,助大人度此難關。”

李冰感激地說道:“在下代蜀郡災民多謝屠岸大夫!”

剩下的各位大夫卻都將目光投向了虞大夫,那虞大夫晃着肥胖的身軀說道:“這個……郡守大人富民心切,在下豈能不知?只是敝府確無存糧,愛莫能助啊。”

其他衆位大夫便也都紛紛附和着訴苦,只道自己家中也無存糧。李冰不由大失所望,和夏侯水對視一眼,兩人都是面露愁容。

衆大夫們紛紛告別離去,只有屠岸大夫留在堂上和李冰商議捐糧的細節,李冰便不解地問道:“屠岸大夫,在下有一事不明,還需請教。適才各位大夫已有心動,但虞大夫一言既出,衆人便不再多言,不知這是何……”

屠岸大夫正要開口,但一眼看到葉大人也在旁邊,忙改口道:“這個……在下也不明白。”

李冰留意到了他的變化,又看看一旁的葉大人,心中隱約有些明白,便向葉大人說道:“葉大人,你速去整理郡府帳目,拿來由我過目。”

葉大人應了聲是,頗不情願地離開了,李冰便道:“屠岸大夫,此處再無外人,心中有話儘可直言。”

屠岸大夫左右看看,見夏侯水還在堂上,略一遲疑,李冰便道:“夏侯兄弟不是外人,屠岸大夫但說無妨。”

屠岸大夫便直言說道:“郡守大人有所不知,那虞大夫祖上便以販鹽起家。成都之鹽,大都由虞家掌控。郡守大人開發井鹽,豈不是斷了虞家的生計,他自然不肯出力。”李冰這才明白過來,屠岸大夫又道,“虞家財大氣粗,說一不二,甚是霸道。其他幾位大夫,並非不願借糧相助,只是因爲在成都經商,尚需仰仗於虞家,自然要看他的眼色行事。”

李冰嘆道:“哎呀,在下借糧心切,並未摸清底細,慌不擇路,無的放矢,實在愚蠢。”

屠岸大夫又道:“據在下所知,虞家已在貢州等地私開鹽井,以井鹽假冒海鹽,獲利頗豐啊。”

李冰一驚,“有這等事?此事葉大人可知曉?”

“他當然知曉。據傳聞,郡守張大人、郡丞葉大人,還有吳大人、山大人,他們都從虞家得了不少好處啊!”

李冰的眉頭皺得更緊,一旁的夏侯水忍不住開口說道:“這個好辦。虞家盜採井鹽,大人只須派出兵卒,強行封井便是。”

屠岸大夫忙道:“不可。虞家在蜀郡影響頗巨,郡守大人就任不久,根基未穩,不可樹敵過多,還需從長計議呀。”

李冰道:“屠岸大夫所言極是。蜀郡百廢待興,必須集全民之力,同心同德方可圖強。再說,本守入蜀之時即已立誓,以德治蜀,依律施政,決不用強。眼下收回鹽井,無律可依,他必然不服。”

夏侯水愁道:“可是……他私採井鹽,必然擾亂鹽市。以你原來的設想,要以井鹽換糧餉,以便治理泯水。若鹽市混亂,如何能籌集到治水所需之巨資?”

屠岸大夫欽佩地望着李冰,“郡守大人心繫蜀民,以治水爲已任,可敬可佩。在下所借之糧不必歸還,權且算作治水之資吧。”

李冰忙道:“屠岸大人胸懷寬廣,李冰感激不盡。然而,僅憑大人一已之力,還是杯水車薪,救得了一時,也救不得一世呀!”

屠岸大夫又道:“大人不必心急,在下當多方串通,說服各位商家,資助治水大業。”

李冰欣喜地說道:“如此甚好,李冰先行謝過。”

屠岸大夫道:“李大人太過客氣。大人如此勤政,蜀郡安有不興乎。蜀郡之地,良田萬頃,一旦水患盡除,實爲天然糧倉也。”

夏侯水卻不以爲然地說道:“若無錢治水,我看這天然糧倉也不過是畫餅充飢!”

李冰忙喝止道:“夏侯兄弟,不可如此說話!屠岸大夫慷慨相助,不計回報,可嘉可敬,不得怠慢。”

夏侯水也趕忙向屠岸大夫行了一禮,“夏侯水是心中焦慮,故而出言不遜,還請屠岸大夫見諒。”

屠岸大夫也笑笑還禮,又閒話了幾句,就此告辭而去。屠岸大夫走後,李冰便對夏侯水說道:“這次捐糧相助,屠岸大夫純粹發自真情實義,我們切切不可怠慢纔是。”

夏侯水點點頭道:“屠岸大夫此番出力最多。依我看,不如將蜀郡專鹽之利從虞家拿過來,交予屠岸大夫,看他虞家怎樣!”

李冰聞聽此言一喜,心中便有了個主意,說道:“對呀!郡府可發一通告,凡此時借糧借錢於郡府者,皆可獲得井鹽開採專營之利。不僅如此,還可減免稅貢!”

夏侯水也興奮地說道:“對對!甚好甚好,如此一來,虞家只能大叫後悔了!”

李冰又鄭重說道:“此外,待我奏報大王,修正律例,將蜀郡鹽井收歸國有。到那時,他虞韋便無話可說了!”

卻說那虞大夫返回虞府之後,怒氣仍然未消,又衝着一幫下人們大吼大叫。他的寶貝兒子,更加肥胖的虞公子便奇怪地問道:“爹,啥子事如此生氣?”

虞大夫氣沖沖地說道:“哼,新任郡守李冰,他……他要斷我虞家生路啊!”

虞公子奇道:“李冰?他如何斷我家生路?”

虞大夫道:“李冰已發現蜀郡鹽井,並任命羌民夏侯水爲鹽官。如此一來,蜀郡之鹽將再不由我虞家專控,豈不是斷了生路?”

虞公子一愣,旋即便滿不在乎地說道:“這事爹爹何苦擔憂,想當年張若在位,爹爹只用了兩塊玉壁,便讓他爲我虞家所用。還有那姓葉的,姓吳的,哪一個不是見錢眼開?這些年爲我虞家出力不少。爹爹不妨約李冰暗中相見,許以珍玩異寶,我就不信他……”

不等虞大夫開口,就聽門外傳來葉大人的聲音。“此計不妥!”

虞大夫和虞公子回過頭來,只見那葉大人快步走進來說道:“這李冰與張若大不相同,實非可以收買之人。”

虞大夫不滿地瞪着葉大人,“葉大人,李冰開鑿鹽井之事,你應早些向我通報纔是。”

虞公子也一旁幫腔道:“是呀,我虞家的錢可不是白收的!”

葉大人苦着臉道:“虞大夫,這鹽井之事在下也是剛剛得知。這李冰行事詭秘,時機不到,他不肯妄言,故而……”

虞公子一擺手道:“爹,你也不必大費心機。我看那李冰出入只帶少量役卒隨行,待我買通流民,將他暗中殺掉,棄屍荒野,豈不是好?”

虞大夫厲聲喝道:“閉嘴!你……你動輒打打殺殺,枉自一把年紀,卻始終未見長進!”

虞公子委屈地說道:“那……莫非就任由李冰和屠岸平騎到我們頭上不成?”

虞大夫皺眉踱着步子,葉大人卻說道:“虞大夫也不必焦慮。目前郡守府內無錢無糧,開採鹽井談何容易!”

虞大夫又思忖了片刻,說道:“嗯,我兒,你速去貢州,將鹽池再擴大一倍……不,擴大兩倍。此外,再修建幾座鹽庫,大量囤積存鹽。”

虞公子奇道:“爹,這是爲何?”

虞大夫冷笑兩聲,“哼,到時候我們壓低鹽價,讓郡府的鹽永遠堆在庫中,成爲泥土!”

葉大人在旁擊掌叫好,“此計甚妙!此外,虞大夫還需串通衆位商家,不得向郡府借錢借糧。沒有錢糧,且看他李冰如何製鹽!”

那虞公子又嚷道:“對!若有人膽敢不聽,我找人砸他的店鋪!”

虞大夫又瞪起了眼睛,虞公子這才慌忙拿手掩了嘴。

2

那布順和趙鄉接任了工監一職以後,便在自家的鐵鋪前掛起招牌,開始徵召選拔起各類工匠,以爲治水所用。許多工匠聞聽趕來,在鐵鋪前排起了長長的隊伍。輪到一名鐵匠上前展示,那人便走到鐵砧前掄起大錘來,身形有模有樣,布順便大聲喊道:“好了,你留下!”

那鐵工高高興興地領了一塊竹牌離開。布順又向下一位上前來的工匠問道:“你是何種工師啊?”

那人便答道:“回大人,小的是銀師,專門製作銀器。”

布順一瞪眼睛,“你來逗本大人玩麼?走吧走吧,治水不需要銀工。”

旁邊一名衙役便拿了一些錢幣來交給這位銀工,銀工這才戀戀不捨地走了。又陸續考察了幾位工匠,二郎便夾着一塊石板跑了進來,布順忙讓趙鄉一個人接着選拔工匠,自己卻跑去對二郎說道:“二郎二郎,過來跟三爹說說,今日又學了什麼字呀?”

二郎舉起石板給布順,只見上面歪歪扭扭寫着“秦”、“蜀”、“巴”、“羌”等幾個篆字,布順就又說道:“好啊,學了這麼多。你可知這些字是何意思?”

二郎搖頭晃腦着說道:“秦,秦國也,七國之首,都咸陽。秦昭王仁達天下,威臨四方,六國俯首,雖天子不敢小覷也。”

布順嘖嘖稱讚,“嗯,好!聽二郎這麼一講,倒真像個讀書人了!”

二郎一揚腦袋,“我本來就是讀書人!”又突然看到外面有人過來,便大聲喊道,“哎,二爹來了!”

果然一輛馬駛來停下,李冰和玉飛沙下車走了過來,身後有幾名衙役跟隨着。門口的工匠們便都恭敬地閃在兩旁,目送着李冰經過,布順和趙鄉也忙出來將李冰迎了進去。李冰一見二郎也在,心中十分高興,問道:“二郎,可曾好好唸書。”

二郎拿腔拿調地說道:“那是自然,無需二爹叮囑。”

衆人都笑起來,李冰笑道:“果然有了讀書人的樣子。”

“李……”布順一喊出來便覺不對,忙開口再道,“……那個郡守大人,跟你稟報一下,現已招募鐵師八十多人,木師……木師……哎,趙鄉大哥,木師有多少?哦,木師有一百三十多人,還有石工、河工就更多了,都記不清了,反正不老少的。”

玉飛沙皺皺眉道:“工程浩大,需歷時數年,甚至數十年,尚需加緊招募。”

布順說道:“成都的工師爲數不多,我與趙鄉大哥相商,準備前往武陽、梓潼、甚至巴郡徵募,不知可否?”

李冰讚道:“好,甚好,布順兄弟費心了,治理泯水乃蜀郡頭等大事,非集全郡之力而不可爲。我已任命玉飛沙爲治水官,專事蜀郡水務。”

“好啊,飛沙大哥,你想要多少工師,只管指派就是。不過,”說着布順放低聲音又道,“李冰,屠岸大夫借出的錢糧已經不足,只怕難以爲繼呀。”

李冰點點頭道:“這個我曉得,不過大家不必焦慮,只需夏侯水和屠岸大夫將鹽運到成都,糧餉一事自然得以解決。”

從郡守府獲得了井鹽開採專營之利後,屠岸大夫便領着馬幫隨夏侯水來到羌寨,送去了大量的糧食,也換回了幾百袋白花花的井鹽。羌民們興高采烈,屠岸大夫也是欣喜不已。然而兩人再回到成都城,卻猛然發現城中市場上已鹽滿爲患,哪裡還賣得出去,無奈之下,兩人只得先回郡守府向李冰如實稟報。李冰聞聽後也不禁皺眉,三人一番商議,最後李冰便說道:“夏侯兄弟,你速去找布順和趙鄉,武陽、巴郡等地應徵工師者,不再發給錢幣,而以鹽爲補償。”

夏侯水點頭應下,李冰又對屠岸大夫說道:“還要煩請屠岸大夫在你的商鋪前打出招牌,凡需鹽者,一律免費相贈。”

屠岸大夫和夏侯水都是大吃一驚,夏侯水說道:“免費……相贈?李冰,你……你這是……”

李冰目光堅定地望着兩人,“兩位先不必問了,照辦便是,蜀郡興衰,或將在此一搏!”

兩人對望一眼,雖都是一臉迷惑,但也都重重的點了點頭。

這日虞大夫正在牀上閉目養神,一名侍女在一旁爲他輕輕捶着腿,虞公子就風風火火地跑進來,先把侍女轟出去了。虞大夫不悅地睜開眼來,卻看見郡丞葉大人也在,只能壓住火氣,瞪着自己兒子說道:“你就不能成器些,何事能致如此慌慌張張?”

虞公子憤憤道:“屠岸平那條老狗,他……他免費送鹽,公然與我虞府爲敵!”

虞大夫也一下從牀上躥了起來,大叫道:“免費?葉大人,此事當真?”

葉大夫說道:“當真。虞大人,據在下了解,此事並非屠岸平個人所爲,而是李冰暗中指使,意在獨佔鹽市!”

虞大夫大罵道:“好一個李冰,果然陰狠歹毒!”

虞公子咬着牙說道:“爹,今日夜裡,我命人給屠岸平家中放一把火,讓他死無……”

虞大夫照着自己兒子頭上就是一掌,“混帳!除了殺人放火,你還有何本事?你……你這肩膀之上就沒有腦殼嗎?”

虞公子這才吶吶地收了聲,葉大人卻陰笑着說道:“虞大夫,李冰此舉雖然狠辣,卻也是破釜沉舟,實出無奈。虞大夫庫存甚巨,只需力挺數日,李冰便不戰自潰。”

虞公子又來了精神,叫道:“對!爹,我們也免費相贈,看他如何!”

虞大夫一時猶豫不決,說道:“前番壓低鹽價,已經損失甚巨,如今又要免費贈鹽,這……這着實讓我……”

虞公子又叫道:“爹,捨不得散錢便買不來鷹犬。總不能讓李冰看我虞府的笑話吧!”

葉大人也道:“虞大夫,商戰如兵戰,不可計較一時一地之得失。此時退,彼時進,以退爲進,以守爲攻,方爲長久之計呀!”

虞大夫又思忖了片刻,這才點點頭,“李冰迫我甚急,我虞某也不得不反戈相擊。虞圖,將鹽庫打開,庫存之鹽悉數送往各商家,盡皆免費,任由索取!”

“好,孩兒即刻去辦!”虞公子興沖沖地應了一聲便出去了。

葉大人也告辭要走,虞大夫卻喊住他,掏出一袋錢幣遞了上去,“葉大人,還有一事勞煩,還請葉大人費費心思,摸清李冰究竟有多少存鹽,能夠支撐多少時日纔好。”

葉大人收下錢袋去了,虞大夫便一下又坐回到牀上,心痛地念叨着,“我的鹽啊,我的白花花的鹽哪……”

卻說那屠岸大夫感念李冰心繫蜀郡百姓,便拿定了主意要傾力相助。數日來屠岸大夫接連拜訪各位大夫府上,以個人名義向衆位大夫賒借錢糧,但婉拒者有之,哭窮者有之,嘲諷者有之,咆哮者亦有之,總之是表情萬種,心思只有一個,便是不借。屠岸大夫漸漸絕望,這日又來到一位當年自己曾經救濟過的大夫府中,簡要說明了來意,那劉大夫就面露難色,說道:“哎呀,屠岸大夫,並非在下不願相助,只是……在下實在沒得啥子餘糧啊!”

屠岸大夫心裡也早有了準備,“哦,既然如此,劉大人也不必內疚。等我另想辦法就是。”說着便要起身告辭。

劉大夫卻忍不住又說道:“屠岸大夫且慢,在下有幾句話如梗在喉,不得不說呀。”屠岸大夫點了點頭,那劉大夫便又說道:“在這成都城中,虞大夫家財第一,你屠岸大夫家財第二。可是,好端端的日子不過,你卻將錢糧盡數借給郡府。在下不明白,你到底圖的是哪樣嘛?那個李冰雖然說比張若仁義,但他是秦人哪!秦人一慣是言而無信。他好言好語說是借糧,要不到好久便可歸還,如今怎樣?他要糧沒得,要錢也沒得,他拿啥子還嘛!”

屠岸大夫淡淡一笑,“在下只是認定李冰心繫蜀郡,是一難得的清官,想助他一臂之力。並未想……”

劉大夫又說道:“你呀,硬是把事情想偏了。你拿出全部家財,換回來一堆鹽巴,賣不起價,你又搞啥子免費相贈。如此一來,豈不是得罪了虞大夫?他豈肯與你善罷干休?虞大夫家財本來就比你雄厚,你把錢糧都借出去了,拿啥子與他抗衡嘛!你看看,滿成都都有他的鹽巴,哪個想要只管取用。就憑李冰給你一丁點鹽巴,你如何能是他的對手嘛……”

劉大夫的話語兀自綿綿不絕,屠岸大夫冷笑兩聲打斷了他,也懶得和他多做解釋,朗聲說道:“多謝劉大人金玉良言,好意提醒,在下還是先告辭了,以後再來受教。”

回到自家府上,屠岸大夫不禁長吁短嘆,眉頭深鎖。府中管家過來輕聲問道:“大人,那劉大人也不肯相借麼?”屠岸大夫默默點了下頭,管家就氣憤地說道:“這些忘恩負義之人!想當年他們窮得吊起鍋兒打叮噹,還不是大人相助,才使他們……”

屠岸大夫嘆了口氣道:“過去之事,不必再提。”

管家爲難地說道:“可是,府中存糧僅夠食用十餘日。這可如何是好啊?”

屠岸大夫沉思片刻,說道:“將家中餘錢拿出,分發衆人,令他們暫且離去,待家境好轉再回來。”

管家大驚,“這……大人,這樣一來,屠岸府豈不是……敗了?”

屠岸大夫沉痛地說道:“事已至此,別無他法。依言去做吧。”

管家出來向衆家丁們說了屠岸大夫的意思,然而衆家丁們都記着平日屠岸大夫的恩情,紛紛不肯離去,許多人還喊嚷着寧肯不吃不喝,也願留下伺候屠岸大夫。喧譁聲傳進內室,屠岸大夫不由感動地兩眼微紅。正想出去向衆家丁們解釋,就聽管家喊道:“大人,大人,郡守大人來了!”

屠岸大夫忙迎了出來,果見李冰已立在院中,屠岸大夫不解地說道:“郡守大人,你怎麼來了……”

李冰沉重地說道:“屠岸大夫,真是抱歉,讓你爲難了。屠岸府遭此敗落,皆因在下之過啊。”

屠岸大夫卻故作輕鬆地一笑,“郡守大人言重了。眼下農事已過,商務冷清,暫且讓他們各自回鄉,明年春日即可返回。”

李冰又道:“不知大夫還能支撐多久?”

屠岸大夫道:“大人只管放心。在下準備再往武陽借錢借糧,依大人的吩咐,定要支撐至虞府落敗之日。”

李冰道:“好,就請屠岸大夫再堅持幾日,只待夏侯水回來,事情便有轉機。”

屠岸大夫一愣,“夏侯大人去了哪裡?”

李冰微笑着道:“咸陽。”

3

這時的夏侯水正在咸陽宮的大殿上,將一盤白花花的井鹽呈送到秦昭王和諸位大臣面前,說道:“這便是蜀郡的井鹽。我們羌民世代以此鹽爲食,其味道與海鹽相差無幾。”

衆人都各自拈了一點品嚐,紛紛點頭同意,張祿就立在夏侯水身旁,留意地打量着衆人的反應。秦昭王說道:“丞相上次入蜀,給寡人帶回兩件厚禮,一件是蜀錦,一件便是蜀鹽。秦國有鹽,再不必仰仗齊國,國勢由此大增也!只是,不知此鹽日產幾許,能否供我大秦舉國之用?”

夏侯水答道:“蜀郡鹽井頗多,若悉數開採,不僅可供秦國之用,還有餘存可賣予他國。”

秦昭王大喜,道:“如此說來,韓、魏、趙等國倒要仰仗我大秦了?”

張祿微笑着答道:“正是如此。”

秦昭王哈哈大笑起來,“好,諸位,丞相曾多次說過,得蜀者得天下,此言不差!有此蜀鹽,六國愈加不敢小覷,統一中原指日可待呀!”

司馬錯出列說道:“大王,李冰入蜀時日無多,卻立此大功一件,理應嘉獎。”

秦昭王道:“對對。丞相,請代擬御旨,李冰進爵,加封爲大夫!”

夏侯水驚喜地答道:“下官代郡守大人謝大王恩典。”

張祿又道:“大王,李冰上任之初,懇請調撥糧餉以賑災民。其時正值秦韓之戰,所需軍糧甚巨,所餘庫糧又要用以換取齊鹽,因而不敢擅動,至今未曾撥付。據悉,李冰出於無奈,只得向地方富賈借錢借糧,以爲日用。”

秦昭王道:“哦,有這等事?”

夏侯水道:“此番運至咸陽的井鹽,便是由屠岸大夫出資開採而得。”

張祿道:“大王,如今秦國無需再以儲糧換鹽,下官懇請將庫存之糧調撥蜀郡,以解燃眉之急。”

秦昭王大聲道:“準!”

張祿又道:“若要保證蜀郡長治久安,根除水患乃當務之急。李冰素以根治泯水爲已任,魏國治水官玉飛沙已應邀抵蜀,還請大王調撥錢餉,以爲治水之資。”

秦昭王便又再大聲說道:“準!”

夏侯水聞聽喜出望外,忙跪地行禮,口中喊道:“大王英明啊!”

張祿又掏出來一卷竹簡說道:“大王,還有一事。李冰奏請將鹽、鐵、銅等重要礦屬收歸國有,統一管轄,禁止私開濫採,以平抑物價,確保國力持續,百姓得益。”說着便上前將李冰所寫竹簡遞給秦昭王。

衆人不禁紛紛議論起來,秦昭王看完竹簡,猶豫地道:“此乃國策,需慎重應對。衆位以爲如何?”

司馬錯首先說道:“下官以爲此策甚妙,當儘快立以律法,推廣全國。”

魏冉卻馬上說

道:“下官卻以爲不妥。鹽、鐵、銅之開採,耗資頗巨,盡由國家承擔,只怕力有不逮,難以施行。”

張祿接口道:“對此李冰已有所思。國力不及之處,可以出讓屬權,指定專人開採。”

司馬錯興奮地說道:“好,國家既得其利,又可掌控物價,一舉兩得;出資者獲利,百姓得益,可謂皆大歡喜!”

魏冉道:“秦國之鐵銅礦屬,大部握於諸位大夫之手。此令既頒,必然引生怨賁。還望大王三思。”

司馬錯道:“大夫已有封邑,不該再獲礦採之權。收歸國有,正當其時。”

魏冉怒道:“封邑權屬,古之法令,豈可說廢就廢!”說完兩眼怒視着司馬錯,司馬錯毫不示弱,也一樣怒目回視着魏冉。

眼看兩人劍拔弩張,恨不能相互上前扭打起來,秦昭王就忙勸阻道:“二位不必爭吵。丞相,不知你意如何?”

張祿緩緩說道:大王,自先周以來,便以分封食邑爲體例,以致於諸候割據,國家分崩離析。雖經數百年,如今仍有六國並立,而天子反倒有名無實,形同虛設。大王,前車之鑑,不得不思呀。

秦昭王猶豫地說道:“可是,分封食邑爲的是獎勵軍功,豈能擅改?”

張祿道:“分封之制既爲古法,自然不可擅動。但也不可放任不問,聽憑諸侯勢力坐大,與大王分庭抗禮。收回礦屬不失爲兩得之舉,既保存諸侯封邑,卻又有所牽制,令其有所顧及。”

秦昭王聽完面露喜色,大聲說道:“好!丞相所言,鞭僻入裡。即刻制定律法,昭示天下。”

出了咸陽宮,張祿讓夏侯水坐上自己的馬車,親自送他前往客館。到了客館安排好夏侯水住下,張祿便說道:“你這一路來也甚是辛苦,就在這好生休息幾天,待糧餉準備妥當即可啓程返蜀。”

夏侯水忙說道:“大人,李冰盼望在下消息,如飢似渴。還請大人即刻傳令開倉裝糧,以便早日啓程。”

張祿不由讚賞道:“年輕人如此勤勉,其行可嘉也。”

夏侯水道:“丞相大人過獎了。還有一事夏侯水不知可講不可講……”

張祿奇道:“何事?但講無妨。”

夏侯水壯起膽子說道:“魏萱公主與李冰相愛篤深,不知丞相能否……”

張祿大驚失色,顫聲說道:“你……是說,李冰……與公主……私通?”

夏侯水忙道:“不不,李冰爲人坦蕩無邪,豈能做此苟且之事。只是,相愛之人不能相守,我等看在眼中,甚是不平。還請丞相……”

張祿怒道:“公主嫁給若兒,乃太后爲媒,豈能當作兒戲!此事免議!”夏侯水還想再說,張祿就怒視着他沉聲問道,“此事也是李冰之意?”

夏侯水忙解釋道:“不不不,李冰心繫蜀郡,而將個人情感置之度外。是下官擅自做主,提起此事,還請丞相鑑諒。”

張祿沉着臉憤然而去,夏侯水一直望着張祿走遠,這才用力地捶着自己的頭,“我打你這個笨口拙舌的傢伙,可不要教你誤了李冰和公主的幸福呀……”

又過了數日,屠岸大夫借來的錢糧也都使用殆盡,無奈之下,屠岸大夫只得含淚將自己的店鋪盡數關張。消息傳到虞府,虞大夫大爲得意,立即便通知各商鋪不再贈鹽,反而以原價兩倍的價錢出售。成都商市上一時陷入混亂,各種物品價錢飛漲,百姓叫苦不迭。

這日的郡守府門前,一羣饑民將這裡圍得水泄不通。衆人紛紛拿着盆碗敲擊着,一邊高聲喊道:“我們要吃飯!”

“李冰放糧!李冰放糧!”

夷叢裡領着一隊衙役快步趕來,牢牢地守在郡守府大門之前。饑民之中就有個衣着光鮮的胖子喊道:“衝進去,衝進去,凡衝進郡守府者獎錢十兩!”

饑民們立時羣情踊躍,紛紛上前推搡起衙役,使勁向郡守府內衝去。夷叢裡一面指揮着衙役們頂住,一面高聲招呼着更多的衙役過來增援。這時葉大人便從府內走了過來,輕聲在夷叢里耳邊說道:“略作阻攔,便放他們進來。”

夷叢裡一愣,但隨即眼珠一轉,心領神會,正要過去安排,就見百夫長陪着李冰也快步走了出來,忙上前阻攔道:“大人,這裡危險,你快回去……”

李冰卻不答話,輕輕推開他,也推開幾名衙役,隻身來到衆位饑民面前,衆人看着一臉莊重的樣子,紛紛安靜了下來。

那胖子在人羣中就又喊道:“李冰,我們要吃飯!”

然而無一人附和。李冰大聲說道:“鄉親們,蜀郡遭災,饑民哀號,李冰痛心疾首。然而,府庫虧空,存糧告罄,雖向屠岸大夫借得若干,卻也是杯水車薪。如今關閉施粥棚,實屬迫不得已。李冰不求原諒,只求鄉親們再多容一些時日,待咸陽調撥災糧抵達,便可度過難關。”

衆饑民相互望望,眼神裡都是感動,那胖子見事情不妙,又大聲喊道:“李冰說謊!鄉親們,府庫存糧甚多。李冰放糧!李冰放糧!鄉親們,衝進郡守府,找李冰要飯吃!”

有些饑民便又猶豫起來,李冰望着那胖子說道:“你是何人,竟然當衆誣衊本守。你可敢現身說話?”

那胖子縮在人羣中不敢站出來,李冰又道:“你說府庫存糧甚多,可敢隨本守前往親視?”

那胖子就又喊道:“府中存糧已被你變賣,中飽私囊,你……哎喲!”說着突然發出一聲尖叫,原來是百夫長早就鑽入人羣之中,等看得確定了,這會便將他揪了出來。

百夫長將那胖子揪到前頭扔在地上,對李冰說道:“大人,慫恿者就是他!”

李冰看着那胖子問道:“你是何人?姓甚名誰?”

那胖子又嚷道:“我……我是蜀民!我們要吃飯!”

李冰打量他兩眼,冷笑着說道:“你是饑民?”

“是!我等已多日水米無沾,行將餓死!你身爲郡守,卻不顧……”

李冰打斷他的話,轉身向衆饑民問道:“鄉親們,他可是饑民?”

衆饑民都默然不語。只有幾個早混在人羣中的虞府的家丁喊道:“是啊是啊,我等都是饑民!”

李冰不由譏諷地說道:“好,如此饑民,衣着光鮮,面膛滋潤,聲音宏亮,身強體壯,比我李冰還要健康十倍,看來蜀郡並無饑荒,本守也不必費盡心機籌糧放賑了,請你們散去吧。”說罷轉身便要進去府中。

衆饑民們忙急聲喊道:“大人,請不要走!”

“大人,他不是饑民,我等纔是饑民!”

李冰又轉過身來,“哦,他果真不是饑民?”

饑民們又嚷道:“不是,他是虞公子!”

“大人,他家財萬貫,我等纔是饑民呀!”

李冰又道:“你等當真是饑民?”

饑民們都嚷着,“是啊,是啊。”

李冰道:“本守還是不信。既爲饑民,卻爲何與這富家公子沆瀣一氣?”

饑民們紛紛說道:“大人,是他慫恿我等衝擊郡守府,說是重重有賞。”

“對,他說凡衝進郡府者每人給錢十兩!”

地上的胖子虞公子立時面色大變,一旁的葉大人也皺起了眉頭,李冰厲聲喝道:“好你個虞公子,竟敢趁災興亂,盅惑民衆,不僅冒充飢民,誣衊本守,還以賞錢爲誘餌,聚衆衝擊郡府,罪不容赦。來人,將他押入大牢!”

兩名衙役上前扯起虞公子,押着便往外走,虞公子掙扎着喊道:“冤枉啊!郡守大人,小的再也不敢了!”又望着葉大人喊道,“葉大人,請你向郡守大人求情,饒小的一命啊!”

葉大人惱火地背過臉去,虞公子見狀忙喊道:“葉大人,你……我爹待你不薄,你不能見死不救啊!”

葉大人大聲怒道:“住口!你不僅誣陷郡守大人,還信口雌黃,罪加一等!快快將他押走!”

李冰看了他一眼,說道:“且慢!葉大人,你與虞公子相熟?”

葉大人忙躬身道:“不不,下官與他並不相識,他只是……”

虞公子氣得七竅生煙,大聲嚷道:“葉大人,你這忘恩負義的狗官!你從虞府拿走金錢無數,此刻卻翻臉不認人!”

葉大人忙又說道:“郡守大人,你切莫聽他胡說。他神智不清,如同瘋狗一般,胡攪蠻纏。大人,他……”

李冰微微一笑,“無疾者不畏寒。葉大人品正行端,又何必因這小人的誣衊不實之詞而驚慌呢?”

葉大人被嚇得心驚肉跳,嘴上卻只能說道:“不,不驚慌,下官只是……只是出離憤怒了……”

李冰笑笑,說道:“那還請葉大人息怒啊,”說着朝虞公子一指,向衙役吩咐道:“將他給我押入大牢!”

4

虞公子挑唆饑民鬧事,率衆衝擊郡守府,被李冰數罪併罰,關入了大牢之中。虞大夫氣急敗壞,便大撒銀兩,收購蜀郡各地市面上的所有糧食,全放入庫中囤積,只等着李冰前來跪地求饒。不幾日後,不單成都,連餘州、武陽等地的市面上也再無糧食,糧價一路飛漲,但卻有市無糧,街頭巷尾漸漸民怨沸騰。

這天葉大人便滿面春風地前來給虞大夫賀喜,說是李冰已經徹底服輸,正準備釋放虞公子,待會還會親自前來府上賠禮求情。虞大夫心情大好,忙讓下人置了一桌酒菜與葉大人對飲,靜等着李冰前來賠罪。

然而一頓酒堪堪喝到日落西山,李冰卻還是不見人影。兩人正詫異着,一名家丁快步進來報告道:“啓稟大人,屠岸平從巴郡借來糧食若干,正在出售。”

虞大夫一驚,“哦,屠岸老狗,他竟然跑到巴郡借糧!”

葉大人醉眼朦朧地說道:“既爲借糧,數量必然不多。虞大夫可悉數買進,斷了他的後路!”

虞大夫也陰笑兩聲,“對,快快,通報下去,從速買進!”

那家丁又問道:“若是屠岸家趁機加價,又當如何?”

虞大夫頗不耐煩地說道:“不論價格,只管買進!”

家丁得令去了,葉大人衝着虞大夫一豎拇指,噴着酒嗝說道:“虞大夫,果然好魄力啊!”

虞大夫只道屠岸平不過從巴郡借來一點糧食垂死掙扎,卻不想一連數日,屠岸家的糧食未收購空,糧價卻是一路翻漲。這日家丁又跑來苦着臉稟報道:“大人,今日糧價又漲了,是否還要……買進?”

虞大夫不答先問,“府中還有多少餘錢?”

家丁說道:“已經所剩不多。而且,糧庫已滿,若是再買只怕……”

虞大夫不禁怒火中燒,罵道:“屠岸老狗,如何借得這許多糧食?他……”

正說着,葉大人又慌慌張張地來了府上,人未進屋,聲音先到,“虞大夫,不好了,我等均上了李冰的當!快快將糧食脫手吧!”

虞大夫大驚失色,說出話來都不利索,“你……你是說……這都是……都是李冰……”

葉大人艱澀地說道:“數日前,夏侯水便已從咸陽押解大批糧食入蜀。李冰命他滯留城外,封鎖消息,只拿部分交由屠岸平出售,對外皆稱此糧借自巴郡。他……他還假意說要釋放公子,實是設下圈套,以便……”

葉大人話還沒說完,虞大夫已一下癱倒在地,衆下人趕忙過來攙扶,先前那名家丁還傻愣愣地問道:“那……大人,屠岸家的糧食……咱們還買麼?”

虞大夫坐在地上一腳便蹬了過去,“買買買,買你個鬼啊!趕快給我賣!把所有的糧食都給我賣出去!都給我換成錢!我的錢啊……”

夏侯水確是早已帶着大批糧食返回,李冰心中有底,便巧施妙計,終於讓虞府幾近傾家蕩產。虞大夫萬般無奈,也只能將糧食低價出售,郡守府則悉數收購過來,一部分放賑饑民,剩下的存放起來留備荒年。李冰又論罪懲罰,將聚衆鬧事的虞公子處以杖刑,監押三月,將官商勾結,欺行霸市,不顧百姓死活的郡丞葉輝流放去了義渠;另一方面又論功行賞,將郡府相借屠岸府上的錢糧加倍返還,又將蜀郡井鹽的開採專營之利正式交給了屠岸大夫。成都城的衆商戶大夫們見此情形,紛紛表態願意捐助錢糧,已資郡府賑災濟民。李冰便又將蜀郡內的鐵銅等礦的開採之權分別交給了衆人,衆大夫喜出望外,對李冰感激不盡,李冰便鄭重說道:“蜀郡繁榮有賴於衆位大夫,更有賴於萬千蜀民。有了這礦屬採權,你等儘可大展宏圖。萬望盡心盡力,切切不可懈怠。”

爲首的劉大夫便眼含熱淚說道:“我等以往被虞大夫矇蔽,良莠不分,善惡不辨,罪孽匪淺。而郡守大人不咎既往,已使我等感激涕零;而今又一視同仁,將郡內礦屬採權交付我等,自當盡心盡力,豈敢再爲懈怠?”

李冰望着衆人,臉上終於露出了許久不見的笑容。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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