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自薦蜀郡守

自薦蜀郡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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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咸陽城的丞相府前,一個風塵僕僕的男人上前叩響了大門。有兵士出來,看到來人一身破舊衣衫,腳下還滿是泥濘,不由把頭仰得鼻孔朝天,“有什麼事麼?”

來人說道:“請問,丞相大人可在府上?”

那兵士就驕橫地說了聲,“丞相大人不在!”便要關門回去。來人忙又問道:“那……不知夫人可在?”

兵士就有些奇怪了,問道:“你是何人?”

來人答道:“我是蜀郡治水官李冰。煩請你向夫人稟報,就說……”

話未說完,院裡面就傳來張夫人冰冷的聲音,“不用了!”說着也走出門來。

李冰忙行禮說道:“夫人,我是李冰……哦,不,我是畢鷹啊。”

張夫人憤憤地說道:“我不認得你,你走吧!”

李冰急道:“哎,夫人,我是畢鷹啊。在魏國時,是範大人和夫人救了我和我娘,我從小就在範府,就在夫人身邊長大的呀!”

張夫人大聲喝道:“虧你還記得範家對你的恩情!我寧願從未救過你這種恩將仇報之人!”

李冰大驚失色,“夫人,我不明白……”

張夫人又厲聲道:“你幾次三番陷害我的若兒,居心何在?良心何在?”

李冰忙解釋道:“不不,夫人,你聽我……”

張夫人卻哪還聽他解釋,對那兵士喝道:“把他給我攆走,永遠不許他跨入範府的大門!”說罷便轉身進門而去。

李冰又焦急地喊道:“哎,夫人……”

那兵士就一把推了過來,“走走走!快走快走!”

李冰氣憤難當,也只能退了回來,又去立在街頭苦苦等候,果然及至黃昏,丞相張祿的馬車向家中而回,李冰大喜過望,幾步跑上前去,大聲喊道:“丞相大人!”

車內的張祿聞聲鑽出馬車,見是李冰,立時大喜,“李冰,你怎麼來了?”

馬車停了下來,李冰走近道:“學生專程趕回咸陽來見丞相大人。”

張祿的臉上卻突然現出驚慌之色,急道:“莫非……莫非蜀郡已悉數落入慕賊之手?”

李冰一愣,不解地道:“慕賊?大人所說哪個慕賊?學生不明白……”

張祿道:“好了,先進府去,進去了再細說。”

李冰卻搖搖頭,堅決說道:“不,大人,學生不去府上。”

張祿奇道:“這是爲何?”

李冰鄭重地說道:“大人,學生千里迢迢趕回咸陽,只想見大人一面,只想對大人說一句話。”

張祿更是詫異,“什麼話?但說無妨。”

李冰凝神望着張祿,緩緩說道:“學生想請丞相在大王面前保舉學生擔當蜀郡郡守!”

張祿大吃一驚,又看李冰一臉凝重,便點點頭,道:“上車來,我們換個地方講。”

馬車在咸陽郊外的渭河邊上停下,張祿和李冰二人緩步行走在渭水之畔,夕陽西下,水面上一片金光,李冰望着那河水,思緒不由便又飄去了泯水岸邊。

久久的沉默之後,張祿終於開口說道:“爲師曾多次提議讓你擔任郡守,你一再推託。如今卻突然返回咸陽,主動要求擔任郡守。李冰,你如實講來,是不是若兒又故態復萌,與你爲難?”

李冰猶豫了半天,還是說道:“他……哦不,此事與張若兄無關,只是學生思之再三,若想徹底根治泯水,必須集蜀郡之全力方可成功。可以調動蜀郡人力財力物力者,唯郡守也。故而不揣冒昧提此要求,懇請大人玉成。”

張祿注視着他,凝神思索着,李冰又道:“學生知道,此事讓大人甚是爲難。學生既未從軍,也未從政,卻要擔任郡守,只怕朝野內外人心不服。然而,學生確實出於蜀郡長治久安的考慮,並無半點私心哪。”

張祿道:“你的心懷,爲師豈能不知。只是……眼下時局有變,爲師擔心你不能勝任哪。”

李冰一愣,“時局有變?”

張祿說道:“你尚不知道麼,慕騫叛賊已重新佔據餘州!”

李冰大驚失色,“啊?慕騫他……餘州……”

張祿道:“如你所說,你從未從軍,更未領兵打仗。而郡守一職乃是軍中之職,第一要務便是邊境防衛。爲師擔心你不是慕騫的對手,無法攻克餘州啊!”

李冰漸漸穩下心神,肅然說道:“大人,爲何一定要攻克餘州呢?”

張祿不解,“以你之意……”

“早在魏國之時,大人就曾給我們講過孫子的用兵之道,兩軍相遇,不可一味用強。大人,攻城不如攻心哪!”

張祿皺眉望着李冰,“仔細說來!”

“以慕騫的智慧,他自然知道自己已是強弩之末,孤軍奮戰並不能改變蜀郡現狀。然而,除了頑抗他別無出路,只能作困獸之鬥。就算殺身成仁,也可贏得蜀民的尊重。學生以爲,應當改徵討爲招撫,給他一條生路,他自然獻城而降,不必攻城而城自破之。兵不血刃,也可使蜀民免遭戰火之災。”

張祿搖搖頭,“那慕騫生性殘暴,誓與大秦對抗到底,只怕不會輕易降秦哪。”

李冰卻道:“不,據學生所知,慕騫勇猛善戰,屢建奇功,被尊爲蜀軍首將。他性情豪爽,爲人忠義。之所以隨蜀候反秦,皆因貢稅過高,而蜀郡那時剛剛遭受洪災,蜀民生計艱難,因此鋌而走險。司馬上將軍率兵入蜀,水淹餘州,死傷者不計其數,更增加了慕騫的對抗。餘州破城之時,他並未棄城而逃,而是拼死抵抗,以求轉移更多百姓。事後,他還拿出軍糧安置災民,他……”

張祿疑道:“你爲何對他如此瞭解?”

李冰如實答道:“學生結交了一些羌族朋友,他們對慕騫讚賞有加,故而……”

張祿一臉不悅,“道聽途說,不足爲憑。他糾集殘匪,頻頻襲擾城鄉,殘害百姓,還將魏萱公主掠去。此人……”

李冰急道:“不不,慕騫並未劫掠公主!”

張祿一驚,“你如何知曉?”

李冰只好答道:“學生曾讓羌族朋友私下去找過慕騫,請他放回公主,可他一口否認。大人……”

張祿更是驚訝,道:“李冰,你私通叛匪,這可是死罪呀!”

“學生知罪。不過,若是學生能夠說服慕騫降秦,這便是大功一件。”

張祿低頭沉思着,半晌不語,李冰又道:“大人,如果慕騫真能降秦,則蜀郡萬民歸心,從此兵戈不再;就算最終無法收服慕騫,也是先禮而後兵,那時攻城平叛,也可贏得民心哪!”

張祿擡起頭來,又目光炯炯地注視着李冰,李冰堅定地回望着他。張祿終於下了決心,說道:“此事僅憑爲師一已之力尚不足以說服大王,也難以服衆。待爲師與司馬上將軍相約,共同力薦,或可奏效。”

李冰道:“學生願隨老師一同拜見司馬上將軍。”

張祿搖搖頭道:“不,司馬上將軍秉性耿介,你與他並不相識,只怕去也無益。”

李冰卻微微一笑,“學生還是願意一試。”

張祿領着李冰直奔上將軍府,這些日子司馬錯染了風寒,這會正躺在牀上養病,但聽說丞相駕到,還是忙披上衣服迎了出來。張祿一番問候,司馬錯也客氣了幾句,便將二人讓入客堂,張祿這才介紹李冰道:“上將軍,這位是在下的學生李冰。”

李冰施禮道:“李冰拜見司馬上將軍。”

司馬錯只衝他略一點頭,便不理他,又向張祿道:“丞相黃昏來訪,必有要事,司馬錯願聞其詳。”

張祿笑道:“上將軍,本相是專爲李冰之事而來。上將軍,本相有意保舉李冰擔任蜀郡郡守,還望上將軍玉成。”

司馬錯大驚,這才又去仔細打量着李冰,緩緩說道:“李冰,你何德何能之有,竟然盅惑丞相,甚至讓他將親生兒子的郡守之位相讓於你?”

李冰不卑不亢地答道:“或許因爲在下的治國謀略恰合丞相大人的心意吧。”

司馬錯有些惱火地說道:“哼!你可知道,張若是老夫舉薦的郡守?”

李冰道:“知道。在下還知道,張若是因爲水淹餘州有功,才獲得上將軍的賞識。”

司馬錯一怔,又再仔細打量李冰,越看越是疑心,“你……老夫看你有些眼熟……”

李冰微笑道:“上將軍還欠着在下一場酒呢。”

司馬錯更是發怔,“你……”

李冰道:“上將軍應當還記得在伐蜀路上那個頂撞上將軍的工師吧?”

司馬錯恍然大悟,“莫非你……哦,你就是那個大膽的工師!可你……你並不叫李冰,你叫……畢鷹!”

李冰躬身行禮道:“多謝上將軍還記得在下的名字。”

司馬錯也笑了起來,“哎呀,果真是你!老夫到了成都,便讓張若找你,卻是遍尋無着。老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欠你的酒自然不會賴帳!來人哪,置酒!”

李冰道:“不,上將軍,蜀郡情勢急迫,在下無心喝酒。上將軍所欠之酒,還是留待在下疏通泯水,打通擊楚水道,上將軍親率大軍再次入蜀時再喝吧。”

司馬錯擊掌大笑,“哈哈……好,有理,有理啊!”

張祿在一旁卻看得一頭霧水,這時便詫異地問向李冰,“怎麼你與上將軍早就相識?”

李冰笑着點點頭,司馬錯道:“丞相,你這位學生秉承了你的品性,不唯上,不畏上,仗義執言,頗有謀略。可喜可賀呀。”

張祿欣慰道:“如此說來,上將軍也願意在大王面前力薦了?”

司馬錯又道:“且慢,丞相爲何要以李冰取代張若?”

張祿道:“上將軍有所不知,張若平叛不力,慕騫再次強佔餘州啊。”

司馬錯又是一驚,“啊,竟有此事?!也罷,待老夫統領軍馬,再次入蜀,定要將慕賊碎屍萬段!”

張祿忙道:“不可,上將軍病體未愈,豈能遠征?”

司馬錯愁道:“那……白起遠在韓界,尚有何人尚可擔此大任?”

張祿朝着李冰一指,“他,李冰!”

司馬錯不敢相信地問道:“李冰?你……你也曾帶兵征戰?”

李冰搖搖頭,“從未帶兵。”

“那你……”

李冰朗聲說道:“孫子曰,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

司馬錯道:“你是說……”

張祿接口道:“李冰對收服慕騫已是胸有成竹。只是他未建軍功,只怕軍中不服啊。”

司馬錯略一思忖,便道:“若能降服慕騫,收回餘州,便是大功一件。此外,老夫可派一監軍,專理軍中事務,誰敢不服!”

張祿擊掌說道:“好!待上將軍病體康復,你我一同面奏大王,陳說此事。”

李冰卻連忙說道:“二位大人,時不我待,還請……還請二位大人即刻前往。”

司馬錯一愣,“爲何如此急迫?”

李冰一臉焦慮地說道:“蜀郡處於兵火之中,在下心急如焚,度日如年哪!”

張祿忙道:“李冰,上將軍身體欠安,還是……”

司馬錯卻微微一笑,起身說道:“好,二位稍候,待我這就更衣!”

司馬錯換好朝服,三人乘上馬車便向咸陽宮而來。其時已值深夜,王稽大夫將三人引至議事廳內等候,片刻之後,秦昭王一邊繫着衣帶一邊匆匆走了進來,滿臉不悅地說道:“丞相,深夜至此,有何事麼?咦,司馬上將軍,你抱病在身,爲何也……”

司馬錯施禮說道:“丞相與下臣深夜驚擾大王,確因要事。”

秦昭王慌道:“哦?莫非擊韓不利,戰事生變?”

司馬錯道:“不,非爲戰事,而是……還是請丞相稟報吧。”

張祿便先躬身行了一禮,說道:“大王,今日聽聞蜀郡餘州又被叛賊重新佔據,下臣思之再三,夜不能寐,故而……”

秦昭王不以爲然地說道:“丞相憂心國事,但也要注意身體啊。”

張祿又道:“下臣感念大王關懷,但是大王,上一次大王赦免張若,便引來穰侯極大不滿,宮中閣僚也多有怨言,致使下臣處境尷尬。此次餘州失陷,蜀郡郡守張若更有不可推卸的責任。下臣再次懇請大王撤換張若,改派他人。”

秦昭王一愣,“丞相你……”

張祿再道:“爲了大秦國的利益,請大王恩准。”

秦昭王遲疑片刻,問道:“丞相可有合適人選?”

“有。”說着便向身在暗處的李冰一指。

李冰忙跪倒行禮,口中說道:“蜀郡治水官李冰參見大王。”

秦昭王奇道:“李冰?”

張祿答道:“這是下臣在魏國最得意的學生。”

司馬錯也接口道:“也是下臣賞識的賢士。”

秦昭王聽二人如此說,不由來了興趣,說道:“哦,那快快請起。”

李冰道謝起身,仍然站在暗處不敢近前,秦昭王打量了兩眼,奇道:“寡人怎麼看你有些眼熟?”

李冰忙掩飾道:“下官相貌平平,並無特殊之處。故而許多人都說看着眼熟。”

秦昭王也未疑他,便說道:“你現爲蜀郡治水官,如此說來你也是隨上將軍入蜀的軍士了?”

司馬錯卻答道:“不,大王,那時他只是一個隨軍工師。”

秦昭王不禁面露難色,“未曾從軍之人如何可以做得郡守?”

張祿道:“大王,下臣也未曾從軍,而且並非秦國之人,大王爲何要重任爲相?”

秦昭王道:“這……你是寡人特意從魏國請來的賢士,自然要……”

張祿道:“李冰飽學詩書,滿腹經綸,其才學遠在下臣之上,也請大王破格任用。”

秦昭王猶豫道:“可是……未曾從軍之人統領軍隊,只怕將士不服啊。”

司馬錯便說道:“下臣擬選派孫賈爲監軍,輔助李冰。”

秦昭王思忖片刻,說道:“嗯,這倒也罷。只是……丞相,現任蜀守張若又該如何處置?”

張祿凜然道:“可令他返回咸陽,依律懲處。”

司馬錯忙道:“大王既已赦免於他,豈可額外追究?下臣倒是有一想法,下臣久欲通過蜀郡水路進擊楚地,張若熟悉蜀郡,不妨將他降職三級,命爲尉屬,輔助郡尉專事軍務。請大王恩准。”

秦昭王微微點頭,“嗯,此議甚妥。”

張祿看着李冰說道:“李冰,以你之意,如何?”

李冰答道:“自當全憑大王定奪。”

秦昭王這便說道:“好,此事待寡人奏明太后……”

張祿忙說道:“大王,蜀郡軍情急迫,不可延擱,還請大王即刻下旨。”

秦昭王一愣,看看張祿,又再看看司馬錯和李冰,不由重重點了點頭。

2

那餘州城果然又落回到了慕騫的蜀軍手中。張若氣急敗壞,便命郡尉王漢重施故技,準備水攻餘州城。但這時正值枯水季節,哪裡就有許多江水可用,夷叢裡就又建議可強抓流民充當河工,以築巨壩蓄水。王漢和衆官吏連忙勸阻,道丞相大人明令禁止搶抓民工,但張若卻只是信那夷叢裡的,命令王漢趕緊去徵集河工。

慕騫這一次卻對水攻之計早有防備,一面命兵士百姓一起動手,出城疏通河道,不讓江水在這裡淤堵;一面又派人聯絡羌民,請羌民們去泯水上游以榪槎攔截水源,再伺機毀壞秦軍水壩;同時又命多多儲存糧草,以備長期守城所用。

秦蜀兩軍便這樣對峙較量着。

卻說這日一早,咸陽城的軍校場上旌旗招展,戈戟林立,三百名兵士都已整裝待發。李冰正和三名百夫長低聲商議着什麼,一輛馬車駛來停下,張祿走了下來。李冰忙迎上前去,“丞相大人,你怎麼也來了?”

“我的學生第一次帶兵出征,爲師豈能不來送行?”張祿笑着說道,又轉頭對三位百夫長說道,“你等隨李冰入蜀,要多多輔佐於他,不可稍有懈怠。”

三位百夫長齊聲應道:“是,我等自當效命,萬死不辭。”

李冰又將張祿讓到了點將臺上,張祿看了看高臺旁邊木竿的影子,皺眉道:“你與孫監軍約好幾時出發?”

李冰答道:“辰時。”

“這辰時已到,孫賈爲何還不……”

張祿正說着,就見一輛馬車飛快駛進了軍校場,李冰喜道:“孫監軍果然準時!”說着便走下高臺,迎上前去。

但馬車停下,下車的卻是上將軍司馬錯,李冰一怔,忙道:“司馬上將軍,你病體欠安,豈可輕動,爲何要……”

司馬錯微笑道:“你初次率軍出征,老夫豈能不送?”

李冰忙又將司馬錯也請到高臺之上,讓他和張祿一起坐了。司馬錯和張祿客套幾句後,便問道:“孫賈幾時可到?”

李冰只好又答了一遍,“在下與他相約,辰時出發,不知他……”

司馬錯也側頭看看那竿影,臉上露出不悅,道;“辰時已過。李冰,你不必再等,即刻啓程。”

張祿也說道:“李冰,既然時辰已過,就按上將軍所說啓程出發吧。孫監軍隨後追趕,也不爲遲。”

李冰猶豫了一下,還是答道:“丞相,上將軍,還是再稍等片刻吧。”

司馬錯惱怒地道:“這個孫賈,在我軍中十幾年,從來不敢違抗軍紀。李冰,他這是欺你新官上任,待他來後,老夫定要嚴懲,讓他以後再不敢小瞧你!”

又等了片刻,日頭漸漸高升,兵士們滿頭大汗,還要強打精神,已有許多人開始牢騷起來。李冰見這情形,略一思忖,便跨前一步,面對臺下的兵士們高聲喊道:“軍士兄弟們,咱們原定辰時啓程,開赴蜀郡,但因孫監軍尚未到來,還請諸位稍安勿躁!”

但此言一出,兵士們牢騷聲更大,紛紛交頭接耳議論起來。張祿在旁說道:“李冰,兵士們羣情激憤,不可久留,立即下令啓程吧。”

李冰卻搖搖頭,又向兵士們喊道:“本守深知諸位心氣浮躁,急於出征。但你們既爲兵士,則應明白軍紀如山,令行禁止,不得稍有違抗。本守號令:保持隊形!不得喧譁,不得**,不得竊竊私語!”

然而兵士們議論聲更加大了,整個隊伍都騷亂起來,張祿在旁不禁皺起了眉,司馬錯也湊近對張祿小聲說道:“丞相,你這個學生治國也許是大賢之人,可治軍嘛……”說着,便起身跨前一步,站到臺前,用威嚴的目光掃視着臺下衆兵士。

議論聲立時平息下來,司馬錯高聲說道:“你們追隨本將軍多年,應該知道令行禁止的道理。此番入蜀,李郡守的號令便是本將軍的號令,若有人膽敢違抗,就算李郡守放過你,本將軍也定斬不赦!”

臺下再無人敢出一聲,司馬錯得意地看了李冰一眼,這纔回身坐下。李冰感激地衝司馬錯笑笑,正要開口,一輛馬車駛進了軍校場,監軍孫賈身着寬袍大袖,搖搖擺擺地下了車,又一路踉蹌地爬到高臺之上,一股酒氣就立時薰壞了李冰三人。孫賈醉眼朦朧地望望眼前幾人,卻早看不清是三個還是四個,噴着酒氣說道:“李大人,我來……來遲了。衆……衆多親友送……送行,多飲了幾……幾爵,故而來……來遲……”

司馬錯早氣得七竅生煙,怒聲暴喝:“來人!將他給我拖下去,重杖二十!”

三個百夫長聞聲上前,一把抓住孫賈。孫賈卻掙脫出來,湊到司馬錯面前狂笑道:“別……別鬧了!李……李大人,李冰,你……你敢打我?你知道我是……”

司馬錯一記耳光便扇在孫賈臉上,怒喝道:“再加十杖!”

孫賈捱了耳光這才清醒些,仔細瞅了瞅眼前之人,哪是什麼李冰,正是上將軍司馬錯,再往旁邊一看,丞相張祿也正怒目瞪着自己,一下便慌了神,腳下一軟跪倒在地,“上將軍,丞相,小的眼睛瞎了,沒有看到上將軍和丞相……”

司馬錯再喝道:“拖下去!杖刑!”

三名百夫長正要動手,李冰卻上前攔住,說道:“且慢!上將軍,既然在下身爲郡守,這件事還是交由在下處置吧。”

司馬錯一愣,不解他是何意,但還是緩緩點了點頭,李冰便轉身望向臺下,衆兵士也一齊注視着他。李冰大聲說道:“百夫長!”

一名百夫長應道:“下官在。”

“延誤軍時,依照軍律,該當何罪?”

“依律當斬。這是上將軍定下的軍紀。”

李冰肅然道:“那就將監軍孫大人綁了,就地斬首!”

此言一出,衆兵士都是大驚,三位百夫長也猶豫着不敢動手。孫賈的酒已徹底醒了,聽到這話不由一愣,繼而露出滿臉的不屑神情,“你……你倒好大的膽子!”

李冰喝令道:“快快動手!”

三位百夫長還是不敢上前,猶豫地看向司馬錯和張祿。張祿也不便說話,也一樣注視着司馬錯,司馬錯略一猶豫,正要開口,李冰卻又說道:“孫子說過,厚而不能使,愛而不能令,亂而不能治,譬若驕子,不可用也。軍旅尚未出發,監軍大人便公然違抗軍令,若不嚴懲,軍將不軍,要這污合之衆何用!”

不等他說完,孫賈便大喊大叫起來,“上將軍,他……他反了!他並非軍中之人,身無寸功,爲何在此發號施令!上將軍,你要替在下做主啊!”

司馬錯臉上猶豫着,李冰又道:“延誤軍時,斬!貽誤軍機,斬!上將軍,這可都是你定下的軍紀呀!”

司馬錯更是爲難,孫賈一下子撲倒過來,跪在司馬錯面前苦苦哀求,“上將軍,在下追隨上將軍多年,忠心耿耿,出生入死,傷痕遍體。上將軍,你可記得當年在南陽,在下冒死將上將軍救出,身中數箭?攻打餘州,在下遍體盡傷,幾乎送命?上將軍,請你饒在下一命,將在下派往白起將軍軍中,在下情願戰死沙埸,也不能死在這無名小輩之手啊!”

司馬錯望着孫賈,再看看李冰,又去望着臺下的衆多兵士,心中爲難至極。所有人的目光全都集中在他身上,一時彷彿連日頭都不動了。司馬錯還是輕輕地說了聲,“斬!”

說這話時,他雙目閉起,一滴淚水從眼角無聲滑落。三位百夫長上前將孫賈從地上拉起,扯了下去,孫賈不停地哭嚎着,“上將軍!上將軍,冤枉啊!饒命啊上將軍……”

叫聲淒厲,一路向高臺下而去,然後卻戛然而止。司馬錯不由長嘆了一口氣,李冰充滿感激地望着他,眼中已蒙上了一層淚光。

3

隊伍一路翻山越嶺,進入蜀郡,漸漸接近了餘州城。這日行至一山坳處,狹窄的小道被大雨衝落的泥土和山石堵塞,已無法前行。李冰只得先命兵士們搬石修路,自己取出地圖來和三名百夫長商議行軍路徑。

過不多時,前面突然傳來喧譁聲,李冰詫異地走過去看,卻是一名年老的山民向着兵士們吵嚷着。李冰上前施了一禮,說道:“老人家,不知何事惹你這麼生氣啊?”

老人倔倔地說道:“你們爲何要砸我家的房子?它在那裡又不擋你們的路,你們是欺負我家只有我一個老頭子麼?”

李冰一愣,有些不大明白,旁邊兵士忙解釋道,剛纔搬動石塊時沒大注意,有一塊大石就滾落下去,恰好砸在了下面這位老人家的茅屋上。說着還向下面一指。

李冰往下望去,果見那邊幾個茅屋中有一個屋頂已漏了個大洞,心中不覺歉然,又向那兵士抱怨道:“我不是早就有令在先麼,行軍途中不得擾亂百姓,這事分明錯在咱們,怎麼還能跟老人家爭吵呢?”

那兵士就委屈地說道:“大人,我們沒有爭吵啊,一直是這老頭在對我們嚷,而且我們說過賠他些錢幣,他卻不同意,非要我們去給他修房子。”

李冰聽完也有些爲難,看着老人說道:“老人家,大軍急於趕路,不可耽擱呀!”

老人一翻眼睛,說道:“那你讓我一個糟老頭子,自己怎麼修得了?”

李冰不由語塞,也笑了出來,說道:“好,老人家,我們就給你修。”說完轉過身來,向一位百夫長說道,“百夫長,喊上幾個兄弟,帶上工具,咱們去老人家裡看看。哎,對了,再拿上一袋糧食。”

李冰率衆人跟着老人下了山坡,來到那老人家中。只見這茅屋裡擺設十分簡陋,只有兩張竹牀,兩牀破被,牆角的竹筐中扔着幾塊紅薯,而一塊大石穿過茅屋的屋頂,正砸在火塘之上,炭灰便飛濺了一屋子,弄得到處都黑黢黢的。

李冰忙令衆兵士即刻開始修葺茅屋,又喊了幾人負責打掃衛生,那老人就看得有些發愣,一時不知說什麼好。李冰又將一袋糧食遞在老人手裡,又掏出了一些錢幣放下,說道:“老人家,這些糧食和錢幣還請你收下。”

老人還兀自發着呆,好半天才反應過來,忙往回推讓着,嘴裡說:“這我可不能要,你們肯給我修好房子我就感激了,可不能再要你們的錢……”

李冰還是堅持給老人放下了,說道:“蜀民如此貧苦,李冰也深感內疚。老人家,請你一定收下,聊作補償吧。”

老人這纔不再推讓,嘴裡吶吶的,也不知該如何道謝。李冰又問道:“老人家沒有兒女麼,要自己一個人住?”

老人嘆了口氣,道:“本來有個兒子的,可惜去打仗了,跟沒有一樣,家中只得一個幺女和我相依爲命。”

李冰奇道:“打仗?去哪裡打仗?”

老人就答道:“餘州城嘛。他個瓜娃子,自家老漢兒放到不管,硬要跟到慕騫去打啥子仗喲。”

正在這時,幾名兵士押着一男一女兩個青年走了進來,兵士稟報道:“啓稟大人,此二人在屋外鬼鬼祟祟,剌探軍情,還企圖暗箭傷人,定是慕賊派來的奸細!”

沒等李冰說話,老人便衝了過去,幾把推開兵士,嚷道:“你們幹啥子,他們咋就成了奸細了?這明明是我的幺女二妹子。他是村裡的四娃子,你們亂講啥子?!”

那叫二妹子的青年女子就忙上前抓着

老人上下打量,急切地說道:“爹,他們把你咋個樣了?打你沒有?”

老人一愣,說道:“你在說啥子喲!二妹子,這位大人可是個好人,你們看,這是大人給咱們送的糧食,還有錢,來來來,二妹子,還有四娃子,你們快來給大人磕頭!”說着便要拉着兩個青年跪下。

李冰忙攔住了,說道:“老人家,李冰身爲蜀郡郡守,看到蜀民如此貧苦,實在心中有愧啊,這些錢糧抵不了什麼大用,就請老人家不要再讓李冰慚愧了。”

那叫四娃子的青年男子卻疑惑地看着李冰,說道:“郡守?蜀郡郡守不是姓張,叫張狗麼?”

一名百夫長在旁邊厲聲喝道:“不許胡說!”

那二妹子就也直視着百夫長,大聲說道:“你兇啥子嘛!這是慕將軍他們說的,又不是他編的!”

說得百夫長一愣,竟一時沒了話,李冰不由笑了,看着那四娃子說道:“張若是上任郡守,我這次便是去接任他的郡守一職。四娃子,你也認識慕騫將軍麼?”

四娃子一扭頭,躲開李冰的目光,說道:“慕將軍是大英雄,我哪能認識?”

百夫長又要喝斥,李冰用眼神止住了他。這時一名兵士將一副弓箭遞了上來,說正是這四娃子之物,剛纔從他身上繳下的。李冰便朝四娃子一指,“那還不快還給人家。”

四娃子接回弓箭來,仔細檢查着,連箭囊裡的羽箭也都一根根抽出來察看。李冰笑着看着他,說道:“四娃子,你這麼喜歡弓箭,願意從軍當兵嗎?”

四娃子不由一愣,“我……當秦兵?”

李冰道:“對啊。”

四娃子不由冷笑了兩聲,搖了搖頭,臉上滿是不屑。老人就急道:“嘿,四娃子,你瓜呀!跟到這位大人當兵,至少可以吃飽飯嘛!留在屋頭早早晚晚要餓死呀!”

四娃子倔犟地喊道:“季老爹,我是蜀國人,豈能去當秦兵!”

百夫長終於忍不住喝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李冰瞪了百夫長一眼,回過頭來對四娃子笑道:“你不願當兵我也不勉強,可是,你要知道,蜀郡已經歸屬秦國,你是蜀民,也是秦人,當秦兵正是報效國家。”說完向叫季老爹的老人點點頭,便領着百夫長走出了房門。

四娃子聽完李冰的話還兀自發着愣,二妹子又去上下打量着季老爹,說道:“爹,他們不是來抓我哥的嗎?他們真的沒有打你呀?”

出了茅屋,百夫長還黑着臉頗不服氣,又對李冰說道:“大人,這老頭的兒子便在慕賊軍中,這四娃子明明也心裡向着慕賊,你怎麼還要他從軍?”

李冰笑笑,看着他鄭重說道:“正因爲如此,才更需要此地有人從軍!”

百夫長一怔,細細琢磨着這話,李冰又道:“傳令下去,大隊於村外搭營,駐紮三日。”

百夫長忙又說道:“大人,慕賊佔據餘州,時間急迫,爲何還要……”

李冰肅然道:“還有,對於慕騫今後一律不許再稱慕賊,要尊稱爲慕將軍。”

百夫長更是不解,但看到李冰一臉嚴肅,也只能點頭應是,轉身向兵士們傳令去了。

就在三百兵士在村口安營紮寨的時候,遠處斧劈刀削一樣的山崖上面,一雙眼睛靜靜地打量着這一切。這是一位兩鬢斑白的老人,一身粗布衣裳,背上還負着一個揹筐,筐裡盛了些剛採來的草藥。老藥師望了一會兒,若有所慮地嘆了口氣,便轉身向山中走去。

一路穿過層層樹林,又跨過幾條小溪,百轉千折,這纔來到一處孤零零的茅屋小院前。老藥師進到院中,先將藥筐放下,將筐中的草藥拿出來挑揀着,屋中就走出位年輕女子,道了聲,“老人家,您回來了。”一邊走上前來,幫着老藥師一起清理着草藥上的泥土,又說道,“今天採了這麼多啊,老人家,你一定走了很遠吧,會很累吧?”

老藥師笑起來,說道:“天天都這樣走的,哪會覺得累?不累,不累!”

女子又說道:“老人家,你的救命大恩我們本已無法報答,還要每天麻煩你給我姐姐採藥熬藥,我們真是萬分過意不去,你的大恩大德要我們怎麼償還啊?”

老藥師淡淡一笑,“你不必謝我的,我救你們,也不是爲了你們,而是爲了我自己啊。”女子就一怔,老藥師接着笑道,“老朽治病救人,醫的不只是病人傷者,醫的也是我老朽自己的心啊。”說完衝女子笑笑,便不再說了。

女子更是詫異,也不好再問,便說道:“老人家,剛纔姐姐和我商議了,我們也不能總這樣麻煩你,姐姐覺得她的傷勢大概也無礙了,我們想明日一早便動身啓程,老人家的大恩大德,或者我們只能來生再報了。”

老藥師略一猶豫,說道:“明日你們還是先不要走吧,山下來了許多秦兵,碰上怕有麻煩,過了這幾日你們再走也不遲嘛。”

女子一驚,問道:“秦兵?”

老藥師點點頭,那女子就面色大變,也顧不得多說,扔下草藥便往茅屋中而去。這屋裡的竹牀上也躺着一位女子,只是臉上還敷着一層厚厚的草藥。進來那女子急聲說道:“公主……啊,姐姐,老藥師說山下來了許多秦兵,該不會是張若派來捉拿我們的吧?!”

那牀上的女子費力地坐了起來,口氣堅決地說道:“那我們現在就得走,決不能連累了老人家!”

進來那女子就一臉難色地說道:“可是,下山的路只有一條,他們就在山下……”

竹牀上的女子就說道:“若是趁夜下山,也許可以避人耳目。”

這時那老藥師也走了進來,微笑着說道:“你們不必驚慌,這地方山高林密,秦兵一時尋不到的,即便他們真的尋來,我們盡還可以翻去後山藏匿,無妨,無妨!”

竹牀上的女子還要再說,老藥師就又道:“你臉上的傷還未痊癒,還要再敷幾天草藥才行,你要是不想留下疤痕的話,還是再在這裡靜養幾天吧。”

先前那名女子也過來相勸,竹牀上的女子這才點點頭,不再反對了。

這兩名女子正是魏萱和翠兒。

4

卻說那夜李冰被夷叢裡抓進馬車帶出成都城外,事情便被胡至看了個清清楚楚。自那日在張若逼迫下將一對孩子投江以後,這胡至每晚是噩夢連連,閉眼便是那對童男童女。這次又一早得知夷叢裡要坑埋李冰和幾名工匠,心中更是惴惴不安,到了晚上,眼見着夷叢裡的馬車出府而去,心中一番前思後想,便終於前來找到翠兒,將事情簡要說了。翠兒立時大驚,忙又告訴了魏萱,三人乘上馬車便追趕了出來。

也自然沒有追上,魏萱只道李冰已在劫難逃,一時又要尋死,被翠兒拼命攔住了。魏萱便說李冰已死,蜀郡再沒有什麼可以留戀的了,便要前往魏國投奔哥哥玉飛沙。翠兒自然願意同往,胡至這會兒心中只有一個翠兒,便也自告奮勇一同前往,言路上儘可照顧兩人。翠兒又損了他幾句,胡至也並不着惱,只是給翠兒陪着笑臉。魏萱就不覺笑了,便和翠兒、胡至一起,駕上馬車向魏國進發。

但一路山道艱險,魏萱和翠兒又是嬌弱的女子,行進便更加困難,還多虧了胡至一路小心伺候,多加照顧,這才辛辛苦苦地行至了這座山嶺。不想山雨過後道路溼滑,馬車在盤山道上突然翻滾了出去,將魏萱三人摔落在山坡之下。

馬車甫一翻到之際,胡至便去匆忙地抱住了翠兒,將翠兒一個身體全都包在自己的懷抱之中。緊接着摔落到山坡上,又沿着這極陡的山坡飛快向下滾去,眼看着就要滾到懸崖邊上,即將墜入深不見底的山谷,胡至忍不住閉上了眼睛,只等就死,卻只聽咔嚓一聲響,身子猛地一下停了下來。

好半晌以後胡至才省過神來,艱難地一打量,自己二人卻是被一株小樹攔住了下墜的勢頭,這才僥倖活了一命。但此處坡度極陡,自己又被刮蹭得滿身傷痕,臉上更是血肉模糊,看東西都不清楚,哪還有力氣動彈,只能藉着這小樹喘息調整。

又過了一陣子,翠兒才緩緩從昏迷中醒了過來。一發覺自己是在胡至懷中,不由驚呼着掙扎起來,身下的小樹連續地發出咔嚓咔嚓的聲音。胡至忙艱難地喊道:“別……動了……危險呀!”

翠兒這纔看清楚所處的形勢,驚得說不話來,再不敢亂動。好半天她才明白過來胡至的苦心,又看着胡至臉上的傷痕累累,自己身上卻沒有幾處疼痛,不由傷心地說道:“你……你這是……這是何苦啊,我平時又對你不好……”說到這裡,忍不住哭出聲來。

胡至咧嘴笑笑,艱難說道:“我……其實我想……要能和你……死在一起,對我來說,倒是……倒是天大的好事,不過,現在……現在看來,我們也許……還能活下……去,那當然……當然更好……”

翠兒忙道:“你別說話了,你歇歇吧。”

胡至還艱難地說着,“不……不,我要說,難得你……你好好聽我說話,平時……平時你都不聽我說話的……”

翠兒哭着說道:“我聽,我聽,我以後天天聽……”

胡至這纔不再說話,咧着嘴無聲地笑着。山風涌動,在山谷間呼呼做聲,身下的小樹也隨着風輕輕搖晃着,翠兒的一顆心也就上下搖晃着。又過了一會兒,翠兒想起來,忙伸長脖子左右查看着,終於見一旁遠處的一棵樹上,魏萱正躺在那裡。翠兒大喜,忙大聲喊了幾句公主,魏萱卻並無反應,翠兒就對胡至說道:“你鬆開我吧,我要過去看看公主。”

胡至艱難地反對道:“不……不行,太危險了!”

翠兒道:“我沒有受傷,能行的,我得去看看公主怎樣了。”

胡至拗不過她,只得緩緩鬆開了手。翠兒小心地站起身來,便要往旁邊的一棵樹爬去。但腳下剛一用勁,就聽咔嚓咔嚓兩聲響,小樹猛地往下墜了一截,翠兒站立不穩,便又跌倒下來。胡至趕忙忍着劇痛又伸手抓住他,旁邊幾塊土石咕嚕嚕的滾落下懸崖,半天也沒傳上聲音來。

翠兒驚魂未定,胡至卻忍不住低聲呻吟着,翠兒忙急聲問道:“你沒事吧,你沒事吧?”

胡至卻突然收住聲,艱難說道:“別說話,你聽!”

翠兒忙屏氣凝神去聽,只聽到細微的咔嚓咔嚓的聲音時斷時續地傳來,正納悶着,身下的小樹又猛然墜下了一截,翠兒驚得花容失色,不禁呼叫道:“是這樹,這樹要折了!”

胡至艱難地點了點頭,小樹還顫顫悠悠地抖動着,看樣子隨時可能完全折斷。翠兒慌得腦中一片空白,只是喃喃念着,“這可怎麼辦,這可怎麼辦……”

胡至卻突然用一種奇怪的語氣說道:“翠兒……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翠兒這會兒也顧不上多想,隨口說道:“什麼事?”

胡至艱難地說着,“你先……答應了……我。”

翠兒忙點點頭,“我答應,我答應!”

胡至說道:“你以後……一定要多想想……自己,不要……總……想着公主,也替自己……考慮考慮……”

翠兒一愣,繼而眼淚大顆大顆滾落下來,抿着嘴不停地點着頭,胡至又說道:“我以前……總惹你煩,你別生我氣,但我……對你是真心的,你一來郡守府……我就喜歡上……你了,我也知道……你看不上我,但沒辦法,我就是喜歡……你……”

翠兒哭着說道:“好了,你別說了,我以後一定會對你好……”

胡至又咧嘴笑笑,說道:“沒有……以後了,這樹……絕撐不住咱們……兩人的,我就先走……一步了,剩你一個……人,這樹也許……還撐得住,至少可以多撐些……時候……”

翠兒一驚,喃喃道:“你要做什麼,你要做什麼?”隨即領悟,大喊出來,“不行,不行,你不可以!”

胡至卻已漸漸鬆開抱着她的手,又用手抓着翠兒的手去扶住身下的樹,口中說道:“翠兒,我挺……後悔的,我這一輩子沒做過什麼……好事,你就成……全我一次吧,讓我最後……做上一件好事,也許,下輩子你能看……上我,能嫁給我……做老婆……”

翠兒大聲叫嚷着,“不!別!胡至!不行!”

但胡至已一翻身子滾了下去,從樹上滾了下去,一堆石塊土塊跟着滑落到懸崖之下,小樹又向上彈起了一些,上下搖晃着,翠兒用力抓着樹幹,拼命地向懸崖下望去,哭着高喊道:“胡至!胡至!你不要去啊,你是個好人,是個好人……”

翠兒便在這搖搖欲墜的小樹上過了一夜,直到第二天早晨,那位老藥師來這裡採草藥,這才救起了翠兒和魏萱。翠兒因爲胡至的保護,身上並沒有幾處傷口,魏萱就不同了,不只身上多處擦傷,一張臉更是傷口縱橫,又連續幾日昏迷不醒,讓翠兒在一旁揪心不已。還多虧了老藥師醫術精湛,終於讓魏萱在幾日後醒了過來,又給魏萱臉上敷了草藥,讓她在自家的茅屋中靜心休養,翠兒自是對老藥師千恩萬謝。等魏萱漸漸起得牀了,翠兒這纔將胡至捨命相救的事情哭着說了。魏萱也是黯然神傷,最後對翠兒說道,你可不能忘了這個人啊,就讓他在你的心中長活些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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