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愛與痛

愛與痛

1

這蒙面人便是夏侯水。那日夏侯水和李冰從大牢裡被救出來,便又回到了李冰的鐵匠鋪中。只是這裡已變得一片狼藉,到處都是淤泥爛木,老人的屍體躺在一個屋角處,已被洪水浸泡的一身慘白,而二郎的身影卻哪裡也尋不見。李冰只道二郎和老人一樣也已在水中遇難,立時又悲痛地昏死過去。幸虧夏侯水在旁悉心照料,這才勉強又活了過來。此後數日,夏侯水便一直留在李冰身旁照看,直到這些天李冰身體見好,夏侯水又聽說了張若用童男童女祭江一事,心中悲憤再難忍耐,便趁夜再入郡守府,要刺殺喪盡天良的張若。不想誤打誤撞,竟來到了魏萱的寢室,更想不到竟遇見了翠兒,這個其實他心中一直惦記着的人。

翠兒看着他略一打量,便也認了出來,驚喜地道:“是,果然是,你果然是夏侯水!你怎麼來到這了?你……你又爲何要殺張若?”

那邊魏萱卻更詫異了,奇怪地看着翠兒道:“翠兒,怎麼你認得他?”

夏侯水忙說道:“你是魏萱公主吧,我是夏侯水啊,李冰的好朋友,你忘了,你去找李冰的時候,我就和他在一起啊!”

魏萱更詫異了,疑惑地道:“李冰?”

夏侯水也更急了,說道:“李冰啊,怎麼你忘了他麼?他可一直都記着你啊,我們隨軍的時候,他沒有一天不想你的,他常常拿着一塊玉佩發呆,我知道那一定是你送他的!”

魏萱變得臉色蒼白,緩緩從袖中取出那塊玉佩,怔怔地說道:“你是說畢鷹麼?”

夏侯水這才反應過來,忙道:“是啊,看我,真是的!就是畢鷹,畢鷹,不過他現在叫李冰了。哎,這玉佩怎麼又在你手裡了?”

魏萱忍不住流下淚來,失聲哭道:“可是……可是……他死了!”說着再抑制不住悲痛,嚎啕大哭起來,許久以來壓抑在心頭的委屈和苦楚,全都藉着淚水一起傾瀉出來。

夏侯水卻愣愣地說道:“死了?誰……誰死了?有誰死了?”

翠兒一邊輕聲安慰着魏萱,一邊轉過頭來瞪着夏侯水嗔道:“誰死了誰死了誰死了,當然是你的好朋友什麼畢鷹李冰的死了!好端端地你又來搗亂,提什麼往事,夫人好容易這些日子平靜了些,你又偏來提這個,要是夫人再想不開有什麼三長兩短的,我跟你沒完!”

夏侯水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好容易等她一通鞭炮放完,這才滿臉疑惑地說道:“可是……可是……李冰他……他沒死啊……”

翠兒先是一愣,怔怔地問道:“你說什麼?”

夏侯水道:“李冰他……他沒死啊!”

魏萱在那裡哭得傷心,根本沒聽到夏侯水的話,翠兒忙搖晃着魏萱說道:“夫人,好夫人,別哭了,他說,夏侯水他說,李冰沒死!哦,是畢鷹沒死!”

魏萱怔怔地收住眼淚,傻傻地望着翠兒,翠兒眼含淚花點了點頭,又向夏侯水一指,魏萱忙轉過頭急問夏侯水,“你是說,畢鷹他沒死?!”

夏侯水道:“是啊,我剛纔還和他在一起,他身體是還沒全好,但再過些日子就沒事了。”

魏萱和翠兒對望一眼,眼中都是驚喜,魏萱又顫聲說道:“你是說他……畢鷹他……沒有落入河中?”

夏侯水撓着頭說道:“公主你是說哪一回啊,他落入河中好像也好幾回了……前些日子在大牢裡也差點被水淹死,還多虧了我救他!”

魏萱一驚,道:“那天……那天你們也在大牢之中?”

夏侯水怔怔地答道:“是啊,那天突降暴雨,大水淹沒了整個大牢,我和李冰都在大牢之內,多虧了第二天來人把我們放了出去,不然我們都得死在那裡。”

魏萱一下撲在翠兒懷裡,又大聲哭了起來,“翠兒,你聽見沒有,他也在大牢裡,畢鷹他也在大牢裡,他曾經離我那麼近,我都沒有認出他來,我怎麼那麼笨啊……”

翠兒輕聲哄着魏萱,“好了夫人,你不是救了他麼,他不是還活着麼,你還哭什麼啊,以後有的是機會相見啊,這裡又不是王宮了,相見一個人還不容易,你還不快笑笑?”

魏萱坐直了身子,聽着翠兒的話,又想着也許過幾天就能再見到畢鷹,見到活生生的畢鷹,心中不由一陣喜悅,就真的又笑了出來。此時臉上猶有淚水,卻又換了一張淺笑盈盈,當真是梨花帶雨,豔若天仙。

翠兒輕輕給她擦擦眼淚,笑着說道:“夫人,看你又哭又笑的,羞不羞啊?”

魏萱就含羞瞪了她一眼,說道:“翠兒,我與張若本就只有夫妻之名,而無夫妻之實,現在我連這夫妻之名也不想要了,你以後就不要再叫我夫人了,還是像以前一樣,喊我公主吧。”

“好,公主,公主,”翠兒笑着應了,又轉過頭來對夏侯水道,“哎,你知道那日是誰讓人把你們放出來的麼?”

夏侯水一愣,道:“莫非……莫非是……”

翠兒一點頭,道:“對,就是我們公主。你快把你們現在的住址留下,然後回去告訴畢鷹,耐心等候,這些天一有機會,我就會陪着公主前去看他。”

夏侯水忙將鐵匠鋪的具體位置畫了下來,又對翠兒講解了一番,這便要告別而去。魏萱又喊住了他,將那塊玉佩遞過去說道:“請將這塊玉佩幫我交給畢鷹,一定告訴他,扣兒不曾有一日將他忘記!”

夏侯水接過玉佩,鄭重地點點頭,突然又想起來,向着翠兒問道:“翠兒姑娘,你肯定會陪公主一起前來吧?”

翠兒忍不住惱火地喝道:“你快走吧,真是,囉嗦!”

李冰從夏侯水口中得知了見到魏萱的情形,驚喜地一夜都睡不着覺,第二天一早便躺不住了,在房中兜來轉去,只是走個不停,走了一陣,又要去生爐火打鐵。一旁的夏侯水忍住笑故意道:“哎,你這身體還沒好呢,哪能幹粗活,快去躺着,躺着!”

李冰就道:“你給我採的草藥着實有效,我這病已經好了,全好了!”

夏侯水忍不住大笑起來,“草藥?什麼草藥能這麼有效?你是說我從郡守府採回來的那一味吧?”

這一整天李冰便守在鋪門口不停張望,魏萱卻一直沒有出現。直到日頭西沉,天都有些暗了,李冰還傻傻地佇立在門口,夏侯水就嘆了口氣,喊道:“李冰,先來吃飯吧,也許他們今天不得空,明天就會過來了。”

李冰這才悵悵地返回屋中吃飯。剛拿起碗筷,就覺得光線一暗,屋門那出現兩個嬌小的身影,夏侯水顫聲說道:“李冰,你看,你看啊,你看誰來了?!”

李冰怔怔地、緩緩地、一臉淚水轉過頭來,就見眼前那人也一臉淚水地望着他。李冰顫顫巍巍地起身走近前去,伸出手來輕輕擦去魏萱臉上的淚水,輕聲道:“真的是你麼,扣兒,真的是你麼?我還能真的再見到你,這不是做夢吧?”

魏萱也撫着他的臉,摸着那一道道風霜刻下的皺紋,大哭着說道:“畢鷹哥哥,你怎麼老了這麼多啊,你吃了多少苦啊,這些日子,你都在哪裡啊,扣兒想得你好苦啊,扣兒還以爲你死了,扣兒還以爲你死了啊……”

夏侯水在一旁也不停地抹着眼淚,翠兒連給他使了幾個眼色他也全看不見,氣得翠兒過去用力踩了他一腳,夏侯水這才驚訝地抹了一把眼淚,愣愣地看着翠兒。翠兒也不說話,一臉慍色地扯上他出了房門,來到院中。夏侯水這才明白過來,尷尬地朝翠兒笑笑,翠兒也不理他,只彆着頭望向一邊,夏侯水就沒話找話說道:“咦,怎麼你們是走路過來的麼?我還以爲你們應該是坐馬車來的呢。”

翠兒硬硬地說道:“我們就是坐馬車來的。走路過來,你想累死我們啊!”

夏侯水撓着頭道:“可是……可是……沒見馬車啊!”

“笨蛋!我讓馬車先去附近了,一會再過來接我們。要是讓別人認出了公主的馬車,再去報給張若,豈不是危險!”

夏侯水連聲稱是,又稱讚翠兒想得周到,公主能有她這麼個人在身邊,真是天大的造化!翠兒就得意地瞥了夏侯水一眼,卻見他臉上還有淚水未乾,忍不住又撲哧一聲樂了出來。夏侯水詫異地又去撓頭,翠兒就說道:“你啊,還不快把眼淚擦擦?真是的,人家久別重逢,哭得稀里嘩啦的也就算了,你跟着湊什麼熱鬧?還一個大男人呢!”

夏侯水不好意思地趕緊又抹了把臉,吭吭哧哧地說道:“我……我是一下沒忍住……”

翠兒又撲哧一下樂了,然後認真地停住笑,眼望着遠方安靜地說道:“其實,這麼久以來,我是天天都陪着公主一起哭的……”

2

在蜀郡盤桓了數日之後,醜大夫終於準備啓程返回咸陽。張若也自然又擺下豐盛的酒宴,和蜀郡大小官員一道爲醜大夫送行。酒至三巡,張若再一次舉杯敬向醜大夫,說道:“大人此番不辭勞苦巡視蜀郡,使下官得以追隨左右,親聆教誨,受益匪淺哪。大人,且請飲之。”

醜大夫一飲而盡,道:“郡守大人過謙了,請。”

張若又道:“大人回到咸陽,還請在大王面前多多美言纔是。”

醜大夫笑着道:“這個自然。只是……”

張若忙道:“大人有何吩咐,盡請直言。”

醜大夫道:“大王派譴本官前來,意在督促治水,根絕蜀郡水患。郡守大人,僅僅祭江而不治理,只怕本官無法說服大王啊。”

張若緊張地道:“還要請大人指教。”

醜大夫搖頭晃腦地說道:“依本官之意,郡守大人不妨徵集流民,在泯水上游築壩。一則可減少流民人數,二則也可彰顯郡守大人治水的功績,三則本官在大王面前也好覆命。”

張若猶豫起來,“這……前番治水官畢鷹也曾築堤修壩,可結果卻……”

醜大夫一擺手,道:“那是因爲他築的堤尚不夠高,修的壩還不夠牢固。郡守大人此次不妨多譴府庫之資,徵集流民十萬,構築一座罕世巨壩。到那時,郡守大人萬世流芳,何樂而不爲呢?”

張若聞言也興奮地說道:“對對,大人所言極是,下官即刻徵調流民,修堤築壩!”

這日夏侯水向李冰詳細講了張若祭江一事,講到將兩個孩子投入泯水的情景,夏侯水就又氣憤起來,破口大罵張若。李冰也不免黯然神傷,嘆道:“唉,這個張若,全忘了他父親的話了。”

夏侯水一愣,“他父親?你是說那個秦國丞相?他又懂什麼治水?”

李冰說道:“我還在魏國隨範睢老師讀書時,老師便給我們講過西門豹治鄴之事,哪裡又有什麼河伯、江神了?!”

夏侯水更是一愣,“西門豹?西門豹又是誰?”

李冰便講道:“西門豹是魏國鄴城都守。漳河流經鄴城,由於河水時常決堤,便有巫婆造謠惑衆,說是河伯因爲娶妻未得,大發雷霆所致。”

夏侯水頗感興趣地問道:“河伯還要娶妻?”

李冰道:“其實是巫婆與官府相互勾結,以此騙取百姓錢財,中飽私囊罷了。”

“那西門豹如何處置?”

李冰道:“西門豹不動聲色,到了河伯娶妻那日,他假稱新娘子不夠漂亮,要那巫婆給河伯送信,待另選漂亮姑娘擇日再嫁。就這樣,將那巫婆投入了河中。”

夏侯水不由哈哈大笑起來,“這西門豹是個精明的都守!”

李冰道:“是呀,將巫婆投河後,他便虔誠地站在河邊等候迴音。久等不來,他又吩咐巫婆的女弟子前去追問,也投了河。最後,官府裡那些貪官污吏無一倖免,這就叫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夏侯水嘆道:“好好,痛快!若是有人將張若投入江中,蜀郡百姓必然拍手稱快!可惜,蜀郡沒有西門豹啊。”

李冰看了他一眼,沒再說話,端起桌上的藥湯喝了。這時門口傳來一人的聲音,“說什麼呢這麼熱鬧?”卻是魏萱和翠兒到了。

自從那日來過以後,魏萱每隔幾日便抽空來看望李冰一次。眼看着李冰的病漸漸就要痊癒,魏萱也是喜上心頭。兩人又相約着再過些日子,等李冰的身體徹底養好了,便遠走他鄉,逃往魏國去投奔魏萱的哥哥玉飛沙,然後在那裡覓一處地方定居,相守到老。

魏萱和翠兒進到屋中,將張若準備修建堤壩的事情向李冰和夏侯水講了,魏萱最後說道:“……聽說他還徵集了十萬流民,說是要修建一座舉世罕見的大壩,將水阻攔於上游,以絕水患。還說要萬世留名。”

李冰痛心疾首地說道:“這個張若,這個張若!他……唉,蜀郡滅絕之期不遠矣!”

魏萱一驚,忙問道:“此話怎講?”

李冰道:“水只可疏而不可堙,這是你哥哥教我的道理,也是大禹治水的採用的辦法。上次我就是因爲不懂得這個道理,一味加高江堤,築壩攔水,才造成更大的水患。如今,張若動用十萬之衆修築巨壩,無異於將一柄利劍懸於蜀民頭頂,一旦決堤垮壩,生之者鮮矣!”

“這……這可如何是好?”

李冰眼望着魏萱,嚴肅地說道:“扣兒,此事關乎蜀郡存亡,非同小可。請你向張若陳述厲害,說服他改弦更張,放棄築壩,以疏爲主。”

魏萱緩緩點了點頭,“我可以一試,但只怕他聽不進去呀。”

李冰鄭重地說道:“扣兒,蜀民安危繫於你一身,請盡力而爲。”

魏萱也看着他的眼睛,鄭重地點了點頭。

魏萱回到郡守府,便把李冰治水的方略原樣向張若重複了一遍,張若聽完一臉狐疑地望着魏萱,說道:“放棄築壩,以疏爲主?”

魏萱道:“對。水只可疏而不可堙,大人應該明白這個道理。”

張若疑道:“此話爲何人所講?請夫人從實相告。”

魏萱遲疑地說道:“這個……並非他人所講,而是……而是這道理淺顯至極。水乃無形之物,疏之則暢,堙之則淤呀。”

張若咄咄逼人地又問道:“夫人最近常常離府外出,是去見什麼人麼?”

魏萱道:“我只是在府裡待的煩悶,出去隨意走走,並未見過什麼人。”

張若道:“自從夫人來到蜀郡,終日悶悶不樂,不僅從未過問政事,甚至不願與我交談。不知今日爲何突然關注築壩一事?”

魏萱道:“我……我在街邊偶爾聽到蜀民議論,稱築壩害大於利,故而轉告大人,還請大人三思而行。”

張若哼了一聲,道:“這些蠻夷蜀民,竟然敢對郡政評頭品足,實屬叛心未泯,非嚴懲不足以緘其口!”

魏萱連忙說道:“不,百姓議政,實爲憂國憂民,大人理應歡迎鼓勵纔是,爲何要杜絕民意,將自己變爲孤家寡人呢?”

“憂國憂民?哈哈……”張若笑了兩聲,突然停住,換上了一副兇狠的表情,“讓這些蜀郡的刁民來操心秦國的大事,真是笑話!”

魏萱又說道:“大人你……”

張若打斷她的話道:“夫人不必多說,郡政大事,我心中自有分曉!”

魏萱見他完全不可理喻,只得打消了繼續勸說的念頭,說道:“既是如此,我已無話可說。請大人離開吧,我要歇息了。”

張若惱火地說道:“爲何我要離開?這郡守府乃是我張若的府第,你也是我張若的明媒正娶的夫人,我想留下就可以留下!”

魏萱憤怒地瞪着他,“你……那好,你留下,我走!”說着擡腿就走。

張若伸手攔在魏萱面前,“你去何處?”

魏萱寒着臉道:“請大人放手!”

張若卻說道:“不行!今日不許你離開半步!”

啪的一聲,魏萱一記耳光就扇在張若臉上。張若捂着臉大怒道:“你!你竟敢毆打本守!你……你上一次私放大牢罪犯,就已觸犯秦律,如今又內室干政,毆打郡守,更是罪加一等!”

魏萱凜然道:“那好,請郡守大人將我處斬吧!”

張若手中的劍拔出了一半,卻又送回了劍鞘,臉上換成了一副奸笑的表情,“呵呵……夫人且請息怒。剛纔聽夫人所說,對於治水之事頗爲精通。莫不是夫人自幼耳染目濡,自有心得?”

魏萱警惕地說道:“你此話何意?”

張若奸笑道:“夫人的話讓我不由得想起魏國的扣兒,她可是出身於治水世家呀!”

自從魏萱一入郡守府,張若便看着她像魏國的扣兒,曾經很多次明着暗着套魏萱的話,魏萱都拒不承認,後來乾脆以死相脅,要張若再不得提起扣兒這兩個字。張若也怕真逼死了這位魏國公主,罪名太大,便只能勉強答應了,但其實心中並不甘心。

魏萱聽他又提這事,心中一驚,但隨即便鎮靜下來,用厭惡的目光盯着張若道:“張若,我再重複一遍,請你不要再提到扣兒這個名字!”

“不,我要提!玉扣兒的父親名叫玉河通,她的哥哥名叫玉飛沙。那玉扣兒自幼與我定親,若不是畢鷹橫刀奪愛,我與她早就結爲夫妻……”

魏萱大聲喝道:“夠了!我不想再聽!”

張若仍然繼續說道:“從你到達蜀郡的第一於我就已認出,你不是魏國公主,你就是我朝思暮想的玉扣兒!”

“你胡說!”

“你是也罷,不是也罷,我已在心中認定了你!今日你必須成爲我的夫人,以了我多年的夙願!”

張若說着表情便猙獰起來,猛撲上前,將魏萱一下壓倒在塌上。魏萱奮力掙扎着,同時用手在席子下摸索着。張若一邊獰笑着一邊說道:“罵吧,罵吧!幼時我就發誓,只要能得到玉扣兒,讓我去死也心甘情願。今日只要你得到你,就算……”

話說到這便戛然而止,只見魏萱手中一柄短劍正抵在他喉嚨上,張若顫聲說道:“你……玉扣兒,你不要……”

魏萱喝道:“我說過,再不要提起玉扣兒!”

“好好,不再提她,不再提她……”張若一邊說着,一邊慢慢站起身來。同時趁着魏萱不備,猛地朝後退了一步,迅速從腰間拔出長劍,指向魏萱,“夫人,你如此無情,那就休怪我無義!你且從實招來,你是不是玉扣兒?今日離府,所見何人?快說!”

魏萱卻毫無懼色,只將手中的短劍猛地架在自己脖子上,“張若,你欺人太甚!今日我便死在你的面前!”

張若嘿嘿笑了兩聲,“好啊,死吧!我想看着你死!”

“只是我死之後,看你如何向大王解釋?又如何向我的哥哥魏王解釋?!”

張若這才大驚失色,一時間汗流浹背,“啊對!夫人,夫人,請把劍放下,是我的錯,請夫人寬恕。”

魏萱作勢還要用力,張若忙又喊道:“不不不!夫人,你不能死,我可擔待不起呀……夫人,你若一死,秦魏兩國勢必再起戰事。夫人,你不爲我張若着想,也該爲兩國百姓着想啊!”

魏萱怒視着他,“若要我不死,從今以後不許你再近我身!”

“這……好好,我答應,答應……”

“出去!”

張若連連點頭稱是,收起長劍開門退去了。魏萱一直看着他走遠,這才撲過去把門插好,然後一下子跌坐在地上,就覺得渾身冰冷,卻是早已出了一身的汗。魏萱坐在地上,怔怔地,失聲哭了出來。

3

醜大夫返回都城,徑直入咸陽宮向秦昭王覆命。秦昭王問起蜀郡情形,這醜大夫便堂堂正正扯謊道:“啓稟大王,蜀郡郡守張若張大人已盡剿叛匪,蜀郡平安,夜不閉戶,路不拾遺,好一派歌舞昇平景像。張大人還將修築大壩,根治泯水,勵精圖治,恪盡職守,蜀郡百姓無不拍手稱道。大王,張大人確是個清官,是個好官哪。”

秦昭王不由欣喜地對一旁的張祿道:“哈哈,丞相,這真是將門出虎子呀!”

張祿行禮答道:“全靠大王栽培。”又轉向醜大夫道,“醜大夫,大王專門調撥入蜀用於賑濟災民的糧財,可曾如數發放到百姓手中?”

醜大夫道:“均已如數發放。蜀郡百姓莫不稱頌大王的恩德。”

張祿又問:“蜀郡今年的收成可好?”

醜大夫道:“甚好,甚好。可謂是溝洫脈散,疆裡綺錯,黍稷油油,秧稻莫莫,是一個大好年景呀。”

大殿上衆人無不欣喜,秦昭王於是說道:“好!既然如此,恰值白起將軍與趙軍對壘,軍中極缺糧草。丞相,請傳令下去,向蜀郡加徵糧草一百萬石,即刻運往上黨。”

張祿應聲答道:“是,大王。”

衆人都只顧得喜悅,卻無人發現醜大夫聽完這話已是眉頭緊皺,面露慌張。

出了咸陽宮,醜大夫正要登車離去,卻聽到後面一個聲音喊道:“醜大夫,請稍等片刻。”

回過頭來,卻是丞相張祿由後趕至,醜大夫忙施禮道:“丞相有何吩咐?”

張祿笑着說道:“醜大夫此番前往蜀郡,旅途勞頓。如蒙不棄,本相願爲大夫接風洗塵。”

醜大夫忙道:“丞相,這如何使得,下官本是……”

張祿又道:“還請醜大夫不必推辭了。”

醜大夫只有無奈地道:“那……好吧,有勞丞相了。”便與張祿一同登上馬車,向丞相府來了。

入得丞相府內,早有下人先回來報了信,張夫人便預備好了酒席,專程等待醜大夫。賓主一番客套之後,先後入座,張祿舉杯敬向醜大夫,道:“醜大夫,請了。”

醜大夫也忙舉杯道:“請,請……丞相請。”他心中不安,執杯的手便哆嗦着,將一杯酒倒灑出了半杯。張祿看在眼裡心中奇怪,但只道是醜大夫車馬勞頓,疲勞所致,便也未在意。

張夫人也舉杯向醜大夫敬酒,“醜大夫此行,對小兒張若多有眷顧。且容我敬大夫一杯。”

醜大夫道了聲“多謝夫人”,便又飲了一杯。

張祿嘆了口氣,說道:“醜大夫有所不知,本相與夫人膝下只有若兒一子,幼時多有嬌慣,養成他**不羈、傲物凌人的性情,曾經令本相失望至極呀。本相……”

張夫人卻不悅地插口道:“夫君!看你說得這是什麼話!”又轉頭來對醜大夫說道,“醜大夫,若兒自從來到秦國,不久便跟隨司馬上將軍遠征蜀郡,屢建奇功,已與原先判若兩人。”

醜大夫媚笑着道:“虎門無犬豕,郡守大人天資聰慧,司馬上將軍稍加點撥便盡顯過人之處。”

張祿也大笑兩聲,說道:“是啊!司馬上將軍點石成金,化腐朽爲神奇,着實令本相錯愕不已呀!來來,醜大夫,請喝酒。”

兩人又再舉杯痛飲。醜大夫放下酒杯說道:“郡守大人在蜀郡萬民擁戴,敬請丞相和夫人放心。”

聽了這話,張夫人眼中已淚光閃閃,忙拿手抹了,笑着敬向醜大夫,道:“醜大夫,容我再敬你一杯。”

“多謝夫人,”醜大夫飲完將酒杯放下,苦笑着又說道,“哎呀,在下不勝酒力,都已有幾分眩暈了。”

張祿又道:“醜大夫,今日大王下令向蜀郡追徵軍糧一百萬石,本相欲請大夫督辦此事,不知意下如何?”

醜大夫一愣,支吾地說道:“這……這個……”

“本相知你一路風塵,勞頓未消。你可在咸陽休養十日,再動身不遲。”

醜大夫忙急道:“不,丞相,在下……只怕在下無力擔當如此大任,還請選派他人爲是。”

張祿不解地說道:“此事並非難事,只需醜大夫再次前往蜀郡,傳大王御旨,待若兒籌齊糧草,由大夫押解返回咸陽便可覆命。醜大夫何必推脫?”

醜大夫一時無話可說,只是唸叨着,“在下……在下……”

張祿疑道:“大夫有何難言之語,盡說無妨。”

醜大夫猶豫地說道:“這……在下擔心的是……是……”一邊說着一邊又偷眼打量張祿夫婦。

張祿注視着醜大夫,心中已隱隱覺得有些不妙,便嚴肅地說道:“醜大夫,你擔心什麼?快說!”

醜大夫這才說道:“是。在下擔心……擔心……這一百萬石糧草只怕……只怕短時間難以籌集呀!”

張祿驚道:“爲何難以籌集?你不是說,蜀郡今年乃一大好年景,物豐……”說到這裡,心中猛然醒悟,只有更驚,大聲喝道,“醜大夫,莫非你在大王面前謊報政情?”

話音未落,醜大夫已撲通一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口中喊着,“丞相大人饒命!小的該死,小的有罪呀!”

這變故突如其來,倒將張夫人嚇了一跳,她並沒明白張祿二人的對話,忙對醜大夫說道:“醜大夫,你這是……”

啪的一聲,張祿一掌擊在桌上,杯碗盤盞一齊亂蹦,張祿厲聲喝道:“好你個醜平!你……你竟然……竟然……”

醜大夫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一般,“丞相饒命,還請丞相在大王面前替在下遮掩纔是!”

張祿飛起一腳將醜大夫踢翻在地,痛心疾首地說道:“替你遮掩?!你……你不僅欺瞞大王,你還……還將本相蒙於鼓中,暗自爲若兒欣喜。你……你真是死有餘辜!你說,你兩次入蜀,是否受了若兒的好處,與他沆瀣一氣,欺上瞞下?你說,若兒他……他真相如何?”

張夫人這才大致明白過來,驚得花容失色,呆呆地望着醜大夫說道:“這……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醜大夫,你不是騙我們的吧?不是吧,對不對?若兒他……他到底怎樣啊?”

醜大夫這纔將兩次入蜀所見一五一十地講了出來,講到最後,他的聲音越來越小,兩眼越發地不敢直視張祿,“……張大人下令刺死了那村夫,又下令將兩個童男童女投入江中,童男女的母親也……也相跟着投江而死……”

張祿再聽不下去,悲憤地喝道:“你不要再說了!”

醜大夫道:“丞相,這都是郡守張大人受了部下夷叢裡的挑唆,與在下無干,還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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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夫人仍不肯相信這是真的,憤怒地喊道:“不!醜大夫,你……你無中生有!我的若兒決不是這等無情無義之人,不許你胡說,不許你在丞相面前抵毀我的若兒!夫君,你……”

張祿大喝一聲,“住口!事已至此,你還在袒護於他!醜大夫,走,隨我去見大王!”

醜大夫大驚失色,“丞相,我……”

張夫人一把扯住了丈夫的衣服,哭着喊道:“夫君,你不能去,你不能將若兒置於死地呀!”

張祿臉上也已老淚縱橫,“你真是糊塗!幼時嬌慣,還有情可原;如今,他乃秦國命官,權極一方。其一舉一動已非家事,一言一行莫不悠關百姓禍福。你若繼續袒護於他,任由他胡作非爲,那便是罪過!若對其劣行充耳不聞、視而不見、置之不理、聽之任之,那便是大大的罪過!若明知其罪,卻要顛倒黑白、文過飾非、溢美稱頌、甚至欺瞞大王,那……那便是罪不可赦!”

張夫人淚如雨下,哭着又道:“不,夫君,請你……”

張祿雙手扶着夫人,柔聲說道:“眼看自己的親生兒子如此不堪,你以爲我心中受用嗎?可是,我身爲丞相,肩負國家大任,又豈能循私啊?”

張夫人眼望着丈夫,悽慘地說道:“你當真要親手殺死兒子?”

張祿也目視着夫人,臉上從悲痛漸漸變成了堅定,“國家需要,我不得不爲!”

一聽此言,張夫人立時癱軟在地,嚎啕大哭起來。張祿痛惜地看着自己的夫人,有心想去扶起,又怕自己再硬不下心離開,便用力轉過頭去,向醜大夫喊道:“醜平,起來,跟我走,去見大王!”

醜大夫無奈,只得從地上爬起,隨着張祿去了,房中只剩下張夫人伏在地上痛不欲生地哭喊着:“若兒,我的若兒呀!”

張祿和醜大夫一起跪於大殿之上,前面王座上的秦昭王面如沉水,冷冷地打量着二人。司馬錯、魏冉、王稽等人分列左右,都皺着眉頭考慮着方纔張祿所言。

張祿又說道:“大王,蜀郡連續遭遇水患,民不聊生,不僅不能加徵軍糧,反而要請大王再調撥糧食十萬石,賑濟災民。”

秦昭王卻問向醜大

夫道:“醜大夫,丞相適才所言可是真的?”

醜大夫答道:“啓稟大王,丞相所言爲真。”

王稽在旁說道:“那你爲何欺騙大王?”

醜大夫忙連連磕頭,“大王,下官罪該萬死!”

張祿說道:“蜀郡郡守張若爲了隱瞞災情,曾向醜大夫賄賂二十名美女,還有無數珠寶美酒,請他在大王面前美言,以逃避責罰。”

魏冉冷冷地說道:“醜平,你身爲大王派出的監御史,本應監察蜀郡政事,體察民情,如實稟告。不想卻收受地方賄賂,貪髒瀆職,欺騙大王,依律當斬!”

醜大夫又再磕頭,“穰侯饒命!大王饒命啊!”

司馬錯嘆了口氣,出列向秦昭王行了一禮,“大王,醜平所作所爲,確屬重罪。但請大王念及他世代忠良,法外開恩,饒他死罪吧。”

秦昭王略一思忖,便道:“既然司馬上將軍爲你求情,寡人就免你死罪,革去世襲大夫爵位,貶爲庶民!”

醜大夫還是連連磕頭道:“多謝大王,多謝大王不殺之恩!”

張祿又朗聲說道:“大王,張若在蜀郡恣意胡爲,下官身爲丞相,有失察之責。張若乃下官之子,下官管束不嚴,有失教之過。懇請大王免去下官相位。”

秦昭王聞言心中猶豫,魏冉卻開口道:“丞相自請裁罰,光明磊落,理應恩准。”

司馬錯隨即便道:“穰侯之言差矣。張若雖是丞相之子,卻已長大成人,所犯過錯皆應由其自行承擔,不應株連於丞相。”

魏冉道:“丞相乃一國之相,理應對各郡縣職官的操守功過了然於胸。如今蜀郡郡守欺上瞞下,貽害一方,身爲丞相,雖無近過,卻有遠責!”

司馬錯寸步不讓,又說道:“那依穰侯之意,下官也難逃責罰!當初大王任命張若爲蜀郡郡守,實乃下官力薦的結果!大王若要罷黜丞相,就請將下官一併免職吧!”

秦昭王看看魏冉,再看看司馬錯,一時不知如何是好,王稽便上前說道:“大王,穰侯和司馬上將軍所言皆有道理,丞相律已甚嚴,更是光明磊落。依下官之見,不妨另派繡衣御史前往蜀郡,嚴格巡察,待查明真相,再行裁罰不遲。”

秦昭王道:“嗯,此意甚當。不知另派何人爲好?”

王稽行禮道:“下官願往。”

但未等秦昭王答應,張祿卻開口道:“不妥。此去蜀郡千里迢迢,王大人年事已高,不益遠行。”

魏冉也道:“大王,下官慣於戎馬,旅途勞頓自然不在話下,可以前往。”

司馬錯忙阻止道:“不可。穰侯鎮守函谷關,責任重大,豈可遠離?”

魏冉氣得怒視司馬錯,“你……”

秦昭王忙說道:“衆位愛卿不必再爭。寡人心中已有合適人選。”

衆人都是一愣,魏冉問道:“何人?”

шωш •тт kǎn •¢ 〇 秦昭王笑着說道:“便是丞相。”

此言一出,衆人又是一愣,司馬錯隨即捻鬚笑道:“大王英明。正如穰侯所說,身爲秦相,理應對秦地諸郡瞭然於心,丞相前往,正可以就近巡察。”

魏冉不滿地道:“大王,此議不妥。張若乃丞相之子,讓他兼任繡衣御史,只怕……”

張祿斷然說道:“穰侯,下官雖然不才,卻還分得清何爲家事,何爲國事。大王,下官久有巡視蜀郡之願望,願意領命前往!”

秦昭王便說道:“好!那丞相啓程之日,寡人當親自送行!”

張祿在地上磕頭行禮,高聲說道:“多謝大王!”

4

從山上向下望去,整個築壩工地上人頭攢動,往來如梭,十萬名流民如螻蟻一般辛苦忙碌着,不敢有一步停歇。李冰和夏侯水躲在山上的叢林裡,遠遠地望着工地,心中憂患重重,李冰嘆了口氣說道:“張若選擇此處建壩,真是大錯特錯。你看,這裡爲山口,下游便是平原。一旦決口,洪水便可以**,**……”

夏侯水道:“你着急又有何用?那張狗連公主的話都聽不進去,你能把他怎麼樣?”

李冰又道:“張若不修此壩,蜀郡雖有連年水患,百姓尚可苟存;修起此壩,蜀民便有滅頂之虞呀!”

夏侯水嘆了口氣說道:“天色已不早了,咱們還是下山回去吧,公主和翠兒也許會來的。”

李冰還再說着,“我們應該尋一良方,設法阻止纔是呀。”

夏侯水一撇嘴,“有何良方?除非你當上蜀郡郡守!”

李冰苦笑道:“夏侯兄弟,你莫開我的玩笑了!”

兩人這才下山回到鐵鋪,魏萱和翠兒早在這裡等候了。見兩人回來,魏萱便把帶來的點心拿出來給大家分食。夏侯水識相地很快拉上翠兒一起去了院中說笑,李冰便給魏萱講着築壩工地上的情景,魏萱卻全不在意,只向李冰說道:“畢鷹哥哥,既然你的病已痊癒,我們還是早日返回魏國吧。”

李冰凝視着她,緩緩說道:“扣兒,思前想後,我們……我們此時尚不能離開蜀郡。”

魏萱一愣,道:“爲什麼?”

李冰說道:“我不能眼看着張若一錯再錯,貽害百姓啊。”

魏萱更是奇怪,“我不明白你是何意?”

李冰鄭重地說道:“我想前往郡守府,當面勸說張若,讓他停止築壩!”

魏萱大驚,說道:“不不,這萬萬使不得!我的話他尚且聽不進去,又如何能聽你的勸說?”

李冰痛苦地道:“那……難道就這樣眼睜睜看着蜀郡百姓遭受滅頂之災不成?”

魏萱輕輕拉起李冰的手,說道:“我知道你憂心如焚,可是這行不通的。”

李冰道:“自從秦軍水淹餘州以後,我這心中便被罪孽之感所吞噬,無一日安寧。原本想留在蜀郡,治好泯水,以功贖罪,卻不想……”

魏萱憐惜地看着他,“畢鷹哥哥,水淹餘州本不是你的錯,請你再不要如此自責。”

李冰懇求地看着魏萱,“扣兒,這蜀郡水患一日不治,我這內心便永遠無法釋然哪。扣兒,你就讓我再努力一次吧。”

魏萱用力地搖着頭,“不,我不能眼看你再犯險啊!畢鷹哥哥,張若築壩並非爲了造福百姓,而是要討好大王,以圖官運亨通。你去勸他,豈不是羊入虎口?”

李冰道:“既然如此,我可以替他把泯水治好,將功勞全都歸於他的名下。不勞而獲,他又何樂而不爲呢?”

魏萱苦笑道:“畢鷹哥哥,你雖與張若自小一起長大,但對他的性情還是知之甚少。上次你當治水官,修堤築壩,他便歸功於自己。後來,堤壩決口,引發更大洪水,他便將責任悉數推到你的頭上。你此時去見他,他不正可以將你拿住問罪嗎?”

李冰一時無言以對,魏萱又說道:“既然憑你一已之力無法拯救蜀郡百姓,畢鷹哥哥,那就獨善其身,我們還是一起離開這裡吧。”

李冰定定地望着魏萱,沒有答話,眼神中卻流露出一絲愧疚。

這日黃昏,張若正在郡守府內摟着兩個美人飲酒作樂,夷叢裡就慌慌張張地闖進來稟報,“大人……大人,他……他又回來了!”

張若惱怒地瞪着夷叢裡道:“誰?是誰回來了?說清楚!”

夷叢裡就指着外面吭吭哧哧地說着,“他……他……他是……”

張若不耐煩地一把推開他走到門口,朝外望去,果見幾名兵士押着一個人走了過來。及至近前,張若剛一打量那人的臉,便立時呆若木雞,“畢鷹!你……你……你怎麼又……又活了?!”

李冰卻笑着道:“稟告郡守大人,畢鷹已死,我現在的名字是叫做李冰。”

張若更是一愣,“李冰?”

李冰左右看看扭住自己胳膊的兵士,又笑道:“郡守大人,這可不是舊友重逢的禮節呀。”

張若皺着眉仔細打量着李冰,見他一臉輕鬆毫不在意,便想自己身邊兵士衆多,何懼他一個赤手空拳之人!便說道:“你們先鬆開他吧。”

幾名兵士這便鬆開李冰,退後兩步,張若又說道:“畢鷹,我聽說你在咸陽已溺水身亡,爲何今日又死而復生了?”

李冰卻並不回答,而是笑着看着他,一邊拍拍肚子一邊說道:“大人,此刻已是吃飯的時辰,我這腹中可是餓得咕咕叫了。”

張若斜眼瞪着他,冷笑了兩聲,說道:“哼,你今日既敢來我這郡守府,我還不敢管你一頓飽飯?來人哪,備酒!”

下人們在寬敞的大堂上擺上了三張案几,主人張若居中,夫人魏萱和客人李冰分居左右。從一在這裡見到李冰,魏萱就隱隱猜到了他此行的目的,看往李冰的眼神中就全是責備和怨惱。李冰不敢對視她的眼神,眼看着張若舉杯道:“張若兄,既是家宴,請恕我不稱官諱,而以兄弟相稱吧。來,張兄,小弟謹敬此酒。”說罷一飲而盡。

張若淺酌了一口,便說道:“畢鷹,你究竟爲何而來,你且說來聽聽。”

李冰道:“張兄,小弟現在名叫李冰。木子爲李,二水爲冰。小弟之所以更名改姓,就是要忘掉過去,重新做人。來,喝酒。”

張若只得飲盡了這杯,李冰又說道:“張兄,自從小弟回到咸陽,面壁思過,心中念念不忘的便是範睢範大人對我母子的恩情,當然還有張兄的諸多關照。唉,我娘臨死之前,再三叮囑一定要知恩圖報。回想小弟以前所爲,對張兄多有頂撞,真是慚愧萬分。我……我自罰此杯!”說完又是一飲而盡,臉上表情顯得痛心不已。

張若疑惑地問道:“畢……哦,李冰,你果然是知錯了?”

“知錯了,知錯了!我知道我一定是錯了!”李冰此時已有了幾分酒意,又轉過頭衝着魏萱舉杯道,“夫人,在下在宮中有幸得睹芳容。今日又蒙夫人不棄,肯聽我講述治水之道,在下感激不盡。請飲此酒,在下恭祝夫人與張兄相守一生,攜手白頭!”

魏萱不禁一愣,說道:“畢鷹,你這話……”

李冰又道:“夫人,你所認識的宮中那個工師已經死了,在下名叫李冰。”

魏萱心中又是悲傷又是哀怨,恨恨地抓起酒杯來,一飲而盡。

“夫人好酒量!”李冰又轉過去對張若說道,“張兄,你能娶到如此美貌賢慧的公主,真是前世修下的福份。可惜你娶親之時,小弟遠在千里之外,未能當面恭祝。來來來,小弟願將此酒當喜酒,聊作補償。”

張若端起酒杯,猶豫了一下,卻又重重放下,“且慢!李冰,你好好看看夫人,可認得她?”

李冰接口道:“當然認得。”

張若陰着臉,冷冷問道:“何時認得?”

“在咸陽王宮中認得。”

“不,你是在魏國大梁時認得!”

李冰突然大笑起來,“我知道張兄要說什麼。你要說夫人就是玉扣兒,對不對?”

張若緊盯着李冰,“難道她不是嗎?”

“在咸陽王宮初見夫人,李冰也如張兄一樣,心下一驚。夫人與那魏國河工玉河通的女兒長得確實相像,然而,她不是玉扣兒,她是魏王的妹妹魏萱,她是魏國公主!”

“你……真的相信她是魏國公主?”

“公主豈能冒充?那可是殺頭之罪呀!”

“可我還是不敢相信。李冰,玉扣兒一家自楚國歸來以後,她還到我家找過你,與夫人容貌一模一樣,由不得我心生狐疑。”

聽了這話,李冰忍不住向魏萱投去感激的目光,不過也就一下,便又恢復了冷靜,“張兄,此事休要再提。來來,喝酒!”

張若去不肯罷休,又再說道:“不,夫人,今日你當着我和畢鷹……哦不,和李冰的面再說一遍,你果真不是玉扣兒?”

魏萱不悅地道:“張若,此話你不應問我,更不就問他,而應去問我的哥哥魏王,去問我的母后!”

李冰也說道:“是呀,張兄,此話萬萬不可再說。這不僅是殺頭之罪,若是大王聞知此事,必將引發兩國交兵。若是天下大亂,只怕張兄擔待不起呀!”

“這……”張若左右看看兩人,這才說道,“好吧,我便不再追究。只是,從今以後你可不許與夫人單獨來往!夫人,你也不可輕易離府,更不能與李冰單獨相會!”

魏萱柳眉豎起,正要出言喝斥,李冰忙接口道:“夫人,張兄所言極是,你我還是不要單獨相見爲好!”

魏萱驚詫地望向李冰,“畢……李冰,你……”

李冰卻一臉平靜,也不去看她,只向張若說道:“李冰並非無禮之人,既然張兄吩咐,又豈敢不從?張兄放心,若我李冰敢私會夫人,任憑大人將性命取去,斷無怨言!”

張若沉聲說道:“這……這可是你親口所說!”

“君子一言,九鼎之重!”

張若這才緩緩點點頭,將杯中酒端起幹了,李冰讚道:“好……好酒量!張兄豪氣依然不減當年。來,再喝!今日你我定當一醉方休!”說罷再次舉杯豪飲,飲畢,竟手舉酒斛吟哦起來,“常棣之華,鄂不韋韋?凡今之人,莫如兄弟。儐爾籩豆,飲酒之飫;兄弟既具,和樂且孺……”

張若也漸漸沒了戒備,聽完李冰的歌聲讚道:“好!好!畢……啊不不不,李冰兄弟,你若是早早如此,你我又怎會兄弟倪於牆?來,喝!”

兩人推杯換盞,放量豪飲,不一刻便已喝得酩酊大醉。魏萱再難看下去,含着眼淚憤而起身,快步去了。張若伏在案上含混不清地喊道:“夫……夫人,再……再乾一杯……再走……”

李冰也伏在案上,一雙眼只盯着魏萱遠去的背影,那眼中哪有什麼醉意,只有無盡的痛苦與無奈。

第二日酒醒之後,李冰便向張若主動請纓,願再爲治水官,前往治理泯水。張若卻只道李冰是爲了爭搶修築巨壩的千古英名,便不肯答應,又責令李冰去督工修建郡守府。李冰無奈,也只能先領命了。想着好歹可以常見張若,儘可以等候時機再做勸解,總之務必要斷了他修築巨壩的愚昧念頭。

(本章完)

第十七章 二治泯水第十二章 從此世上有李冰第四章 昭王即位第六章 魏萱公主第八章 水破餘州第九章 羌民的智慧第十七章 二治泯水第十六章 郡府辯冤第十九章 城下之盟第七章 蜀道難第七章 蜀道難第一章 “狸貓換太子”第十章 初治泯水第四章 昭王即位第七章 蜀道難第六章 魏萱公主第二十二章 楚國的人質第八章 水破餘州第八章 水破餘州第四章 昭王即位第一章 “狸貓換太子”第二十三章 原罪第二章 恐水症第二十四章 逃出生天第三章 兩個王子第十一章 太后的“母愛”第十九章 城下之盟第五章 範睢如何成爲張祿第十二章 從此世上有李冰第二十三章 原罪第二十五章 分水金剛堤第十六章 郡府辯冤第二十一章 火燒水激玉壘山第三章 兩個王子第二十四章 逃出生天第十三章 重返蜀郡第十二章 從此世上有李冰第二十章 治蜀有方第十八章 自薦蜀郡守第四章 昭王即位第十二章 從此世上有李冰第二十一章 火燒水激玉壘山第二十二章 楚國的人質第一章 “狸貓換太子”第十五章 愛與痛第三章 兩個王子第二十五章 分水金剛堤第十八章 自薦蜀郡守第十四章 水神與死神第二十三章 原罪第七章 蜀道難第十五章 愛與痛第十八章 自薦蜀郡守第二十五章 分水金剛堤第一章 “狸貓換太子”第九章 羌民的智慧第九章 羌民的智慧第一章 “狸貓換太子”第十九章 城下之盟第八章 水破餘州第二十一章 火燒水激玉壘山第九章 羌民的智慧第十七章 二治泯水第三章 兩個王子第十三章 重返蜀郡第四章 昭王即位第二十四章 逃出生天第十六章 郡府辯冤第二章 恐水症第十章 初治泯水第十七章 二治泯水第十一章 太后的“母愛”第二十一章 火燒水激玉壘山第二十四章 逃出生天第三章 兩個王子第二十三章 原罪第十一章 太后的“母愛”第十六章 郡府辯冤第九章 羌民的智慧第二十一章 火燒水激玉壘山第十二章 從此世上有李冰第二十章 治蜀有方第十五章 愛與痛第十七章 二治泯水第十九章 城下之盟第二十五章 分水金剛堤第二十一章 火燒水激玉壘山第十四章 水神與死神第三章 兩個王子第五章 範睢如何成爲張祿第十章 初治泯水第二章 恐水症第二十二章 楚國的人質第十三章 重返蜀郡第二十一章 火燒水激玉壘山第七章 蜀道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