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時光清晰如昨(二)

5

我們一直都在說:是自己的永遠都跑不掉,不是自己的強求也求不來。

可是我們,又何嘗不是一直在強求原本就不屬於我們自己的東西?

就如同蘇吉祥子。

對於庚辰銘。她發揮了多大的粘人功力?

庚辰銘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她時不時出現表表愛意、發發電波,絲毫不把我這個正牌女友放在眼裡。

可是她與庚辰銘,卻是那般的毫不相識。

即使現在我跟庚辰銘不在一起了,她得到了那個她想要的位子。

可是庚辰銘的日漸消瘦,又如何騙得了那麼多雙雪亮的眼睛?

夜色似蔓藤般蔓延,前方燈火通明。

我穩當地開着車,即使思緒如此拋錨。

苑簡難得地沒有責怪我的不專心致志。

側過頭看他,才發覺這個人已經睡了。

不知是酒精的作用,還是剛纔笑得太過火,苑簡臉上的紅暈依舊還在。

察覺到我的注視,他將那雙前一刻還緊閉的雙眼立刻展開在我面前。

我扯了扯嘴角:“不好意思,苑總。您這麼累了,還讓您陪我出來做這種無聊的遊戲。”

苑簡深邃的眸子深不可測,那般怪異地瞅着我:“你是準備在他們面前也這麼低三下氣嗎?”

“啊?”

苑簡沒有理會我的萬分吃驚,轉過頭不再看我,而後輕聲說道:“既然是充當你的男朋友,你這麼說話的態度?就算我扮演的再像再辛苦,還不是一樣勞無所得?”

聽到這話,我不由得一陣心慌。直至到了目的地,車內氛圍都詭異得不像話。

按照保安的指示,找了個車位停好車。

在剛準備打開車門下車的那一刻,手腕卻被苑簡傾起的胳膊一把拽住:“記住,叫我苑簡,不是苑總。”

我還被定格在這句話的影響中,苑簡已經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他從車後繞過,筆直的西裝因爲不經意的揉搓出現細微的波皺。我就這麼坐在車裡,看着這個如同一個外國紳士般的男人,散發出他該有的貴族氣質。

他一手背對腰際,身子彎曲,另一隻手撫上車門把手,臉頰上的笑意真摯而充滿尊敬。我詫異到了極致,甚至連他已爲我輕易打開車門的動作都毫無察覺。待我思緒迴轉的時候,已經是苑簡單手掌心擱在空中的幾秒之後。

他微笑着開口:“我尊敬的邸瑾小姐,請您下車。”

我不知該用什麼樣的一種心情來接受這麼一個突然間轉性的男人。

也不知這樣做是好是壞。

我只知道在不久之後,在面前這個男人不含一絲雜質的笑容之下,我真的將手就那麼放進了他的掌心。那個大大的掌心,沒有想象中寒冰般的低度,卻是充滿了溫暖的可以與庚辰銘不相上下的熱度。

我一定是產生了錯覺。

不然我怎麼會覺得,蒙上眼睛,他就是庚辰銘呢?

酒店大廳,奢華的裝潢乾淨惹眼。

電梯一路向上。

空蕩的空間裡只有我與苑簡還算平穩的呼吸聲。

12層。

當電梯門自兩端沿開。

正前方的聚會廳門口。

畢景那焦急萬分的身影便跟焦點一樣瞬間襯入眼簾。

察覺到這邊的動靜,畢景詫異地側過身。可當看到我與苑簡牽在一起的手時,畢景先是不可思議地睜大了她那雙本來就靈活萬分的眼睛,然後便是快速地縮小變動。

我突然就想到了貓眼。

像是見到什麼不乾淨的東西似的,畢景先是驚恐,然後才鎮定心神,不相信似地盯着我:“這是邸瑾嗎?你真轉性不愛庚辰銘了?該不會這麼快就真給勾搭上了?”

聽聽,聽聽!這丫說的都叫什麼話。

我壓住心中燃起的小火苗,朝畢景逼近:“我說畢景,是你叫我找個男人裝情人,這會兒怎麼又開始信口雌黃了?”

畢景抽着嘴,一臉“鬼才信你話”的可惡表情。

苑簡拉着我的手緊了緊,我這才注意到畢景背後的豪華大門給開了。

風情萬種的大波卷,一張完全被濃妝覆蓋住原本面貌的尖臉蛋,高挑挺拔,比我這個僅有162cm的身高足足多出了半個腦袋的個頭,穿着拉風的皮草服,細長的被藍色打底褲牽出的美腿萬分招搖。

這就是傳說中的蘇吉祥子。

挺招搖的女人。

那雙勾人心魄的桃花眼,滿眼桃花。

瞧見我,丫妖豔的一聲“呦”,還沒再吐出個什麼字,便被畢景直接給了個下馬威。

“呀,敢情這是出來嘲笑的?那可真不好意思了,您的願望破滅了,我們家邸邸呀,很不爭氣地給來了,而且還更不爭氣地把你一心想要見到的男人也給帶來了。”

蘇吉祥子俯視着我跟畢景,拿着她高挑的個子當槍使。

見我沉穩的不開口,估計是沒料到我會這麼安靜,蘇吉祥子愣了愣,卻還是嬉笑着開了口:“瞧‘閉經’你這話說的,我只是覺得既然邸瑾跟庚辰銘分了,庚辰銘都能這麼快找到我,邸瑾應該也能很快找別的男人。這麼着,還真讓我給蒙對了呀。”

一聽到“閉經”這倆字,畢景臉都綠了。這是畢景最不淡定的地方,她最討厭的就是誰拿她的名字來取笑她,更何況還是自己一向都恨不得扇一巴掌過去的女人?

這蘇吉祥子很聰明。懂得拐彎抹角,懂得損人利己。

苑簡突然就給笑出了聲,還是屬於那種冷笑而且特有威脅性的特質:“你就是那個蘇吉祥子吧?聽說如果我真的不來你就會興奮地去裸奔?”

我的眉毛不經意間就皺了起來。苑簡低估了蘇吉祥子,這丫沒什麼別的本事,不知道是因爲厚粉擦多了全掛臉上了,還是怎麼着,丫那臉皮比城牆都厚,那自尊心隨便你踐踏,丫絕對沒一點兒反應。

果然,聽到這話,不僅沒氣着蘇吉祥子,還使得丫臉上盛開了一朵異常鮮豔的笑花兒,連着說話的嗓門都尖銳了許多:“呦,敢情這是發怒了?誒,我說邸瑾,你怎麼找男人越來越沒眼光了,前一個比這一個好的都不知道強多少倍,你這是故意作踐你自個兒呢?還是真挑不出來比庚辰銘更好的男人了?”

我覺得一條狗都比丫知道臉這東西應該怎麼擺!

看着苑簡也快要發飆的樣子,我笑了笑:“蘇吉祥子,話何必說這麼難聽呢?情人眼裡出西施這話絕對不是說假的。你也知道,庚辰銘多聽我的話?庚辰銘那麼好的男人都被我征服了,我自然要換個更好的男人來征服了。這事兒我覺得你應該明白的。你那麼聰明,怎麼會說出我們家苑簡比庚辰銘差的話?你這不是在拐着彎說我品味低了嗎?”

蘇吉祥子被我噎得半天沒了聲響,只是眼神怔怔地掠過我的頭頂。畢景擡了擡眼皮,也開始示意我的身後。

我突然就覺得背後一陣發涼。

回過頭,便看到了庚辰銘那張消瘦得沒了原型的臉。

庚辰銘在嘴角牽起那絲自嘲的笑意後,我的心臟連着一起被利刃狠狠劃破!

他眼底的決裂,決絕地繞過我的動作,不顧一切地牽起蘇吉祥子的大手,都深深地證明了。

我庚辰銘,從今天開始,便與你邸瑾到此爲止。

到此爲止?到此爲止……多麼殘酷的想象!但那若真的只是想象纔好!

在那扇豪華大門緩緩閉合,將我的視線與庚辰銘的背影徹底隔絕後!我的眼淚終於還是掉了出來。

畢景突然就給哭出了聲,聲音大得完全掩蓋了我的低聲抽泣。

她奔過來抱住我大罵:“邸瑾你他媽有毛病呢是不是?你幹嘛要這麼委屈你自己!明明就不是這樣的,誰要你出來逞英雄的?你看你說的那話,我們說就罷了,庚辰銘那瘋子絕對不會在乎我們這些人的胡言亂語。可是你怎麼也說了!邸瑾,你何必要那麼傷你自己呢?你到底是傻子還是笨蛋啊?”

庚辰銘,我們真的要到此爲止了嗎?

可是怎麼辦?你走得如此瀟灑,我卻還是捨不得離開。

我怎麼捨得離開?

我倆原本就不應該分開的。

不應該分開,你讓我又怎麼捨得離開?

有本書裡說,書上說愛情的反面是遺忘,你不愛一個人的標準,是可以將它遺忘。

可是在大腦的記憶裡,我們真的可以選擇忘記嗎?

可知那些曲折的過程,不是不願意忘記,而是記得太清楚了?

心已送出,情何以堪?

6

苑簡從西裝口袋拿出手帕幫我擦淚,棉絨的觸感讓我深深怔住。

不僅因爲他臉上的表情,還有此刻完全不應該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溫柔。那般真切,那般真摯。

與庚辰銘毫不相間的一張臉,卻有着同樣爲我而散發出來的觸動。

這樣的男人,讓我不得不注意。

綿羊從門裡衝出來時,滿臉急切。當看到苑簡曖昧的動作後,那雙微眯的眸子裡還是閃過一絲痛楚。

他的喉結上下吞嚥幾番後,終是開口:“你來了。”

在一旁已經停止哭泣的畢景重重的一拳就砸上了綿羊的瘦肩:“誒,老綿羊!我心情不好,可不可以陪我出去說說話?”

綿羊蹙起眉,準備反駁。

畢景估計是瞧見綿羊想要拒接的樣子,連開口的機會都沒留給丫,直接就給下了命令:“綿羊,你要是敢不答應,我立馬就回去跟慕伯伯告狀。”

告狀?

綿羊的眉毛突然就收斂了起來,連着渾身濃郁的優雅氣都開始四面散播。

他快速地掃了我一眼,便朝着畢景點了點頭。

從他們一起進電梯到電梯門關上,都沒有再開口朝我說一句話。這讓我又不得不開始胡思亂想。

畢景突然轉性的威脅與突然轉性的內斂。

綿羊莫名其妙的沉默與莫名其妙的反應。

都如此讓我好奇。

連苑簡何時牽着我走進宴會廳,何時坐在蘇吉祥子的對面,何時向旁人介紹自己的身份,都難以讓我回轉思緒。

我知道自己到底在躲避什麼。

所以我寧願裝成傻X,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我不願意去觸及心底那片最薄弱的田地。

因爲已經沒有庚辰銘的肩膀可以依靠。

再哭,便只是自己對不起自己。

沒有人心疼?

哭來何用?

這樣想想,原來跟庚辰銘在一起時,始終最沒有安全感的人是我。

庚辰銘的愛能夠賜予我一切的安全感,卻也能在分開後瞬間剝奪我所有的安全感。這個變幻莫測的世界,隨時都可以改變一切,沒有走到終點,便預知不了終點。就連佔卜師都知道,面對蒼穹人海,面對無數岔路,人生的抉擇,最重要的還是在自己手裡。

可我卻因爲這可怕的虛無縹緲的安全感,跟庚辰銘分了手!

這條路,錯了。

可若再到那個分叉路口,這條錯路還會存在嗎?

錯路兩旁的風景似隔日的涼茶。

只看見越發發黃的色澤。

沒有了新鮮,沒有了清亮。

這隔夜之茶,還能喝嗎?

苑簡爽朗的笑聲刺耳地傳進我的感知系統。我聽見他對着張美婷說話,聲音清亮而透徹:“對啊,她確實很沒有時間觀念。”

庚辰銘依舊低着頭,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我卻清楚地看到他插在上衣口袋裡的手因爲拳起來的弧度深深地將上衣口袋撐了起來。

苑簡抓着我的大手出滿了熱汗,我們的手心緊緊地貼一起。我看着他嘴角牽起的笑意,這張完全不應該出現這種表情的俊臉。我似乎覺得面前握着我左手的男人,他真的不是苑簡,而是庚辰銘了。

很多日子以前,我與庚辰銘出雙入對的時候,我們就是這樣,不管夏天冬天,不管天熱天涼,只要我們在一起,便掌心對掌心,十指相扣。這是戀人之間最貼切的接觸,是戀人之間最樸實的啞語。

我們就想,就這樣右手扣着左手,一輩子都不放開……

7

張美婷現在是個電臺記者。

上大學那會兒,她便是學校文學社一枚閃亮的媒體新星。在我上大一,她上大二那年,就榮升爲文學社社長。

苑簡跟張美婷好像很談得來,蘇吉祥子像看一燙手的山芋似地使勁盯着我,而我與庚辰銘就這麼沉默着。其他的人也跟自己談得來的人一堆一堆地紮起來瞎聊乎。

蘇吉祥子終於移開了目光。好像是聽到張美婷說苑簡身份的時候。

苑簡謙虛地搖頭:“沒什麼,只是父親安排的而已。”

“那也相當不錯啊。你們公司在全國的影響力可是位居榜列,特別是你們這個部門,一直以來都對這個營銷市場很在行,你覺得你有能力比上一任總監做得更好嗎?”

“這個嘛。呵呵,我可不可以拒絕回答?”

“啊?這個真不好意思。職業病又犯了。不過,可以跟您約個時間,給您作一份私人報道嗎?”

苑簡握着我的手緊了緊:“當然可以。不過時間,您可能要跟我的助理商量了。”

對上張美婷狼見了羊似的炙熱眼神後,我立馬打了個寒顫:“你別這麼看我,搞得我跟你盯上的獵物似的。”

張美婷絲毫沒改變眼神的熱度:“邸瑾,趕緊說吧,什麼時候?”

對於丫一向都這麼直白的表達方式,我不免翻起了白眼:“我說張大記者,您也得等我回頭看看其他行程再給您約吧?”

一聽這話,張美婷樂得眼睛都沒合上:“那邸大助理,我就全天24小時恭候着你的通知了啊。哈哈哈。”

“你可別這麼說。我擔當不起。要謝,就好好謝謝我們領導吧。”

聽我這麼說,苑簡難得地挑起眉毛:“不用謝我。不管生活上還是工作上可都是我們邸瑾說了算的。”

蘇吉祥子不屑一顧地掃視了我跟苑簡一眼,然後將手****庚辰銘的左手口袋,拉出他的大手,在我跟前搖晃:“我告訴你們,只有將兩人擺在同一界限,不分貴賤,愛情纔會永久。不然總當執行命令的人,那麼那個當奴隸的人不是被累死,就是跑掉。你說對不對啊,邸瑾?”

我怔怔地看着那隻沒有絲毫意圖想要掙脫的大手。面對蘇吉祥子的挑釁,我多麼想大聲反駁。可是見鬼的,我突然覺得她的話好像真的有道理了。

是不是?兩個人在一起,若另一方感覺到長久的付出太過偏累,便會想着要放手?

我長久以來堅持的自信,堅持的我們相親相愛的觀點,就這樣因爲蘇吉祥子的這席話,開始動搖了。

苑簡細眯起的眼睛顯示了此刻他有多麼的憤怒,但他還是強忍着笑,說道:“小姐,人生本來就無所求,只因爲遇見要真心對待的人,所以才變得貪心不知足。而這所有的貪心,都是想要這個最愛的人在自己的庇護下永遠微笑。既然她喜歡執行命令,那又何必要剝奪了她的喜好呢?一個願打一個願挨,這就是生活。”

“啪!啪!啪!”苑簡的話音剛落,換來的便是張美婷接踵而來的鼓掌聲。

其他的人聽到聲音,相繼望了過來。但很快便又沉浸在自己的話題當中。

張美婷點頭誇讚着苑簡:“沒想到苑總對愛情還有自己這麼獨到的觀點。得,邸瑾,你失去了個好男人,又迎來個好男人,這次可要好好珍惜啊。”

我扯開嘴角僵硬地笑着,蘇吉祥子冷笑着看着我們,而庚辰銘早已恢復成那張面無表情的白臉。

桌子上陸續被服務生擺滿了水果、小吃、酒水。

其他桌上的人都已然開始進入狀態,玩起了各種遊戲。

只有我們這桌顯得格格不入。

蘇吉祥子笑得相當刺眼。

昂起的尖下巴變得越發尖銳。

庚辰銘就這樣不動聲色地任由她與他十指相扣。

我滿腔的嫉妒快要將我吞噬。

我想我現在的表情一定相當猙獰,相當憎恨。

我就像一個強權者似的。就算跟庚辰銘分手了,可還是見不得他跟除我之外的別的女人這麼親密。

我真不是個好人。不僅自私,還善妒。

苑簡終於鬆開了我的手。

他修長的手指有着非常勻稱的邊緣。

或許是常與鍵盤打交道,整個指尖都顯得纖細而飽滿。

這會兒,他抓了滿滿一手葵花籽,一顆接一顆地將殼兒靈活地剝開,然後把仁兒輕巧地放進一旁的空盤子裡。安靜的側臉此時顯得異常俊朗,如同乖逸的孩子,做着自己最喜愛的事情。

畢景跟綿羊從外頭回來了。

他們還算正常地圍着桌子坐下。

不屑一顧地斜了眼蘇吉祥子,畢景嬉笑着朝我的身邊擠了擠。因爲力度,不免讓我的另一隻胳膊碰上苑簡的肘子。

苑簡側過頭對着我露出溫柔的一笑時,我剎那便傻了眼。

我沒覺得對待一個人的心情可以被複制在另一個人身上。

可當看到那抹笑時,我突然就將它與庚辰銘純真的笑容連在了一起。

毫不相同的兩張臉。

毫不相間的兩個人。

他們笑起來的樣子,卻都是如此清澈。

這樣不含一絲雜質的微笑,卻也是當初打動我內心深處那根情愫的導火線。

8

因爲畢景和綿羊的加入,現場氛圍這才活潑了起來。但庚辰銘還是那個沉默的庚辰銘,蘇吉祥子還是那個時時刻刻惹人厭的蘇吉祥子。

就這樣一直到聚會結束,大家準備離開時,張美婷開口:“不好意思,招待不週,請大家諒解。”

苑簡就在這個時候將剝下來的瓜子仁兒全數倒進我掌心示意我吃掉的。

這種突如其來的關懷讓我頓時手足無措。

旁桌不知是誰帶頭喊了起來,於是空中瀰漫了很多人的叫喊聲。

“吃掉……”“吃掉……”“吃掉……”

而苑簡本人含笑望着我,甚至說道:“快吃啊!怎麼?你嫌棄我啊?”

這讓我一下子就又產生了幻覺。

庚辰銘曾經跟苑簡一樣,總愛剝瓜子給我吃,但他每次都是拿嘴巴嗑瓜子皮,搞得或多或少都有些口水粘在上頭。我不吃的時候他總會說:“怎麼?你嫌棄我?”

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會特鄙視地斜他:“我有嗎?我只嫌你,又沒棄你。”

庚辰銘就像個大男孩似地撅着嘴撒嬌:“你看我都辛苦這麼半天了,你好歹也給點面子呀?”

“面子?面子能當飯吃嗎?”

“瞧你說的。面子是不能當飯吃,但瓜子可就不一樣了。它裡邊的營養價值那叫相當的高……”

我趕緊打住:“停!我吃!您別再給我解剖瓜子的生理結構跟其相關作用了,您每回都說這話,就不能給換個新說法?”

庚辰銘憨憨地笑着,看着我大把大把地吃下含着他口水的瓜子,心裡特滿足。

其實,他不知道,我也很滿足,滿足於這個現狀,這個他付出勞動、我接收果子的現狀。

其實,他不知道,我早就知道是因爲我愛吃肉,怕我得高血脂症,所以他希望我補食一些能夠抑制人體內膽固醇的合成,防止血漿膽固醇過多的食品。

其實,他不知道,我不僅不嫌他,而且還不想棄他。因爲他是那麼體貼、那麼優秀、放到人堆裡那麼耀眼的一個人。

旁邊喊“吃掉……”“吃掉……”的聲音更大了。

我看到白皙的盤子裡整齊的瓜子仁兒,看到旁邊苑簡滿懷期待的笑臉,看到畢景、綿羊各懷心事,看到庚辰銘面無表情的樣子,看到蘇吉祥子眼中瘋狂的嫉妒,看到張美婷的羨慕,其他人的羨慕。可是,爲什麼我的心這麼難受?

我嚼着那些瓜子,燈光太刺眼,刺得眼淚都掉了下來。

苑簡突然就笑了,拿着昂貴的西裝袖子抹上我的臉:“哎呦,這樣就被感動了呀?快好好的,大家都在看着呢。”

是啊。大家都在看着呢。

可是庚辰銘,你有看嗎?

有看?爲什麼毫無反應?

你就這麼任由別的男人牽着我的手,就這麼任由別的男人抱着我的肩,就這麼任由別的男人爲我剝瓜子殼,就這麼任由別的男人爲我擦淚,這些原本不是你的工作嗎?怎麼?真的要辭職不幹、棄位讓賢了?

你如此大方,我是該感嗯?還是該感知?

酒店門口,所有人都含蓄着告別完。

張美婷囑咐我不要忘記答應她的事後也轉身回去酒店。

蘇吉祥子與庚辰銘的手依舊牢牢地扣着。

畢景滿臉鄙夷地看着他們。

那眼神讓我突然就想到她心裡這會兒正在想的說辭。

果然,藉口喝酒不能開車然後非要擠到我們車裡的畢景,在坐到車子後座上後,劈頭就罵:“媽的!真是對背靠背!”

苑簡坐在副駕駛,朝後望,提出疑問:“背靠背?”

我透過後視鏡斜了眼畢景。苑簡是海龜,當然不知道這句話的意思。可我多瞭解畢景的?估計也就是礙着我在場,所以纔沒很大方地說出狗男女這三個字。

不過這丫兒說話也太絕了。你說我要是沒點兒豐富的想象,我還能聽得懂她總是這麼拐着彎損人的說辭嗎?

畢景撇了撇嘴:“我不告訴你,免得邸瑾罵我。你要真想知道,問邸瑾去。”

我覺得我要是開的不是一小車,而是一飛機的話,我絕對給她把降落傘把她打窗戶扔到空中去!

我說:“畢景,你要是實在沒的說,咱就別說了。消停消停,行不行?”

畢景難得的沒跟我貧,很乖巧地就給閉上了嘴巴。

苑簡滿臉疑惑地瞅着我。

我全當沒看到。

在把車開到公司樓下,苑簡准許我將車開回家,明天直接開公司後,便一個人走進了此刻顯得異常空寄、沒有白天半點兒華麗氣息的公司大門。

告別完苑簡,我跟畢景就踏上了以前屬於我跟庚辰銘,現在只屬於我一個人的家。

車內氣氛很怪異,難得畢景可以這麼安靜。

不過我絕對不相信丫能挺上多長時間。

很明顯,我瞭解畢景,就跟了解我那跟她同音的親戚似的,她什麼時候該來,來幾天,我都得好好算算。因爲我要提前讓庚辰銘買好紅糖,備着點兒以備不時之需。

畢景果然很不爭氣地就給先說出了話:“你真的一點兒都不好奇嗎?”

我側頭看了眼後視鏡裡的畢景,開口:“好奇什麼?”

“好奇我跟綿羊剛乾什麼去了啊?”

“好奇又改變不了什麼。”

畢景的眉毛蹙成了結:“可是你這樣對綿羊有多不公平,你知道嗎?”

“我知道。可是畢景你好好想想,如果兩個人根本就沒有希望,我們爲什麼還要浪費時間去給他希望?”

“我知道你不喜歡綿羊。可是至少你應該安慰一下他,給他解釋一下,讓他心裡能好受些。”

我苦笑着搖頭:“沒有那個必要。既然不準備喜歡他,那麼對他不聞不問纔是澆滅他心中遐想的最好手段。誤會就誤會吧,這樣才能讓他有理由放手,不至於這麼執迷不悟。”

畢景沉默許久,才幽幽地開口:“邸瑾,你什麼都懂,可是爲什麼就不懂綿羊呢?”

“不是不懂,是不想懂。”

“雖然你一點都不好奇,可是我還是要告訴你。剛纔我叫綿羊出去,只是爲了向他解釋你跟苑簡之間的關係。既然你一點兒都不在乎,那綿羊對我說的一些事情我想也沒有必要再說出來了。但是邸瑾,我希望你真的幸福,在沒了庚辰銘之後,能夠找到一個更好的男人。”

“會的。”

在這個寒冷寂寥的冬夜裡,我對着畢景說,也對着我自己承諾。

我會找到比庚辰銘更好的男人。

不因爲什麼,只因爲庚辰銘這麼好,而我都已經習慣了他的好。如果找一個比他差的,那我們一定長久不了……黑暗的房子裡因爲暖氣的供應還算暖和。

畢景一進門便脫鞋進了臥室上了牀。

我聳肩:“等等吧,等我洗完腳了,我就會給我自己一個結束的理由。”

如我所說,在之後我與畢景一起躺在牀上時,我便微笑着對着天花板告訴她,亦或是在告訴我自己:“黑暗的愛情死角,我等着一個人來接我回家。”

人生就像窗外的風景,在視線與感知比例爲0.1∶1的前提下,就算隔窗遙望,看到的也只是視線範圍內這0.1公里的光鮮。

即使你站在窗外,感受着1公里之內它給你的安穩與溫暖,能得到的也只是在這過後不斷襲來的悲傷。這些悲傷將在漫長的人生道路中由寂寞來替代,直到陽光在未知的幾公里之後再次灑滿你的世界。

可是庚辰銘。我還可以妄想,這個人是你嗎?

可是你已經扣着別的女人的手在我眼前來回晃盪。

我想跟着你走出去,但你卻逃命似地跑開。

速度那般飛快,那般堅決。

容不得我的半步跟隨。

而今,你已經徹底走遠。

玻璃窗如此透明。

我們隔着這道窗。

我以爲你在凝視我。

最後才發現,你只是在看窗中的自己。

而我就站在你的對面。

卻在你眼中,也跟其他人一般。

淪爲空氣。

或許,連空氣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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