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鎮江,水路旅程就要結束了。江南雖然也有運河連通長江和錢塘江,但這條運河年久失修,淤塞嚴重,朝廷幾番想要整修,都因爲各種原因耽擱了,因此到目前爲止,這條運河還行不了大船。
只不過因爲過江之後天色已黑,船家也無法摸黑返航,王豐等人更不便摸黑進城,故而當夜又在船上休息了一夜,次日清晨才收拾東西下船。
張老相公以前與王家來往甚密,雙方多有交情,如今既然遇到了張老相公嫁女,王家自然不能就這麼走了,必須要順道去喝杯喜酒,期間該幫忙的還是得要幫!
於是兩家人合爲一隊,王母張羅着住店,王豐則陪着張老相公去購置嫁妝。
張老相公有兩子一女,兩個兒子都在外地爲官,不能送親,故而張老相公才以七十高齡不辭辛苦地千里嫁女,實在也是心中疼愛這個老年才得的幼女。
王豐看着張老相公在鎮江購置了許多嫁妝,加上這一路上陸續添置的,林林種種足有三四十箱,不由暗自感嘆。
當天各種東西買齊,次日臨出發時張老相公卻又遲疑了一下,對王母道:“我久聞金山寺的和尚大有法力,那巨黿在江中久傷人命,官府無能爲力,但金山寺的大師們卻多半有降服的手段。我想再在鎮江耽擱一兩天,先去拜訪一下金山寺的高僧。不知夫人意下如何?”
王母笑道:“老相公憂國憂民之心,令人感佩。我們的路程並不着急,便在鎮江等上幾日也無妨。況且金山寺乃是天下名寺,我也早就想去上香了。”
雙方說定,今日都去金山寺上香。王豐心中卻有些惴惴不安,當日教訓畫壁僧,搶了畫軸之時,那畫壁僧就說他是金山寺的和尚。如今自己這條小泥鰍到了人家的地頭上,恨不得能變成個透明人,豈能還眼巴巴地送上門去?
於是王豐推說肚子疼,死活不肯去金山寺。
正在此時,就見一個俊俏的小沙彌走了過來,對着衆人合十施禮道:“諸位施主,貧僧有禮了。貧僧乃是金山寺的和尚,法號印月。奉方丈之命,前來送信給一個叫王元豐的公子。”
說着,那印月小和尚從懷中掏出書信,居然直接遞到了王豐面前。
王豐頓時愣了一下,擺手道:“小師傅你找錯人了。”說着就要溜,卻被王母一把拉了回來,嗔怒道:“豐兒不許胡鬧!金沙寺的方丈廣濟大師乃是當世高僧,他親自寫信給你,那是多大的福分,你怎可以推搪?”
王豐無奈,只得愁眉苦臉地接過書信,拆開一看,只見上面就寫了一句話:“嶗山小道友速來一晤。”
王豐頓時眉頭一跳,若是沒有記錯,當日自己並沒有對畫壁僧表明過身份,這金山寺的方丈居然知道自己的身份,要麼就是與嶗山有往來,要麼就是法力高深,能輕易推算出王豐的身份。
不論哪一種都是王豐惹不起的。
但接了書信卻也不能不去,人家都點出宗門了,再要退縮那就是給自己的門派抹黑了。雖然王豐至今都還沒有上過嶗山,但火葫真人傳法之恩王豐卻是不敢或忘,這種在外人面前示弱的事情那是不會做的。
於是王豐只是略微遲疑了一下便即點頭道:“既然是方丈相邀,在下豈敢推脫?小師傅請少待片刻,容我收拾點東西。”
說着,王豐回房將那副畫軸帶上,這纔出門和衆人一起在那印月小和尚的引導下往金山寺而去。
金山寺是江南大寺,有僧衆近千人,佔地極廣,十分興盛。衆人進了寺廟,先去上香,王豐也稽首對着佛像施了禮。王母對此大爲嗔怪,但印月和尚卻不以爲忤。
上了香,自有知客僧引着衆人去寺內遊覽,印月小和尚則帶着王豐和張老相公去了後面精舍去見廣濟大師。廣濟大師是一個鬚髮皆白的老和尚,見了張老相公和王豐之後,先合十宣了聲佛號,這才道:“張老相公的來意貧僧已經知道,江中巨黿之事貧僧也早思解決。此事說難也不難,只是涉及甚廣,未得其便而已。今張老相公親自上山,時機已至。只需老相公寫一封書,敕命巨黿不得再爲惡,貧僧幾位師弟護送着老相公去到江邊,投書於江。倘若那巨黿從命自然是好,若不從命,本寺僧衆自然有降魔手段。”
張老相公道:“既然貴寺能降服巨黿,爲何這麼多年不出手?又爲何一定要我寫書投江?”
廣濟方丈道:“阿彌陀佛!張老相公曾是當朝宰相,當知世間名山大川多有神主。鬼神不得隨意侵擾人間,人間也不得隨意干涉鬼神。三界衆生各依秩序,才能平衡。”
張老相公聞言,皺眉道:“大師的意思是那巨黿居然是這鎮江一帶的水神麼?”
廣濟方丈道:“山川神主等地祗也是正神,一般而言都要經過天帝、人皇或是龍王的冊封方可。那巨黿雖非正神,卻與東海龍王沾親帶故,認真算起來,乃是東海龍王關係較爲疏遠的外甥。那東海龍王名義上統管天下水脈,但實則許多江河湖泊都自成一系。別處也還罷了,但這浩瀚長江乃天下水脈之首,卻一直不奉東海龍王號令,龍王如何能忍?從上古以來,龍王掌控長江的嘗試便從沒有停止過。但由海入江這一段揚子江的水神極爲強橫兇猛,屢屢挫敗了東海龍王的圖謀,雙方勢成水火。前些年東海龍王將這小黿龍放逐到鎮江水域,名雖爲放逐,但實際卻是想再次嘗試着插足長江。”
王豐聞言,插嘴道:“這就奇怪了,既然那小黿龍是東海龍王安插進來的,爲何揚子江原本的水神這麼多年都聽任他興風作浪,殘害人命呢?”
廣濟方丈道:“興風作浪,殘害人命或許對於揚子江水神來說算不得什麼罪惡!事實上他的子孫犯下的惡行更多。那小黿龍進了長江,只在鎮江這一小片水域活動,並不煉化水脈,凝聚神印,與那揚子江水神爭奪神權,揚子江水神念在他去世的父親——原黑湖水君的情面上,自然也就容忍了它。如此一來,它竟然得了兩方的默許,在這鎮江水域稱王稱霸了起來。而本寺雖有心收服它,卻礙於它既是東海龍王掌控長江的暗子之一,又實實在在成了長江與東海之間的緩衝,倘若貿然動了它,恐怕會牽一髮而動全身。顧忌重重之下,也就不敢下手了。張老相公執掌人間相權,雖然已經去職,但品級還在,論起來仍可代表人間權力。倘若張老相公認爲此黿干擾了人間正常秩序,一封敕書下去,若那小黿龍置之不理,本寺便可名正言順出手降服它了。”
張老相公聞言,權衡了一下,頓時也沉默了下去。